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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明天是党校学员歇大礼拜的日子,今天只上了两节课就放学了,江帆惦记着丁一,就给丁一打了电话,想告诉他自己工作变动的事,不想,电话想了半天后,居然是一个男人接的电话,他一时错愕,不说话放下电话又不是他的性格,他就说道:“喂,你好,我找丁一。”
“你是江帆?”
没想到对方直接报出自己的姓名,可能是她存了自己的名字,江帆有些尴尬,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就说道:“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她父亲,丁乃翔。”
江帆心里就一阵发虚,怎么她的电话让父亲接到了?就说道:“叔叔您好。”
“请别这样称呼我,你还是对我直呼其名吧。”
丁父的口气很倔强,江帆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那好,既然她这会不在,我过会再给她打吧。”说着就想结束通话。
哪知,丁乃翔却说道:“江市长,我们谈谈吧。”
江帆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的,说道:“您要和我谈什么?”
“谈什么你心里最清楚,这样吧,我们明天见面。”
江帆没有立刻答应,丁乃翔又说:“我知道你们当官的都有车,这段距离对于市长你来说不算什么,明天九点,我们在瑞典咖啡厅见面。”
“瑞典咖啡厅?”
“怎么,你不记得了?就是大学门口往西五百米的位置,农展会期间,你和小一见面的那个咖啡厅。”
江帆彻底懵了,农展会期间,他确实是在大学附近的一个咖啡厅跟丁一约会着,他记得当时还是丁一自己挑选的地方呢,怎么,她父亲居然知道?是丁一告诉父亲的?但是没听她说起过这事啊?
“你害怕了吗?”
“呵呵,我没有,好,明天九点,我准时赶到。”
“我有个要求,我们明天的会面,我不希望小一知道,你能做到吗?”
“没问题,我保证。”
江帆哪里知道,丁一中午跟他通完电话后,就接到了爸爸的电话,爸爸说,他给她找了一位辅导教授,会对明天的考试有帮助,让他三点半之前赶回来,他跟这位老教授已经约好,四点准时给丁一辅导。丁一很高兴,本来明天考的这门功课就是她最薄弱的,爸爸能给她找老师辅导,肯定是有的放矢的,她中午简单地吃点后,没等大家吃完,就让一中学校的司机把她送到了车站,她就坐车回来了。
本来她跟江帆约好下午通电话的,但她没给江帆打电话,中午他要休息,下午上课他的手机是不开机的。
到家后,她和爸爸就赶往校区,来到了那位教授办公室,这里,还有几名接受辅导的学生,丁乃翔陪着丁一进去后,简单地交代了几句,把一瓶水给女儿留下,说道:“爸爸给你保管包,你只带本和笔进去就是了,我在外面等你。”
丁一也没想那么多,就把装有手机的包递给了爸爸。
丁乃翔给女儿看着包,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忽然有了一种久违的温馨感觉,这使他想起了女儿小时候,他送女儿去京大附小上学的情景,那时,他刚调回阆诸,在京大当了一名教授,京大附小在老家属院里,他们当时在西边的老房子住,每天,他都用自行车驮着女儿上学,每天都会比别人提前一个小时到单位,回家的时间也会晚一个多小时。无论严寒酷署,除非他出差或者到外地参加笔会,其余的时间大多是这样过的。
后来,女儿学会了骑自行车,但是他们仍然不敢让女儿一个人上下学,他们仍然会陪着女儿一起上下学,那个时候,女儿的身边就从来都没有孤独过,不是爸爸就是妈妈,反正自己没有一人的时候。但是,这种情况慢慢就有所改变了,那就是她妈妈去世后……
想到这里,老教授心里一阵的不好受,他觉得他再婚后,对女儿的确不像从前那么尽心了,他记得,只是在女儿中考的时候,他陪女儿去过考场,高考陪女儿去过,后来就不再记得他什么时候陪过女儿了……
就在老教授回忆往事的时候,女儿的包里传来了震动的声音,他知道是女儿的手机,就拿出了一看,见上面显示的是“江洋大盗”几个字,他当时皱着眉琢磨,能让女儿不输入真实姓名的可能就只有江帆一个人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接通了电话,果然是江帆。
是啊,作为父亲,他决定跟这个男人好好谈谈,他相信,一个市长,还是有羞耻之心的,既然他给不了女儿的未来,你就不要纠缠不放耽误女儿的青春了。
这一切,里面正在听课的丁一不知道。等她从里面出来的时候,爸爸仍然抱着他的包,靠在椅子上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丁一说道:“爸爸,我还以为您回家了呢?”
这时,刚才讲课的那位教授也出来了,说道:“丁教授,女儿都这么大了,还用你陪啊,真是瞎心。”
老教授站起来,笑着说道:“我下午正好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那位教授笑了,跟丁一说道:“希望你明天考得好成绩,不辜负你爸爸这片心。”
告别了这位老师,丁一赶紧从爸爸怀里接过包,掏出了手机,打开后看了看,又合上了。
丁乃翔看着女儿那迫不及待地看手机的样子,心里也很不好过,他已经将那个“江洋大盗”的来电记录删除了。女儿,对不起,尽管爸爸这样做可能很残酷,你开始也会感到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你会把他忘记的,你也会明白爸爸的苦心……
晚上,丁一拿出电话,江帆说下午给自己打电话,却没有打,估计他是不方便吧。她想给江帆打,又唯恐他不方便,想了想,还是复习一下明天的考试内容吧,等考完了再给他打不迟。
早上,丁乃翔早就起来穿衣服,乔姨问他,起这么早干嘛?他说:“睡不着,小一今天要考试,我去给她买早点。”
乔姨说:“不用买,一会我做。”
丁乃翔说:“你做得她不爱吃,我出去给她买她最爱吃的黄桥烧饼。”
乔姨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说你是不是得了什么魔障了,怎么忽然不正常了?”
丁乃翔说:“我怎么不正常了?”
“昨天晚上我遛弯,看见同事,同事就跟我说,说她下午看见你在学校的走廊里坐了好几个小时,问你干嘛,你说陪女儿听课,同事就跟我说,感觉你不正常,女儿都那么大的人了,还陪在外面。”
丁乃翔看了她一眼,不高兴地说道:“我看她还不正常呢,我陪我女儿,怎么了?犯法了吗?多事。”
“我也感觉你不大对劲,就说昨天晚上吧,你到家就把小蕾母子轰走了,说小一晚上要复习,不能吵到她,真要要说这话你也不能说,跟我说,我去跟他们说,幸亏杜蕾这孩子懂事,不然非得对你有意见。”乔姨白楞了他一眼。
“有什么意见,本来就是,她明天考试,晚上当然要安静地看会书了,怎么了?我把他们的事都办完了,现在就剩下小一这一件事了,让他们早点回自己的家,给小一腾出时间,这要求过分吗,她要是连这都不能理解,我看就成问题了。”
“我说你别冤枉孩子,小蕾可是什么都没说,你说完了人家不是乐乐当当的走了吗?知道你疼女儿,我们都不跟较真。”
丁乃翔看着乔姨,生气地说道:“我看小蕾没往心里去,倒是你往心里去了。”
乔姨见丁乃翔的脸变了颜色,就赶紧说道:“是是是,是我往心里去了,怎么着吧你,我是提醒你,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你跟我说,我去当恶人,你不要当恶人。”
“不可理喻!”丁乃翔根本就不领她的情,气鼓鼓地开开门出去了。
乔姨冲着他的背影嘟囔道:“老东西,还不让说了。”
丁乃翔就像一个保镖,护送女儿去考场,给女儿拎着水杯和包,只让女儿拿着笔和一个文件夹。他一直看着女儿进了考场,这才转身往回走,他没有回家,出了校门后,直奔西面不远处的瑞典咖啡厅。
这个咖啡厅24小时营业,丁乃翔进来时,客人很少,只有一对小情侣在窃窃私语。他径直来到了二楼,坐在了那晚女儿和江帆坐过的位置上。
很快,老教授就看到一辆奥迪停在了门前的位置上,江帆从车上下来,他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个咖啡厅,就迈开大步,器宇轩昂地走进了门口。
江帆上了楼,当他正要寻找什么的时候,丁乃翔站起来,冲他喊了一声:“江市长。”
江帆扭过头,就看见一位花白头发、气质儒雅的老者在叫他,无疑,这就是丁一的父亲丁乃翔。
江帆含笑地走过来,恭敬地称呼了一句:“是丁教授吧?”他不敢叫丁叔叔了,随后伸出了自己的手。
老教授也很有风度地伸出手,但是却没跟握手,而是请他入座。
江帆笑了一下,尴尬地收回手,恭恭敬敬地坐在了老教授的对面。
这时,服务生过来,问他们都需要什么。
老教授说:“给这位先生来一杯咖啡,我要苏打水。”
江帆没有说什么,表示接受。
很快,服务生就给他们上来了咖啡和苏打水,等服务生离开后,江帆发现老人锐利的双眼,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他心里就有些发毛,冲他谦虚地笑了一下。
老教授说道:“江市长,我不得不说,你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目光里充满了智慧和深沉,既坚定勇敢,又含蓄镇定,而且还不失优雅与柔情,不错,你具备的这些特质,正是男人魅力的集中体现,也是我女儿喜欢的那种类型……”
江帆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您过奖了,我没有那么好。”
“嗯,这也是实话。”老教授正色地说道:“知道我今天为什么选择坐在这个位子上吗?”
江帆的脸有些红,他下意识地点点头。
“你可能很奇怪,我为什么一眼就认出了你,因为我见过你,也是在这个咖啡厅,你和我的女儿在一起,但是,你们没有看见我……”
原来是这样,江帆还以为是丁一告诉了爸爸他们喝咖啡的事呢。他没有说话,而是选择了倾听。本来今天这样的场合,他只有听的份儿。
丁乃翔又说:“你的妻子找过我,跟我说了你们的事情。”说到这里,老教授停顿了一下,看着江帆。
江帆往前倾了一下身子,说道:“对不起,我很抱歉……”
老教授打断了江帆的话,继续说道:“对于你妻子的话,我当时没有完全相信,但我还是被她气病了,不过你妻子找我这件事,我始终都没跟小一说过,更没有跟家里人说过,你可能知道,我这种家庭状况,我不希望我的女儿被人看轻薄了,但是,自从贺鹏飞出现后,我才感到你妻子说得是事实,因为,贺鹏飞那样一个阳光、健康,品质好,学问好,而且家世也好,可以是百里挑一的年轻人她居然看不上,我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后来,为这个问题,我跟女儿有过一次深谈,那夜,她哭得跟个泪人一样,自从她妈妈去世后,我再也没见过我的女儿那样哭过,不瞒你说,我逼迫她,跟你断绝来往,她不同意,不停地对我说,爸爸,我做不到……说真的,我当时心里也的确很难受……”老教授有些说不下去了,他端起杯子,手在不停地颤抖。
江帆的心隐隐作痛,他仿佛看到他的小鹿是怎样的眼含热泪,哀求他的爸爸,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老教授喝了一口水,又说道:“我当时给他分析了,你们不能在一起的原因,今天,我也不隐瞒我自己的观点,我再跟你重申一遍……”
老教授就把那天跟女儿说的话,又跟江帆重复了一遍,最后说:“江市长,我知道,如果靠我女儿,她是忘不了你的,这就需要你拿出男人的勇气来,承担起该承担的一切,放开她,让他去追寻属于她的正常的婚姻生活,我不希望看到我女儿将来心灵遍体鳞伤的那一天。”
江帆使劲地闭上了眼睛,把头扭向窗外,半晌,他才痛苦地睁开眼睛,看着丁乃翔,说道:“叔叔,我是真心的,也可能您认为我是玩弄感情,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她也知道我不是。她说得没错,我们是源于爱才走到了一起的,之所以给您造成这样的印象,那就是我们相爱的时间不对,我目前婚姻的确是遇到了困境,但请您相信我,我会解决好的,给我时间,如果您让我放弃,我和她一样,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不,你必须做到!”老教授有来了怒气:“江帆,你给不了我女儿幸福,我女儿生性单纯善良,与世无争,她斗不过你们夫妻的,她也斗不过周围的一切的,你就忍心让这么一个心地单纯的女孩子,永远都背着破坏别人家庭的名义吗?不客气地讲,你调离亢州后,照样可以异地为官,照样可以风风光光,前后簇拥,然而别人又会用什么眼光看待我的女儿?她永远都会背着第三者的骂名造别人唾弃的!永远都会生活在阴暗的角落之中的,永远都见不得阳光的!试想,一个女人,她能有几年的青春,再有两三年,她就是大龄女了,就找不到好人家了,你不能只顾自己享乐而不顾他人的幸福,男人,不能太自私!”
江帆的脸被丁乃翔说得一红一赤的,尴尬极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他仍在做最后的争取,他说道:“请您给我时间,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的。”
“不行,给你时间了,我女儿的青春就流逝过去了。我绝不容忍她跟一个有妇之夫保持关系的,既然这事我决定管,那我就会管到底。”
丁乃翔看着江帆,继续说道:“现在,有个小伙子非常爱她,她也挑不出人家的毛病,显然,她的心被你牵着,如果没有你,他们兴许早就成双入对的了,江市长,贺鹏飞能给她的,你给不了,你能给的,只有屈辱,屈辱懂吗?你们让她抬不起头,做不成人,你们夫妻是犯罪,是作孽,懂吗!你们会毁了我的女儿,毁了她的一生啊!我就是死了,都无脸见她的妈妈……”老教授情绪很激动,说到这儿,他痛心疾首,不由地抡起拳头,使劲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江帆见他嘴唇发紫,浑身颤抖不停,就慌了,赶紧拉住了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冰凉的,而且一直在哆嗦,他吓坏了,赶忙说道:“您别这样,您别这样,我……答应您……”
听了这话,老教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闭上了眼睛,两行老泪就顺着眼角流了出来,嘴唇仍然不停地哆嗦着……
此时的江帆,五内俱崩,他一直攥着老教授那只颤抖的手,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老教授的嘴唇才逐渐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他悲痛地叹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手扶着桌子,说道:“江市长,我丁乃翔谢谢你。”说着,就冲江帆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就感到一阵头晕,手就扶着脑袋重重地坐在了座位上。
江帆羞愧极了,痛苦极了,他的双眼也噙满了泪水,哽咽着说:“叔叔,对不起……”
老教授闭着眼睛,制止住他,不让他说下去:“您能放开她,我就感激不尽了,要知道,女儿是我的命啊,我不能没有她……”
“可是,她也会伤心难过的呀,您想过没有?”江帆仍然不甘心。
“我想过,可能她最初会痛苦,这就需要你努力,努力让她忘掉你,没有永远的爱情,懂吗?再说,她比年轻,比你面临的诱惑更多,我相信,她会接受一份新感情的。你比他大那么多,比他受到的教育程度高,比她懂得也多,而且是受党培养多年的干部,比一般人更具有责任感,更有担当意识,不用我教你,你知道该怎么做。”
丁乃翔的目光如剑,直把江帆的心刺得痛彻入骨,滴滴泣血……
老教授盯着他,再次说道:“我再重申一遍,今天,是我们男人间的谈话,我不希望我女儿知道。”
江帆皱着眉,痛苦地点点头。
老教授谢绝了江帆送自己的好意,他看了一下表,说要去考场外等他的女儿,从今天开始,他要弥补自己的过失,要保护好女儿,使女儿不再受到伤害。
江帆慢慢地开着车,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他没有进校门,而是在远离校门的地方,呆呆地望着大门口出神,整个人,就跟行尸走肉一般,毫无生气和活力,但是,不大功夫,他的眼睛就灵动起来,人也随之一振。
从校园里,走出了一个美丽的身影,头戴一顶彩色草帽,清新淡雅的花色长裙,就像一朵灿烂的花朵,盛开在阳光下,她一边走,一边和爸爸开心地交谈着什么,时而比划,时而走到爸爸的前面,跟爸爸说着话。看得出,她很快活,一定是考得不错,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老教授的脸上也布满了笑容。但是很明显,由于经历了刚才的事,他显得有些疲惫和憔悴,只是被动地应付女儿,脚步跟不上女儿,这时,就见女儿停下来,伸手去摸了摸爸爸的脑门,似乎还说了什么,老教授就不停地摆手,自顾自地往前走去,女儿拖着飘逸的长裙,追上父亲,懂事地搀着父亲,又开始有说有笑地向前面走去……
这是一幅多么温馨的亲情画卷,这是一对多么让人羡慕的父女,父亲儒雅博学,女儿美丽懂事,不敢想象,这是一对互相引以为自豪和骄傲的父女,他们共同经历了失去亲人的苦痛,经历了家庭重组的变故,依然这么相依为命地走过了十多年,如果因为他而破坏了他们之间原有的和谐的父女关系,他该是多么的不该……
他就这样望着他们从自己的目光中走过,慢慢走远,然后这一老一少两个身影逐渐变小,直到拐进了另一个大门口,江帆才收回了视线。他低下头,伸出大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但是,两行泪水,还是流了出来……
他不怨丁乃翔,他也曾经是一位父亲,他理解一个父亲是如何地爱女心切。他发动着了汽车,失魂落魄般地驶出了阆诸市区,驶离了有着小鹿家的城市……
到了城外高速路的交叉路口,他猛地踩下了刹车,停住,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前面的“亢州”和“北京”方向的两块指示牌,竟然不知自己该往哪个方向?
他心里一阵惆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抬头,再看一眼悬挂在路边的指示牌,心底里涌出了前人的诗句: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学生时代,当他第一次读到诗人这首诗的时候,他就被诗中那史无前例的旷世孤独震撼住了!天空中的鸟儿们飞得没有了踪迹,飘浮的孤云也慢慢地飘去,只有和高高的敬亭山彼此注视……那个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地遐想,如果不是经历了切身的孤独和寂寞,无论如何都是写不出如此的惊世绝句!
现在,他终于理解了这首诗,理解了诗人的孤独,因为,此时的他,彻头彻尾地经历了理想和事业、生活与爱情的双重磨难后,才理解了那份无法排遣、无法言说的孤寂和凄凉……
这种孤寂,是他以前不曾有过的,他初到亢州时都没有过,他自己在外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过,这次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的孤独,是从内到外,从精神到肉体的孤独。
他知道他为什么会孤独,那是为了即将放手的爱情,为了即将离开的小鹿……这种孤独直入肺腑,痛彻骨髓……
中午,回到北京后,他没有去吃饭,而是一人直挺挺地躺在宿舍的床上发呆,如果不是眼珠偶尔地眨动,说是一具僵尸也不为过。
眼下,这具僵尸,因为一个电话的到来,逐渐恢复了生气,他的心莫名地跳动了起来,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他的胸口被什么东西堵得难受,喉咙也有些酸痛,他极力保持镇静,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嘻嘻,这么半天才接电话,是不是不方便?要不我一会再打?”她永远都是这样乖巧,可爱,懂事。
“不、不、不,方便。”他唯恐她挂了电话,急忙说道。
“呵呵,到底是不方便还是方便?”她调皮地说道。
江帆想起她给他讲过的播音员断句不准确闹的笑话,说的是外交部长姬鹏飞到机场欢迎外宾的事。早在亢州人民广播电台成立的时候,还没有条件培训播音员,都是赶鸭子上架,那个时候,亢州本地的新闻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念报纸,有个播音员念到:昨日,外交部长姬鹏,飞到机场欢迎西哈努克亲王…….当时讲完这个笑话,逗得他哈哈大笑。他一直认为,小鹿,就是上帝给他派来的使者,让他在遭受女儿离世、妻子背叛的双重打击后,让他的生活有了色彩……
想到这里,他一阵难受,嗓子就更加沙哑,强压住心头的悲痛,说道:“不许调皮!”
丁一笑了,说道:“嘻嘻,你是不是上火了,嗓子好哑?”
江帆使劲咳了咳,说道:“嗯,有点。”
“你在干嘛?”
“我在宿舍躺着呢。”
“就你一人吗?”
“是,今天歇大礼拜,他们都回家了。”
“哦,那就好,我就可以随便跟你说话了。”她显得很轻松,很快活。
江帆镇静了一下说道:“你在哪儿?”
“呵呵,我中午吃完饭,跟小狗回老房子呢。”
江帆的心一动,老房子,那里有过他们美好浪漫的时刻……
“对了,你昨天下午说给我打电话,怎么没打?”丁一说道。
江帆苦笑了一下,他早就想好了该怎么说:“昨天跟薛阳在一起,回来晚了,怕打扰你复习,就没给你打。”他找了一个借口。他料定丁乃翔肯定会将他的通话记录删掉的,如果不删,丁一昨天下午或者晚上就会给他回电话了。
“呵呵,我想就是你有事不方便,晚上想给你打着,又怕你晚上有学习任务,接电话不方便,也没有给你打,我昨天中午饭没吃完就回来了,爸爸给我找了个辅导老师,因为要辅导今天考试的内容,所以就急忙请假提前回来了。”
她果然是有事提前回去的,肯定当时她在听课,他爸爸给她看着东西,这样,他打电话时,丁乃翔才接的电话,才有了他今天上午和她父亲的会面。
“怎么不说话?”她又问道。
江帆回过神,说道:“哦,对了宝贝,我的工作有变动了。”
“啊?真的要调走呀?你调哪儿去了?”丁一的口气里有了明显的失落。
江帆的心疼了一下,说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肯定会有变动的,只是早晚的事。”
“嗯,知道,我有心理准备,你调哪儿去了?”丁一又问道。
“不远,还在锦安,是锦安统计局。”
“哦——”丁一呼出了一口气,说道:“还好,不算远,我还以为要把你发配到边远的地方呢,像科长那样。”
江帆听出了丁一语气里明显的轻松,但是他的心就更沉重了,小鹿,我的小鹿,尽管不算远,但是我们的心却不能在一起了,世上没有比这个距离更远的了……
“喂,你在听吗?”显然,他的沉默引起了她的关心。
“是的,我在听。”
“是局长吗?”
“是。”
“不错,祝贺你,听着——”她说完,就对着话筒“啵”了一下。
江帆的眼睛湿润了,他想起人代会头选举前,丁一也是这样主动地吻了他一下,那是她第一次吻他,尽管轻轻的一下,而且瞬间就过去了,但是留给他的记忆却是永恒的。想到这里,他使劲往下咽了一下唾沫,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说道:“谢谢,谢谢你,小鹿……”
“呵呵,江局长,这么客气干嘛?”
江帆快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抹去了眼里的一抹潮湿,说道:“宝贝,我有点累,想眯一会……”
丁一愉快地说道:“好的,那你赶紧睡,我晚上再给你打,你宿舍没有别人太好了,我晚上什么时间都可以骚扰你,呵呵,你做好准备啊?”
“好。”
“拜。”
“拜。”
江帆说完,没有即刻挂电话,他等丁一挂了后,才恋恋不舍地把手机从耳边移开,他关了手机,又把另一部手机也关了,除非自己有电话需要打,否则,他暂时不会再开手机了,心里,就涌上了无法排遣的痛苦……
丁一在放下电话的那一刻,眼泪其实瞬间也流了出来,尽管江帆没说,但是她已经感到了他心中的那份孤寂和惆怅,这是一个有理想的官员,他的理想,绝对不是一个地区统计局能容纳下的,他应该有一个更大的舞台,这个舞台不需要有多高,只要能施展他的抱负就可以了。
正如部长所说,彭长宜这几天的确是焦头烂额了,他跟本就顾不上江帆了,只是在宣布对江帆任命的当天夜里,他给江帆打了一个电话,询问了他关于调动工作的一些情况,毕竟,所有的道理江帆都懂,他无需特别地表现出对他的同情和怜悯,那样会更让江帆不好受。
不过,他明显感觉到了江帆的情绪不高,按说,凭江帆的心智,不会因为这次调动而情绪低落吧,况且,他不是早就做好了拥抱黑暗的准备?只是那个时候,彭长宜没有想到是丁一的父亲找到了江帆,而此时的江帆,正是内心痛苦挣扎和纠结的时候,这个时候跟彭长宜通话,难免就会有一些心不在焉。
老顾把娜娜送回去后,彭长宜就没有回过家,他的确没有时间回家,他跟江帆说等他学习结束后再给他祝贺,江帆知道三源发生的一些事情,就让他安心工作,不要为他的事分心。
自从上次的洪水冲出死尸后,三源就真的不太平了。
经过十多天的缜密侦查和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手段配合,洪水冲出的七具尸体,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这七具尸体,就是上次矿难时遇难的矿工。其实,这本来也是没有任何悬念的结论,但是,为了这个结论,彭长宜们付出了许多心机,寻找一切可能的证据,还要为这个结论的出炉做好大量的外围工作。
在进行了一番周密的准备后,彭长宜、康斌一起,合计了一番后,决定秘密前往锦安,面见翟炳德。
这天下午,彭长宜跟邬友福请假,说他头六点要赶回亢州,因为今天江帆回亢州,许多原来的老部下今晚在亢州宴请江帆。
邬友福早就听说了江帆调动工作的事,所以,也就没有多想,还说让彭长宜转达他对江帆的祝贺,并说等江帆学习结束,正式到统计局上班后,再去锦安看他。
彭长宜笑着说:“我一定把您的意思带到。”
江帆今天下午回亢州不假,他是受到亢州市委书记和新任代市长的邀请,请假回来的,此时,距离他学习结束还有十天的时间。
新任市长名叫蒋华光,原来是锦安市招商局局长,按说,亢州党政班子这样搭配有些不妥的地方,那就是韩冰和这位新来的蒋市长,都没有基层工作经历。
江帆明白,如果自己不回来,韩冰是不好让人把他的办公室打开的,曹南更不会,新来的蒋市长一直在会议室办公,他就提前回来退办公室,中铁宾馆的房子还给他留着,新市长没有住在那里,而是跟韩书记一起住进了武装部家属院。
晚上,亢州市委市政府全体班子成员,为江帆举行了一次隆重的晚宴,这个晚宴,彭长宜当然不会参加的,他之所以以这个为借口,其实是为他和康斌去锦安秘密见翟炳德而找的借口。
为了把戏做真,他和康斌,分别在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地方上了通往锦安的高速路,一路疾驰,直奔锦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