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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继续说:
“他头走的那天晚上,到我这里来了,我向他表示祝贺的时候,你猜他怎么说,他说,老政委啊,官越当越大,心里就越来越怕,唯恐不慎,跌了跟头,你和那几个孩子就没人管了。”
说到这里,老胡的眼圈红了……
没想到,冷峻强韧、有着高超政治智慧的樊文良,居然还有着这样实在的使命感和这样的柔情!彭长宜被他们的战友情和他们的胸怀打动了,他双手端起茶杯,恭恭敬敬的放在胡力面前,说道:“胡师傅,原来对您多有不敬,您别见怪,我真没想到我的旁边还藏着一名功臣,照顾不周了。”
“呵呵,不骄傲的说,在没脱军装之前,我的确是功臣,在脱了军装之后,我就是一名罪臣,地地道道的罪臣。”
“胡师傅,你在小彭心中是英雄,以后我再也不跟你开玩笑了。”
“你别这样啊,正是因为有了你的玩笑,我才觉得我是正常人,是一个开心的人。”
彭长宜问道:“您跟他到那边去做什么?”
“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干休所,一个是少年劳教中心,我选择了后者。我理解他,让我去干休所,将来也就是在那里养老了,但我觉得早了点,我说如果对你没有什么影响的话,就让我出来做事吧,这样就被安排在少年劳教中心。”
“嗯,这个工作很有意义,但是太操心了。”彭长宜说道。
“我没有孩子,所以很看不起少年劳教中心里那些孩子的父母,人,有了后代那是很幸福的事,怎么能不好好培养,让他们走了歪路?我感到很可惜,所以就要求去那个地方。他到没说什么,小梅却不干了,坚决不同意我去那里,还让我去干休所,据说,干休所就是她给我找的地方,呵呵。”老胡很欣慰的笑了。
彭长宜能够感觉到,流淌在老胡和樊文良心中的那种默契、那种肝胆相照,就如同一股暖流,温暖着孤独的老胡,这可能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财富。
老胡又说:“他和小梅晚上只要散步就来我这里,有一次他们来的时候,正赶上你带人出去刨尸体,我就跟他说了你,他对你很赏识,说你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
“谢谢了。”彭长宜谦虚的说道。
胡力又说道:“小沈那人不错,你别太求全责备,我当年就是因为跟老婆吵架,老婆才离家出走,然后就发生了意外,都怀孕三个月了……唉,家和万事兴,国家是这样,单位是这样,自己的小家更是这样,大丈夫千万不能跟女人一般见识。”
彭长宜说:“我怎么听着你像在交代后事?”
“呵呵,随你怎么想,沈芳那天来单位找你,我把她叫到我屋,跟我呆了会,说起那个省报记者,我开导了她。”
彭长宜一愣,这才想起有一天是因为叶桐和沈芳吵了起来,他怕邻居听见,就来单位睡了,原来她居然追到了单位?
“年轻的时候有资本玩,有资本轻狂,但是注意别殃及到家庭,没有家庭的男人是不完整的,我是这样,你们市长也是这样。”
彭长宜又是一愣,敢情这个老胡什么都知道啊?
“过两天我搭朱市长的车去关岛,先过去看看,再跟回来。然后,我就真的要走了,你可别想我?”胡力说道。
彭长宜的眼圈红了,说道:“想,就想。”
老胡笑了,说道:“第一天见你,就跟你小子有缘,我的故事从来都没跟朱国庆说过,他只知道我是樊文良安排过来的人,所以对我很照顾,我怕太显眼,拒绝了他许多好意。”
老胡喝干了杯里的水,彭长宜又给他倒上了一杯,说道:“老胡,你年岁也不忒大,该考虑着找个人了,要不我让沈芳给你查对一个?”
“呵呵,不用你操心了,实不相瞒,找好了。”老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啊?你这老家……”他刚要说“老家伙”,想起刚跟老胡道了歉,自己又这么不恭,就赶忙咽了回去,改口说道:“您老保密工作做的非常到位啊?”
胡力哈哈大笑,说道:“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我喜欢你这样没大没小的,你一本正经了我就不舒服了。”
“嘿嘿,给你找的是哪里的人啊?”
“也是一位老战友的家属,小梅前不久介绍的。”
“老战友的家属?”
“是啊,去年下半年,老战友得了急病走了,留下她和一个上大学的女儿,还一个老母亲,年后小梅就撮合这事,我一直没捡茬,他们调走以后,我才同意接触。”
“哪儿的?”
“关岛下边一个县城的,我要去的这个劳教中心,就在那个县城。”
彭长宜不得不佩服樊书记行事的缜密和周到,他说:“那你的负担不轻啊?”
“我愿意有负担的生活,那才是正常的人生,这家人都是本分人家,很好相处,我已经给小梅回话了,过两天就让朱国庆把我捎过去,跟她见个面。”
“原来认识吗?”
“见过,但是没有正式见过面。”
“我要恭喜你,啥时结婚,我去喝喜酒。”
“这个你就别想了,我们不可能大张旗鼓办喜事的。”
“嗯,明白。”彭长宜想了想说道:“胡师傅,你走的时候,我给你送行,请你到我家吃饭,我先提前预约。”
“好。我走一定告诉你。”
尽管老胡答应的很爽快,可是,真到了他走的那一天,他没有告诉彭长宜,而是在一个星期天,趁机关干部休息的时候走了。
周一上班,彭长宜从传达室经过的时候,看见老胡的门锁着,他以为他出去吃早点了。到了楼上自己的办公室,就见桌上有一封信,上面是三个钢笔字:彭主任。
估计是有人把信塞进门缝,然后办公室的人进来搞卫生的时候捡起放到桌上了。他打开暖水瓶,果然是新打的水。就打开这封信,一看就愣住了:
年轻人:你看这封信我已经走了,辞职信周六下午我已经交到了政府办公室,你什么时候来关岛,想着把这个月的工资给我捎过来,或者给我寄过来,我可是时刻都在等米下锅啊。哈哈,没给你告别的机会别怪我,这是我蓄谋已久的,我这人最怕的就是告别,有机会来玩,等我安顿好了跟你联系。我屋的抽屉里有包花生米,给你留的,我头天买了两包,带走一包,以后你要是馋了就自己去买吧,想想你吃了我不少的花生米呢?老狐狸精(我喜欢你这么称呼我)。
彭长宜看了好几遍,心里就生这个老狐狸精的气,气他没有跟自己告别就走了。
他把信折好,又塞进那个信封,便锁进了自己的抽屉,站在窗前,望着那个传达室,想着自己第一天上班时看到告状的的人群,胡力不让他管的情景,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个传达室的师傅不一般,还真个是有故事的人。想到他离开亢州,自己却没能送他一程,心里就有些怅然若失,以后再值班,就没人陪自己喝酒了。唉,你个老狐狸精,不声不响的走了,不就是想让我怀念你吗?你怕告别,就别给别人告别的机会了?
想起那包花生米,他就气鼓鼓的下楼了,就见王湃专从政府办公室出来,看见了他,叫了一声:“彭主任。”
彭长宜转过身来,王主任递给他一封信,说道:“门卫老胡辞职了,说是回老家,因为事出突然,没有提前打招呼,表示很对不起领导,让咱们另行找人。”
彭长宜接过信,大致内容跟王主任说的一样,就说:“他走时也给我留了一封信,跟财务室打声招呼,把他工资结了吧。”
“结什么?这个月才过几天?”
彭长宜说:“几天也得结呀。”
“不给他结,辞职也不张罗提前说?这冷不丁的上哪儿找人去?”
彭长宜心说,你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可以上自己的人,就说道:“找人不急,传达室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现在都有值班,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不得不要那么个人就是了。老胡干的不错,跟财务说,这个月给他开满支。”
尽管王湃专心里不服,但是,从朱国庆到彭长宜,他们都对这个看大门人的老头很敬重,这个老胡应该是个有背景的人,就说道:“行,我这就跟财务去说,开了给他放哪儿呀?”
“放我这儿。你把传达室的门打开。”说着就往传达室走去。
等王湃专拿了钥匙,打开传达室的门时,传达室早就收拾的干干净净,属于老胡的私人物品他都拿走了,只剩下文件柜、光板床、写字台。
彭长宜拉开了一个抽屉,果然里面有一包用塑料袋包裹的严严密密的花生米。
没过两天,传达室就又来了一个人,是一个邋里邋遢、穿衣服走路都不利落的老头,打那以后,彭长宜一次都没有进过这个传达室。
自从新的市委书记来了后,彭长宜最近发现任小亮异常精神,会也开得勤了,参加酒场的次数也多了,这天,他主动约上彭长宜和刘忠,来到两个家属院的建设工地,查看工程进展情况。
为了抢工期,两个家属院已经正式进入施工阶段,征地手续也是一边施工一边办理,由于这两块地皮都是北城的边角地块,所办的手续相对来说比较容易。
这两个工地由刘忠和政府办主任王湃专负责,西城的楼房,承包给了一本市一个建筑公司,北城的平房承包了另一家建筑公司,尽管是独门小院,但都是统一设计,格局也都是一样,砖木结构,红砖、蓝瓦、双檐、高脊,标准的三合院,北房五间,东西各三间配房。
在平房工地,任小亮跟彭长宜说:“长宜,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是一回到咱们住的那排小平房,就心里发堵。架,不敢吵,爱,不敢做,低矮潮湿,连个冲凉的地方都没有,别扭死了。”
彭长宜笑笑,说道:“是啊,好在我比你方便一些。”
“是啊,你在紧里面,还可以搭个小凉棚,最起码晚上可以冲凉。我们就受罪了。别说没地方冲凉,天天闻油烟味,我真是一天都住不下去了。你催紧点,争取头春节咱们都搬过来。”
彭长宜想到了高尔夫旁边的小洋楼,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任小亮今年早就应该住进小洋楼了,肯定是张怀觉得事情不好,所以他们谁都不敢贸然住进去了。想着环境那么优美的小洋楼,却不能入住,还要在低矮潮湿的小平房里受罪,搁谁心里都堵得慌,这就难怪任小亮紧盯着工期了,的确如他所说,恨不得立刻搬进去。
沈芳的心情也和任小亮接近,因为每个党委成员手中都有一份家属院的图纸,沈芳没事就端详着图纸,在心里勾画着未来新家的模样,见他进家也没有那么多抱怨了,话题总是离不开新家装修。
彭长宜觉得女人也有可爱的时候,就是比较好哄,只要满足她对物质占用的喜悦就行,让她有足够的优越感,她就不会再唠叨谁家买了热水器,谁家买了空调了。
他们刚从平房工地来到西关的楼房工地时,王湃专就接到了传呼,他赶紧跑过来,紧张的说道:“钟书记来了,你们快点回去吧。”
话还没说完,任小亮包里的电话就响了,他接通后刚喂了一声,马上说道:“钟书记?您好,我们在家属楼工地,对,还有彭主任和刘书记,都在,对。嘿嘿,今天下午觉得没有什么事,我们就一块出来了,以后注意,一定要留下一个看家,我们马上回去,什么?您过来呀,哎呀这工地到处都是土……好好好,我们等您。”
挂了电话后,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说道:“钟书记,马上过来,操蛋,不相信咱们在工地。”
彭长宜笑笑,说了一句:“突然袭击。”
钟鸣义自从上任后,开了一次中层见面会后,接下来就是马不停蹄的到各个单位调研,与其说是调研,不如说是检查纪律。而且都是即兴而为,根本不提前通知基层,司机不把车开到大门口都不知道去哪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如果单位主要领导不在的话,他的火气就冲天,就会大发雷霆。上次在中层见面会上他就说:“我在经济落后的县呆了十多年,早就听说亢州干部素质高,工作作风和思想作风过硬,那个时候就想带着我们的干部来亢州学习,但是你们樊书记一直不同意。今天我能到亢州工作,真是幸运,不过我强调一点,我会不定期的到各个单位走走、转转,我今天在这儿先声明,我不会跟你们任何一个单位打招呼,目的就是想看看你们的作风到底硬在什么地方……”
当时许多干部都对他这一番开场白有微词,寇京海私下就跟彭长宜说:怎么刚走了个周林,又来个‘周林二世’?什么‘你们你们’的,听着真他妈的别扭。
前几天,据说钟书记突然去了距离市区比较远的白马乡,也就是苏凡所在的乡,恰巧那天乡党委书记跟市里请了事假,钟鸣义觉得,乡党委书记不在,乡长应该在吧?车子都驶进了乡机关大院,钟鸣义都下车了,还不见一个干部的人影。
钟鸣义的秘书就紧跑两步,赶到政府办公室,看见里面有两个值班的人在看电视,他进来就说:“你们乡长呢,钟书记来了。”
这两个值班的人不认识他,因为他原来在市委信息科,钟鸣义来了后才被钟鸣义选中,当了市委书记的秘书,其中一个人说:“你谁呀?”
秘书说:“我是市委的,钟书记的秘书。”
那两个人无需在验证什么了,因为钟鸣义已经掀帘进来了,他们在电视上、报纸上都见过这张面孔。
他们慌了,赶紧起身,跟钟书记打招呼,给他让坐。
钟鸣义看一眼正在开着的电视,说道:“让你们乡长即刻过来见我。”
其中一个小伙子赶忙关了电视,另一个小伙子说道:“乡长下村了。”
“下到哪个村了,跟他联系!”
其中一个人立刻拿起电话,就要呼乡长苏凡。
钟鸣义说:“你只需说有急事,别的不要说。”
那个小伙子的手就有些哆嗦了,按照钟书记的指示,给苏凡呼机留了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