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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子衿的脸庞有些微微发红,抬头看着漆黑幕布上的一轮弯月,喃喃自语道:“上天,你让我重活一世,究竟是为了什么?让我再将这些人的嘴脸看得清楚一些,还是让我知道自己有多微不足道?”
她自嘲着勾了勾嘴角,歪着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酒水入杯的声音在这月夜里格外显耳。
忽的,一双手握住了她倒酒的柔薏,只一刻,便又轻轻放开。
“公主,梨花酿虽好,贪杯也是会醉的。”
夏子衿眯着眼睛,寻着声音看向手的主人,只见那张比女子还要精致好看的脸,此刻却皱起了眉头,面露担忧之色。
“是你啊。”
夏子衿甩了甩有些开始发沉的脑袋,竟咯咯地笑了起来,拉住了他的胳膊。
“晟卿,来,陪本公主一起喝罢,良辰美景若不以酒相伴,岂不辜负?”
夏晟卿被牵动的胳膊略微一僵,很快又恢复过来,摇着头将她另一只手中的酒壶拿了过来,放得远些去。
“公主……我知道你这会儿子心里不好受着。”他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替夏子衿披好,夏子衿有些微醉,嚷嚷着热又一把扯了下来,歪歪扭扭地靠在柱子上。
“本公主不好受又有什么不打紧?谁人在乎?除了小葵那傻兮兮的丫头,怕是再也无人了。”
夜风吹拂着二人的衣角,夏子衿身上的幽香沾染在他的斗篷上,萦绕在他鼻尖,久久不散。
“公主,我知道我的身份卑微,可若是公主需要,我也定会拼尽全力。在宫里这些年,皇上的赏赐不少,我孑然一身,用不着那些金玉之物,如今这紧急时刻,公主便收下吧。”
说着,夏晟卿从怀中掏出了一叠厚厚的银票,细细一看,全是一万两的面额,竟有几十张之多。
夏子衿有些哭笑不得,她又不是难过积蓄被充公,她难过的是自己明知道明圣帝薄情重权,却还抱着一丝侥幸,明知道这个世道的尔虞我诈,却不得不随波逐流,保全自身。
“若是不够,我明日再去想法子,凑齐了便给公主送来。”夏晟卿以为数目太少,又补上一句。
夏子衿笑着摇了摇头,将他递过来的银票收叠好又塞回了他的怀里,柔声道:“这些钱是你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本公主怎能要?再者,钱财乃身外之物,今日没了他日便又有了,若是真如银子这般来去容易,本公主也不必多思了。”
“说来说去,不过是失望着人心罢了。”
她仰头看向月色,即便是圣洁如月,也有被乌云遮蔽的时候,她这茫茫大地之上的小小尘埃,又有什么资格怨天尤地。
“公主莫要失望,你还有小葵,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公主的,直到沧海桑田,或是公主不再需要我的那一日。”
夏晟卿想了良久,出声道。他见过狡黠的夏子衿,见过慈悲的夏子衿,见过她如画卷中仙子一样飘然自若的样子,却没有见过今夜这样,虽然面色微醺,却脆弱到仿佛一握就碎的夏子衿。
透过月的照射,夏子衿看到了他眼中比秋夜萤火还要明亮认真的光芒。她忽地就笑了,歪着头凑近他,浅浅的呼吸喷薄在他面如玉冠的脸庞上。
“当真?”
清冽的香气近在咫尺,夏晟卿定住身子,仿佛被眼前这一双似琉璃透亮纯澈的双眼吸去的魂魄,久久不愿别来。
“比真金还真。”
夏子衿噗嗤一笑,瞅着夏晟卿那认真的模样,竟是觉得有些可爱。
她歪头倒在他的肩膀上,觉得夏晟卿肩上的骨头硌人,又扭着脑袋调整了一个位置。
“公主……”
“嘘,别动,本公主喝得晕乎了,借你的肩膀靠一会儿。”
夏晟卿果然就不动了,保持着挺直的姿势任由夏子衿靠着。
她睁着一双眼睛巴眨巴眨望着月色,夜风呼呼地吹响了树叶,将虫鸣蛙叫也吹进了二人的耳朵里,夏子衿忽的觉得,夏晟卿在身边好像有种莫名的安心,这样的感觉,林润玉从不曾给她。
“晟卿,等水患过去了,本公主就与你成亲,你说好是不好?”夏子衿的眼神看得很远,远处黑暗中连绵起伏的山脉在宫墙的遮蔽下露出小小一角,就好像她的思绪,也飘得很远。
夏晟卿讶异地转头,愣了愣,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半晌才黯然道:“公主是金枝玉叶,配我这等奴才实在是委屈,朝中那样多顶好的大人,不乏年轻有为之士,公主若是见了眼缘好的……”
他还未说完,一根纤细如玉的指头便横在了他的唇上,将他后边的话生生给堵了回去。
“怎的你也和小葵似地婆婆妈妈起来,本公主和你说过的,莫要妄自菲薄,竟是忘了?”
“我……”夏晟卿低低叹了一口气,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怕自己如今的这个身份给不了夏子衿什么,她是公主,他是奴才,这样的姻亲只会让她遭人非议。
“呐,不许反悔,婚都赐了,你还想抵赖不成。”
夏晟卿心底的涟漪波动着,终了还是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是欢喜的,也是小心翼翼的。
夏子衿靠在他的肩头,眼皮渐渐合上,呼吸也越来越均匀。空气里梨花酿的丝丝甜意仿佛蔓延了开来,渗进夏晟卿的肌肤,他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夏子衿的脸颊,扬起一抹笑意。
深秋的早晨格外地清冷,大莱王朝的金銮殿之上,明圣帝在听清了从江南前站快马加鞭传到大殿之上的讯息,整个人有些瘫软起来。
“瘟疫……”
传讯的使臣跪地沉声,想起了江南荒野里那千万得瘟疫而亡的人堆积得像小山一样的尸体,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禀皇上!千真万确!都督与各位州长启程前往上京的两日之后,江南便开始大肆传染起了瘟疫,许多百姓躲过了水灾,却躲不过更为致命的瘟疫!现如今江南一片萧条,大地呜咽,百姓哀嚎,民不聊生!”
立在群臣行列之中的江南都督与各州长皆是身影一晃,有几人甚至嚎啕大哭了起来。
“皇上!求皇上为我们江南百姓做主啊!”
都督扑通一声跪在地板之上,两鬓已经微白的他颤抖着双臂,忍不住也潸然泪下,那是他管理了几十年的地方,天灾,人祸,那个曾经充满了吴侬软语山水调的江南,如今却成了人间的阿鼻地狱。
各州长皆是老泪纵横,跟着都督一同跪地而拜,悲怆之意不免令人动容。
“臣听闻治水使节的方案乃皇上的明珠公主所写,这方案,确实害死我江南数万百姓的罪魁祸首啊!”
都督愤愤道,林润玉从办砸了事情之后便一直用夏子衿做挡箭牌,江南都督年岁已高,是个迂腐的木头脑袋,本就觉得女子天性愚笨,怎会写得出什么好的方案,这厢林润玉的推脱之词,他便更是深信不疑,认为是夏子衿哗众取宠写了害人的案子,才害了江南的百姓。
“这……”明圣帝搓了搓下巴,眉头紧锁,说道,“朕昨日已经罚过子衿了,令她全数财产充公,拨进赈灾银里。”
都督愤恨地摇了摇头,声音慷慨激昂道:“难道皇上眼里,我江南百姓就只值区区一些银钱不成!明珠公主害死了数万百姓,又惹怒了上天!上天已经降下瘟疫作为警示,难道皇上还要坐视不理吗!”
明圣帝嗅到了嘟嘟话中的深意,十分惊愕。
“你的意思……”
都督与各州长相视一眼,深深拜下身子,齐声喊道:“求皇上赐死明珠公主,以息上天之怒,平百姓之愤!”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众臣介是愕然,纷纷交耳起来。赐死公主是何等大事,可如今江南死伤数以万计,同样是震惊大莱王朝上下的惨剧,二者孰轻孰重,明圣帝又会如何决断?
“皇上!皇上不可啊!”站在群臣之中的柳相卿与安祁安栎父子三人齐齐上前跪地,柳相卿高呼一声,整个人跪着贴向地面,十分胆战心惊。
“明珠公主金枝玉叶,不过才十七的年华,怎可轻易一言便断送她的性命!”
都督怒然指着柳相卿,质问道:“难道我江南百姓的性命便可以轻易地断送不成!”
“到底是否是公主的方案出了问题,现在都还不得而知,都督大人的定论未免下得太早了吧!”安祁回击道。
柳家父子三人皆是为夏子衿说着话,江南一派的人又坚持要赐死夏子衿,明圣帝夹在中间,十分头疼,平心而论,他是不愿意赐死夏子衿的,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江南的百姓再多,也不过是尔尔众生,少了几万人,明年照旧会有新生。
此时群臣之前的太子却迈步向前拱手道:“父皇!儿臣深知父皇喜爱皇妹,只是如今皇妹犯下了触怒天神的大过,若是皇妹不牺牲小我,平息上天的怒火,又有多少百姓要受煎熬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