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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毓媞动身前往畅春园,因为苗疆战事急报,弘历没有前来相送。
早朝上,弘昼重提年羹尧旧案,称年羹尧滥冒军功固然罪不可赦,但当中尚有其罪可原,且年力精壮,又才具可用者,应从宽赦免。
军前缺乏人才,弘昼如此提议,正能缓解燃眉之急,也为日后走出一步最有力的铺垫。
弘历当年就觉得,因年羹尧而引发的文字狱案株连甚多,其中不少人员根本罚不当罪,这些人的家属更是无辜,遂命吏部和兵部重查旧案。
虽然此事由弘昼提出,可满朝文武都清楚,这是弘历暗中授意。
可照这样翻案的节奏发展下去,下一个就应该轮到岳钟琪,也是鄂尔泰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不过,有了上次讷亲被打,现在朝中无人敢招惹弘昼,就连向来反对弘历宽赦罪臣的鄂尔泰,今日都三缄其口默认不言,畏惧得还是弘昼的荒唐。
弘昼虽然当着满朝文武打了讷亲,但第二天就备下厚礼,往讷亲府中负荆请罪。看起来像是顾忌太后,所以亲自去认错,可厚礼中居然还有两个碧玉年华的侍妾。也不知道那两个女子是何种出身,长得千娇百媚,又能歌善舞,更手段高明,看似娇弱,却在短短两日就把讷亲府搅和的一团乱,让原本平静的后宅争斗不断。
偏偏王爷赏赐的侍妾,作为臣子的还不能推托,养在府中也不能亏待。
因为这一招雍正帝当年就用过,名为侍妾实乃眼线,就是想除掉,还得花费好一番苦心,必须借口合情合理。
眼下年关将至,文武百官谁都不想府中难安,且弘昼的心思没人弄得清,谁知道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毓媞虽在畅春园修养,却仍能得知朝中情况,只是不在紫禁城,想约见大臣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而自从有谢济世得到弘历赞赏后,御史言官也纷纷开始说真话,其中孙嘉淦由得弘历赞赏。
“孙嘉淦刚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前日又上疏,论君主的三习一弊,直言告诫皇上。”于子安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皇上看了奏折,非但不怒,反而升任他为刑部尚书。”
“皇帝这是在为岳钟琪翻案铺路呢。”毓媞当然知道此人,不惧生死敢言直谏,连雍正帝都说佩服孙嘉淦的胆量。“这个人刚正不阿,他任刑部尚书对皇帝是好事,对八旗子弟就未必了。”
“是啊。”于子安回想着旧事,忍不住叹道:“雍正朝初年,那样的形势局面,孙嘉淦居然敢在先帝面前说出‘亲近兄弟、停止纳捐、西北收兵’这样的话,可见此人是个天生的狂徒。”
“你去哀家的母家传话,让他们告诫钮祜禄一族的人,近来都收敛些,断然别出什么官司,若掉在孙嘉淦手里,哀家可保不住他们。”毓媞淡然一笑,说道:“讷亲就是个例子,和亲王的所为可实为皇帝授意,让他们头脑都清醒些。”
这几天住在畅春园倒也惬意,不再被噩梦纠缠,精神也日渐恢复,天气好时就出去游园赏景,夜来老幼聚在一堂,说笑一阵也是其乐融融。若不是为了家族的荣耀,她还真不想去理会那些烦心事,享受天伦之乐才是人生最大福气。
于子安领命退出去后,乐姗才试探地说道:“我看于公公有话没问出口,其实奴才也不明白,小姐既然不放心朝中的局势,又为什么要避来畅春园呢。”
“说道揣摩人心,你们谁都不及了了。”毓媞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了了极像她母亲,懂得为主子考虑,却又不肯揽功。就算给哀家提议,也是拐弯抹角,缺少半点睿智,都只当她那日是贪玩,而想不到是为哀家解围。”
虽然她从来不信鬼神,可有些事却玄乎得难以解释,尤其迁入慈宁宫后,总是噩梦不断,那华丽空冷的屋子,她早就住不下去了。
可她是堂堂太后,若不住慈宁宫还能去哪?
由玹玗撒娇说要来赏花,她也索性带着孙儿前来小住,既能让自己得到安宁,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作用。
“可如此一来,六宫之权不就回到皇后手中了?”乐姗敛眸,试探性地提议道:“而且小姐也不能永远留在畅春园,日后回去还得继续住慈宁宫,既然现在形势有变,不如就早些归返。”
“六宫之权在谁手里都没关系,只要皇帝尊重孝顺哀家,阖宫上下就都会顾忌哀家。”毓媞一挑眉,眼底暗藏得意。“现在是要打压皇后的气焰,而不是争什么六宫之权,哀家虽然贵为太后,但毕竟是雍正朝的人,现在后宫是当今皇帝妃嫔的戏台。”
“但是以前皇后还能被拘在大佛堂,如今就放她自由了?”乐姗听不明白。
“你就是没有这些手段,在安亲王府才会受气。”毓媞嘴角勾着笑,语气微沉地问道:“皇帝每逢双日就会去雍和宫给先帝上香,然后来畅春园给哀家请安,这几天可都是老五陪着。以前是哀家拘着皇后,所以皇后才没法陪伴皇帝出宫,可现在却是皇帝自己不肯让皇后同行。”
“奴才明白了。”乐姗嘴上说明白,其实只听懂了一半。“以前皇后是怨怼小姐,可现在却是知道自己在皇上心里,原来不是那般重要。”
“正是如此。”毓媞点点头。
乐姗眉间凝着一抹疑色,问道:“那小姐打算在畅春园住多久?”
“住到皇帝为哀家建好新的宫殿为止。”毓媞自信满满地说:“应该会很快,最多不出一年。”
“一年?就算能建好,小姐怎么就有自信皇上一定会……”乐姗愕然惊叹,可话到一半却不敢再继续。
“哀家既然让你在人后继续用旧时的称呼,咱们之间就没有任何避讳。”毓媞笑了笑,眼底却有些无奈,叹道:“哀家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是对了了有信心,皇帝不会舍得她随哀家长住在畅春园。”
且两日前,宫中已经传出消息,弘历已经命工部和内务府营造司准备材料和工匠,预备拆慈宁宫西侧墙,新建寿康宫,借口是准备给太后上徽号的贺礼。
多年来毓媞苦心安排了不少侍妾给弘历,可佩兰和荃蕙,一个已经难以控制,另一个又不得宠,其他几个就更指望不上。
玹玗虽然好,但是太聪慧睿智的人不好驾驭,弄不好就会养虎为患。
但目前看来玹玗还算乖巧,反正时间还长着,足够慢慢观察。
梅林之中暗香萦绕,晴雪之日碧空流云。
在花开满枝的树下设有琴案,煮酒不焚香,身后的爖火选用乌冈白炭,燃烧的时间长,且没有味道,也不会生烟,碳爖设计精巧,掩盖了白炭燃烧时的轻微炸声。
纤柔手指轻挑琴弦,曲声悠扬婉转,微风拂过花枝,点点红香飘落琴上,却没有幽怨的叹息,和感慨落花的清泪。
这几日玹玗都在研究年希尧留下的琴谱,并不为修心养性,而是在破解玄机。
雁儿踏雪前来,静静站在一旁,真是弄不懂玹玗怎么想的,抚琴在屋里也行,何苦来这梅林中受冻,难道就为那自然花香。
直到曲罢,雁儿才说道:“告诉你个好消息,听了一定会高兴。”
“又听到什么朝中的动静了?”玹玗盈盈一笑,翻着手中曲谱,心不在焉的问。
“朝中的动静自有人给你通报,比太后得到的消息还快,哪里用得着我去趴窗根。”雁儿坐到碳爖边,搓着冰冷的双手,满心欢喜地说道:“瑞喜的外祖已经回京了,皇上特别赏赐宅院,又恩准瑞喜恢复本名。”
“真的!”玹玗惊喜一笑,在过年前能和亲人团聚那是最大的幸福。“那以后就要改称呼,正大光明唤他鸿瑞哥哥了。”
“瞧你这兴奋样。”雁儿挤坐到矮凳上,挽着玹玗的手臂,低声说道:“看皇上这翻旧案的速度,我猜想,用不了多久,海殷大人就能洗血沉冤,到那时你就是真正的正白旗格格,以后格格可要照顾着我啊!”
“谁有时间和你耍嘴皮子。”浅笑着睨了雁儿一眼,玹玗沉吟道:“谢老爷子回京,皇上必然是有不少恩赐,却不知道家丁婢仆是否妥当,眼看着就快到年关,老爷子在京忠过年,咱们也得预备一份年礼。”
“你又散财啊!”虽然玹玗说得句句在理,可雁儿于心中盘算了一下,若玹玗正要照顾谢府的事情,再加上年礼,恐怕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放心,以后咱们不缺钱。”扬着琴谱在雁儿眼前晃了晃,玹玗深深笑着,又附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了玹玗的私语,雁儿双眼圆瞪,一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样子。
霂颻曾经说过,年希尧看着像风雅随性之士,其骨子里却是个情痴。如今玹玗手上的这本琴谱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其心中所求永远得不到,但也毫不吝啬的竭力相助。
年希尧身上竟有那样的君子风骨,女人错过他确实可惜,但襄王有心神女无梦,以谷儿的性格,许心一人就永不会变。
傻愣了半晌,雁儿才想起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我清晨瞧见安禄鬼鬼祟祟的往小东门去,说不定是和害你的人暗中联系,我真不明白,你不除掉他就罢了,为什么还让他随行来御园。”
“不留在身边更难放心。”玹玗眸光瞬间阴寒,冷声一哼,笑叹道:“至少我们知道他是对方的内应,如果除掉他,对方还会找其他人,一时间我们察觉不到,反而更危险。
当初选择设计毓媞离开紫禁城,除了寻找真遗诏,让弘历能少些掣肘,和保护永璜这三点,还有也是为了自己。
末香之事始终没查出头绪,且究竟是谁帮着余嬷嬷把香膏送到她那里,也还没查出来,那只黑手在暗处隐藏得太深,始终让她难以心安。
终于,等待这么久,对方的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幸而安禄行动不谨慎,既然都能被雁儿瞧见,又岂会逃过许方的眼睛。
只要跟着接头的人,查出幕后黑手,就指日可待。
“玹玗姑姑——”永璜高声喊着,兴奋地朝这边跑来,看他的样子像是刚下学。“找了你一大圈,原来你和雁儿躲在这。”
“雪地路滑,跑什么。跟你们的嬷嬷呢?又是永璜出主意把人甩掉了?”玹玗起身迎上前,见他身后还跟着静怡和永琏,便不由得教训道:“身为长兄,就应该以身作则,你是不怕摔,但静怡是女孩,永琏又小,他们摔着了可怎么办。”
“永璜记住了,下次一定不再这样。”永璜听话的应下,悄悄抬眼,察觉到玹玗并未生气,拉着她的手,笑着说道:“姑姑,今日天气好,谙达要教我和静怡骑射,听五叔说姑姑弓马娴熟,也一起去吧。”
玹玗浅笑着点点头,拉着雁儿一起,随他们去校场。
畅春园的日子,不但毓媞觉得惬意,就连她都喜欢这样的平淡,只是心底总有一丝挂念系在红墙之内。
冬月末,上雍正帝谥号,为敬天昌运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宽仁信毅睿圣大孝诚宪皇帝,庙号世宗。又定钮祜禄?毓媞的徽号为崇庆太后,上徽号仪式定在腊月中旬。
腊月大寒日,原本被定诽谤先帝罪,该凌迟处死的曾静和张熙,改判于京城菜市口斩首示众。
此后,弘历又谕令,要查汪景祺旧案、查嗣庭旧案的无辜被牵连者,有意将这些发配之人全数赦回。
朝堂之上,已无人再敢反对他的翻案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