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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共和元老院的元老张克相是带着满腹心事离开元老院大楼,回到自家宅邸中的。
他的心事和逼近旅顺府的“百万契丹”关系不大,而是和他的堂弟,现任的河北转运使张克功寄来的一封密信有关。
作为开封府张家将门的一员,张克相当然是人在武营心在赵的。武好古的幽州共和政权,在他看来不过是乱臣贼子!既然是乱臣贼子,当然是人人得以诛之的。“百万契丹”要攻打旅顺,哪怕打胜了也是杀乱臣贼子,又有什么打紧?
而张克公寄给张克相的信中,提及的当然也是怎么挖共和政权墙角的事儿。
能在元老院中否决发行战争公债的议案当然是最好的!不过张克公也知道这事儿有点难度。
那么张克公就希望张克相可以退而求其次,帮助河北宣抚司在天津市雇佣壮士。燕地的壮士是有限的,朝廷雇走一人,武好古可以雇到的人手就少了一个。
这一次朝廷拨给河北宣抚司一千万缗,名义上是募军备战对付契丹,实际上就是要和武好古抢人。
而张克公(钱拨给宣抚司,但是管钱的还是转运司)和陶节夫也不替赵佶省钱,开出了200缗安家费加上每月5缗的高薪,而且军粮另算。如果带着马匹装备投靠,安家费再加100缗,月俸增加到8缗。
这个价钱可着实不低了,足够挖掉一点武好古的墙角。而张克公派给堂兄的任务,则是以张家商行的名义雇佣护卫,多多益善。雇佣护卫队开销,当然是河北转运司报销了。
这事儿吧,往重了说可是背叛了!
张克相自己是元老,当然也是公民户,负有保卫幽州的义务。现在幽州面临大敌,人心惶惶,他这个元老公民再带头背叛,那可就踩着武好古的底线了……
而且,幽州真的垮台了,对张克相也没什么好处!
因为张克相在张家将门中并不吃香,张家老祖张耆太能生了,生了二十四个儿子,传到张克相这一辈人多的都数不过来了,所以他也没有世袭的官身可以拿,也没有考进士的本事,要不然怎么会被打发到天津市经商?
而他在天津市又偏偏发了横财,现在手握着一千多万缗的家资……这笔财产的产权,可有点说不清楚啊!
在幽州,这些财产全都登记在张克相名下的!而在开封府的张家看来,张克相的财产是族产。
在天津市,张克相当然不怕张家将门来争产了。他是元老,还是元老院中一个名叫相国寺派的党派首领——这个党派的成员都不相信天理教,而是传统的佛教徒,常常在天津大相国寺聚会,因而被称为相国寺派。
这样的身份在幽州就是不得了的存在,武好古自己也是元老院首席元老,略高张克相一级而已。
可要是去了开封府,张克相算老几?不过就是有个九品武官的官身(是他自己运动来的),凭什么坐拥千万的家产?
所以张克相,还有相国寺派的另外几个大佬向宝、曹安、韩安胄等人,现在都是相当的矛盾。
一边是朝廷,一边又是自己的身家和地位……真的不好选择啊!是当一个荣华富贵的乱臣贼子,还是当一个清贫如水的穷光蛋忠臣孝子呢?
左右为难的张克相回家后,正在厅堂里等着开饭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两个正在上小学的儿子,六郎张仲舒和八郎张仲宁一脸亢奋的在角落里聊着什么。就唤他们上前,又忽然想起武好古在元老院说的话,于是就问了起来。
“大人,孩儿要投笔从戎,去辽东和契丹人打仗了!”
“大人,孩儿也去!孩儿是幽州公民,当肩负幽州兴亡,绝不能坐观永嘉之乱再现神州!”
什么?
这两个小兔崽子疯了?
张克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还在琢磨着要在天津招募一点壮士,好挖武好古的墙角。回家一看自己的儿子要去当兵保卫武好古了……
“你们,你们才多大?怎么能从军?”张克相指着俩儿子,“而且幽州是武家的,用得着你们去保?”
“大人,”年长一些,在北开小学读五年级的张仲舒道,“儿子都十六了,还有一身的好武艺,怎么就不能从军?而且幽州怎么就是武家的?武执政是元老,您老也是元老,幽州有咱家一份啊!”
有吗?张克相细细一想,好像还真有……
年纪稍小一点,还有一半胡人血统(是张克相和一个胡姬生的崽子)的张仲宁也道:“大人,孩儿虽然只有十三岁,但是也有一身武艺,不怕契丹人!也要保卫幽州共和!等打败了契丹,孩儿也不读书了,孩儿要当个骑士。”
“你们……”看着两个不省心的儿子,张克相被气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在他看来,武夫终是下品,东华门外唱名才是好男儿。
所以他几个年长的儿子都留在开封府的张氏家塾中读书,可惜天赋有限,连发解试都过不了。现在都年纪一大把了,还在家啃老苦读。
也正因为几个大的都没出息,张克相也想开了,让两个小的去学新学,以后考不上进士还可以接了自己的买卖。
可没想到两个儿子在实证派的学校里面让人洗了脑了!
张克相面孔一板,刚想教训儿子,家里的仆人就来通报:有客来访!
来访的也是大相国派的元老,天津大相国寺方丈智深大师,就是鲁智深。大相国寺也是界河商市的发起人之一,而且大相国寺银行(原来的界河大相国寺长生库)还是幽州资产规模最大的银行,智深大师凭着大相国寺银行的纳税成了幽州元老院的元老。
有钱的和尚来了,张克相也没功夫训儿子了。连忙让人准备斋饭,还亲自出迎,将大和尚请进了内厅。
智深和尚现在上了点年纪,胡子花白,体魄也没过去那么胖大,不过嗓音还是如以往一样宏亮。
“怎样?你家的几个小郎君是不是也嚷嚷着从军报国?”大和尚接过张家仆役递上来的茶盏,抿了一口香茶,笑吟吟地问。
张克相听了这话有点奇怪,鲁智深怎么有此一问?他又没儿子……
“向老的两个孙子也被蛊惑了,气得老头跑到大相国寺要出家。”
“出家?”张克相愣了又愣,“他出家了,两个孙子就不去从军了?”
“唉,”智深大和尚连连摇头,“两个孙子从军事小,大名向家争产事大。”
“大名向家……”张克相叹了口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张克相家里的产权之争,向宝家也有,而且更麻烦。张克相是张耆的子孙,和张克公、张叔夜、张克戬(也是张家将门出身的进士)都是正经的张家将门子。可向宝不是向敏中的后人,只是向氏族人。受了向宗回、向宗良的委托,带着几万缗到界河商市创业。
谁知道这业创得大发了!几百万缗都有了,自己还成了幽州共和元老院元老。
而支持的向家两兄弟又在大观年间相继去世,一帮向家子孙也就想要分配向宝经营的产业了,要求向宝变卖产业,把钱带回开封府去。可是向宝的几个儿子偏偏不肯答应,想要吞了这几百万家产。
说起来,这事儿也是武好古在使坏。在界河商市发展的过程中,他搞过几次产权登记。以方便收税为借口,鼓励张克相、向宝这样的代理人“代持”。
也就是说张克相和向宝名下都有几百万上千万的家产!
财帛动人心啊!
他们不仅有财帛,还是共和元老院元老……虽然和武好古有政见分歧,但是他们在天津市经营多年,也形成了自己的势力。而且早先的界河商市,现在的幽州,其政治自有一套规则。就是以天下为公原则,以元老院表决和社会舆论(主要是报纸)为手段,司法和军队从没有介入过内部斗争。而且元老院并不以剥夺对手的生命和发言权为目的。哪怕被压制的大相国寺派,也都照样当着元老,自己的财产和荣誉也是极有保证的。
武好古在这方面做出了非常好的表率,不仅大相国寺派的元老们没有受到迫害,连正挥军百万来打旅顺的辽国亲贵在天津市的财产,也都得到了保护。
“明心居士,”智深和尚唤着张克相的雅号,低声道,“你们张家有二十几房……你那点家业给他们一分,还剩多少?要不也到大相国寺来待几日?”
“这事儿出家能管用?”张克相吸了口气,“我看还得望着辽东啊!辽东是立国之战,如果胜了,我和向老就是共和国元老……”
大和尚只是笑了笑,“居士,你觉得能赢吗?”
张克相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道:“这事儿不在老翁,而在少年啊!我家的两个犬子都嚷嚷着要从军杀虏……就不知道整个幽州有多少这样的少年了?”
大和尚伸出两个巴掌,笑道:“十万总有吧?”
“十万?怎么可能?”
大和尚笑了笑:“怎么会没有?幽州不比开封,鲜衣怒马,美姬相伴者,谁人不是公民?公民要怎么当?自然是从军杀敌赴辽东了。现在征兵令还没有下达,就已经有不少人跃跃欲试了。一旦元老院通过决议,呵呵,想要搏个富贵的燕地少年,何止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