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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两边如狼似虎一般的禁军将士狠狠的扑了上来,将这些百姓锁拿了,然后分出一部,向着锦衣卫衙门的方向押送而去。
那些百姓顿时是慌了,纷纷的哭喊起来,一时间哭声震天,而周围围观的百姓,却是被福王的狠辣所震慑,再也无人敢于说话了。
却是没人知道,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福王的心在滴血。他在士林百姓之中的好名声,可是来之不易啊,而今日这一遭之后,怕是就要毁了不少了,想要再弥补回来,那当真是难如上青天。不过两害相衡取其轻,总归是要有个取舍的。
在这场风波发生的地点,那条巷子的斜对面,乃是一家酒楼,本就生意颇为的红火,再加上今日有这等胜景可以看,因此二楼早就挤满了人,都是抻着脖子往这边儿看热闹。而在人群之中,却有一双阴冷刻毒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马上的福王。
这双眸子的主人,乃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面色阴沉,整个人给人一种很是不舒服的感觉,干巴巴的身上穿着一身儿文士的长衫。在他身边,却是有几个大汉,似有意似无意的挡住了别人。
他瞧着福王,见到了福王的反应之后,眼中闪过一抹恼火。接着却又是阴阴一笑,心中暗道:“果然是福王殿下啊,不愧是那条老狗最为看重的儿子,不过,你以为这就完了么?你以为这就能逃得过去么?我告诉你,这才是开始呢!等着吧,后面,有你受到!”
眼见得楼下局面已定,他也是不再留恋,直接转身大步离开,那几个汉子也是有意无意的在周围保护着他。
这一场风波之后,自然是意兴大减,众人到了驿馆,又是忙活了一番,把金国使节和东北诸部汗王给安顿下,福王等人自觉出了这茬子事儿,也很是脸上无光,因此便是纷纷告辞。
外国使臣来了,自然是要住在会同馆的,会同馆隶属于鸿胪寺,不过×独×立性质很强,一般是不受鸿胪寺节制的,只不过是以一个鸿胪寺少卿管理而已,会同馆另有仓大使具体管事儿。
北京城有两个会同馆,分南北,其中北会同馆在澄清坊大街东,正统六年盖造,弘治五年改作,共房三百七十六间。南会同馆在东江米巷玉河桥西街北,亦正统六年盖造,弘治五年改作,共房三百八十七间。
其中被北会同馆,乃是迤北使臣,也就是接待北边儿来的使节的,正统六年九月丙辰开造,七年二月壬子完工。而在会同馆周围,则是“乌蛮市”在这个时代,使节南下北京,可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百十人的卫士之外,通常还跟着许多关系硬,牌子横,实力强的大商队,这些商队便是在会同馆周围专门设立的乌蛮市摆开摊位,进行买卖。通常这一次经商,就足以带来数万乃至于十数万白银的资金流动。
北会同馆,有东西前后九照厢房,安顿下这随行的数百人那是足够了的,会同馆大使很是热情,安顿下来之后,又把图哈,阿济格,赫连豹,石大柱等头面人物青请到了后堂之中,奉上了酒菜,笑言道各位大官儿一路南来,定是饿了,且请用膳休息,等晚间有福王殿下专门设宴款待。
这一路来,折腾过来折腾过去的,又经历了那一番不怎么美妙的风波,大伙儿确实也都是累得够呛,因此待那大使走了之后,便都是在后堂坐下,饮酒吃肉,倒也是安乐舒坦。
只是坐在首位上的,却是福王等人绝对不会想到的一个人。
这是一个年轻人,不过是弱冠而已,面如冠玉,英挺俊朗,他坐在桌边,他身上穿着百户的衣服,不过这会儿帽子摘下来放在了一边,显然便是跟在石大柱后面那个武毅军百户。而此刻他展露了真容,赫然竟是连子宁。
事实上,从昨日起,连子宁便是混入了大部队中,也是为的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伺机而动。
“今儿个这事儿,有点儿不对劲儿!”连子宁夹了。菜,敲着桌子沉声道。
图哈换了一身儿衣服,阴沉着脸,阿济格和赫连豹连灌了几口酒,石大柱则是沉沉的坐在那里,众人都是把眼光瞧向了连子宁,等着他的下文。
“今儿这事儿,太巧了点。”连子宁沉声道:“国朝的百姓什么性格,我知道,不敢惹事儿,不敢生事,更是不敢招惹这么大的祸端!因此,在这背后,必有文章!不可轻忽。”
众人都是点头,图哈脸色有些难看道:“没想到来这儿一趟也有这么多的祸端。”
连子宁打眼儿瞧着他,似笑非笑道:“怎么,后悔了?”
“大人您误会了。”图哈赶紧辩解道:“只是今日给人泼了些烂七八糟的东西,有些别扭。”
他耸了耸鼻子闻了闻自己身上,苦笑道:“虽说方才换了衣服,也洗了澡,却还是闻着一股臭味儿。”
这句自嘲的话让大伙儿都是笑了出来。
连子宁也是微微一笑,扫了一眼众人道:“你们尽管放宽心就是,本官在这儿,便是保你们平安无忧,而且还会大大的捞到好处,回到东北。”
他一说话,众人自然都是信服。
“石大柱,吩咐下去,今夜一定要防备的小心周全,莫要出什么变故。”连子宁沉吟片刻,吩咐道。
石大柱应了。
连子宁又是道:“你们回去之后,也各自说道说道,出去游玩自然是没什么的,不过却是要小心行事,尽量多带上几个侍卫,也莫要去那等人迹罕至之地,明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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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
北会同馆已经恢复了平静,四下里的灯光都是逐渐熄灭了。
唯独后堂正厅之中的灯光还亮着。
正厅面积很是不小,正面六间,进深三间儿的大开间,这会儿里面摆满了小几,小几上面则是各式各样的菜肴,只不过这会儿已经是变成了残羹剩饭了,整个空间中弥漫着一股酒肉的香气。
显然,方才在这里,刚刚举行过一次盛大的宴会。
只不过,已经酒终人散了。
方才就在这里,福王殿下设宴宴请原来的金国时节和东北诸部汗王,另有数位朝廷重臣作陪,交杯换盏,很是热闹。席间福王殿下谈笑风生,引经据典,也是引得这些蛮子们极为的心折,大伙儿开怀畅饮,都是喝的面红耳赤,这会儿,福王等人告辞,而客人们,则是都已经回去休息了。
几名奴仆正在收拾残局,他们所需要做的,便是一个人拎着一个大木桶,挨个桌子的将那些小几上面的餐盘中的残羹剩菜倒进去,然后看看差不多了,便是把木桶提到门外边摆放着。
小安就是其中之一。
小安个子不高,貌不惊人,瘦瘦巴巴的,一脸的老实像,事实也正是如此,小安进了北会同馆三年了,一直在最底下干,属于那等最底层的杂役。脾气却是顶好顶好的,便是被人欺负了,也只是笑笑,因此,这些杂役们便是把欺负捉弄他当成了一种难得的乐趣,小安也从来不着恼。
“小安,把爷这桶给拎门口儿去!”
一个杂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踢了踢脚边儿那几乎已经乘的满了的泔水桶,冲着小安喊道。
“诶,好嘞!”小安好脾气的应了一声,把手中那一碗只缺了一个角儿的一碟狮子头给倒进去,顺便还吮了吮手指头上沾着的那一点儿油汤。
这个动作被其它的杂役发现了,当下便是一阵恶毒的嘲笑:“哟,小安,爱吃这玩意儿啊!待会儿你那一桶都吃了吧,吃不了老爷今儿个拿棍子戳你后门!”
“不愧是下溅人出身,究竟是贱,在这儿每日吃好喝好的,还贪这点儿东西!”
…………
被人这般辱骂,小安却是好脾气的笑笑,没有说话,拎着那满满的一桶走到门口,面色如常,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个子虽小,力气却是很大,这也是他被众人嘲笑的一个重要原因——恶意很多时候是来自于嫉妒。
小安回去了,接着干活儿,众人时不时的嘲笑挖苦他两句,这种嘲笑和挖苦不是犯法,他们这些人也没有把话语中的内容变成实际行动的胆子,但是这种恶意的嘲笑,尤其是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时候,甚至会把人给逼疯。
小安却是安之若素,直若没听见一般。
曾经有一个难得的好心人私底下问过小安为什么要这么忍,这么让人欺负,小安还是好脾气的笑笑:“他们说就说吧,又没什么坏心思。再说我这等下溅人,连父母瞧了都嫌弃憎恨,这辈子多让人说说,省的下了地狱受罪。”
这番话让那些杂役欺负他来更是肆无忌惮。
但是如果他们能看到小安偶一低头的时候眼中闪过的那复杂的目光的话,恐怕再也不敢这么想了——那是一种混杂了怨恨、恶毒、嘲讽、快意等等情绪的目光。
小安自然不像是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事实上,他那些话里只有一句话是实话——“我这等下溅人”。
没人喜欢无缘无故的贬低自己,他之所以这么说,原因就是,他确实是一个下溅人,所有人眼中的下溅人。
他是一个无名白。
无名白,本意是指没有名气的白丁。到了明季,则是专门用来指代阉割后入不了宫、做不了太监之人。
明初,太祖朱元璋以历史上宦官祸国乱政为戒,规定内宦不得读书识字,不得兼外臣文武衔,品级不得超过四品等等,并悬铁牌于宫门,上刻“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几个大字,以示震慑。然而,从成祖开始,宦官的权势越来越大。究其原因,在于“靖难之役”中尚为燕王的朱棣重用宦官,围攻南京时,又多以建文帝的左右为耳目来窃取朝廷机密。随着这些为朱棣夺权立下汗马功劳的宦官愈益受到重用,民间自宫之风也日渐盛行。
到仁宗时,无名白开始成批出现,渐呈无法遏制之势,仁宗即位初即有长沙民自宫求用。你自宫求用,可是问题是,宫中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呐,为遏制这种现象蔓延,仁宗断然下旨严禁自宫行为:“令凡自宫者以不孝论。”不过从以后的发展来看,这条圣旨并未起到多大作用。到弘治、正德、嘉靖、万历时期,明廷甚至不得不将陆续制定的“禁止自宫”的相关条文编进具有法律意义的《大明会典》,如万历《大明会典》中“禁自宫令”竟达15次之多。然而,不管处罚如何严厉,自宫者依旧不断。明代中后期甚至出现整村、整庄皆自宫的极端现象,数十万“无名白”游荡于社会的各个角落。
之所以这么多自宫的,究其原因,就是俩字儿——艳羡。
本身来说,宦官原本是遭人蔑视的贱役,所面对的是生理的缺陷、卑贱的地位、家庭的排斥及社会的歧视,但他们身处宫廷,服侍的是具有生杀予夺之无上权威的皇帝,仅此一点就足以令人敬畏。敬畏之余,人们发现位在贱役的宦官还拥有令人目眩的权势和吃用不尽的财富。明朝是〖中〗国历史上宦官专权的第三个高峰期,涌现出大批有权有势的巨宦,如王振、刘瑾、冯保、魏忠贤等。于是一些世代贫困而又无法改变自己命运的人,一些天性懒惰而又不安于本分的人以及一些无缘于科举而又祈望出人头地的人,便纷纷走上了以自宫求富贵之路。
问题是,你自宫的这么多,可是能进宫的却终究是少数,于是无名白大量出现,问题就变得严重了。
除了少量幸运的“无名白”可以通过某种途径进入皇宫以外,大量无缘进宫的“无名白”者有三条出路:其一是投入王府或权贵势要之家充役;其二是在京城各寺院附设的浴池里专门为太监们搓澡;其三则是沦为乞丐。
而又以第三种为最多。
这些无名白四处流浪,在京师附近强行乞讨,甚至聚众打劫,世人蔑称之为“丐阉”。这等现象,在西门儿和正阳门儿外围最多,在正阳门外京城可以瞧见,几十个“无名白”藏在残垣败壁间,注视往来的车马。如果只是三三两两的过往骑客,而旷野中再无他人,丐阉们就会成群结队地奔行出来,勒住马,将骑者值钱的东西抢夺一空,甚至连稍好点儿的衣服都悉数剥下,然后一哄而散。有的时候,不光是谋财,甚至还有害命。
这等行径,自然是惹得世间人痛恨鄙夷,因此小安受到这等待遇也是不足为奇了。
一般人视无名白为贱人,像是会同馆这等地界儿的工作,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们进来的。大伙儿都不知道小安是怎么进来的,因此都是在私底下传着他跟大使大人似乎有点儿似是而非的亲戚关系。
只有小安自己知道,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足足有半个时辰,这儿方自收拾完毕,那些杂役们便是纷纷一哄而散,临走时扔下一句话:“小安,这差事就交给你了。”
小安依旧是好脾气的笑笑,只是眼神儿,已经是变得冷厉起来。
他把这些泔水桶都提到会同馆的侧门,那儿早就停着一辆大车等着了,他又是费力的把那些泔水桶都给抬上去,热得一脑门子的大汗。
都收拾完了,然后才是上了马车,马鞭一甩,那马儿便是溜溜达达的在空荡荡无一人的大街上向前而去。
他是会同馆的人,这算是公差,因此便是宵禁的时候碰到顺天府的衙役,却也是不怕的。
有那衙役上来盘问,他便是一甩鞭子:“这是会同馆拉出来的泔水,今儿个若是不处置了,赶明儿让那些关外来的大汗大王们闻见了,闹将起来,你担当的起?”
那衙役也只得是捏着鼻子放行。
小安驾着马车,却是越走越偏,会同馆本就是够偏的了,这会儿他却是都已经快到墙根子底下了。
周围很快便是没了住户,前面赫然是一片荒地,已经能看见不远处的城墙了。
之所以这块没住户,原因也很简单——这里乃是一片乱葬岗。正德年重修城墙扩建北京城的时候,把这片地给圈了进来,可是问题是,这乱葬岗子,谁敢搬过来啊?再加上这块儿时常传出晚上喝醉了酒的醉汉和生怕被衙役带到因此在这儿抄近路回家的赌徒在这儿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消息传来,百姓就更是畏惧,就更没人来了。
小安却是毫不畏惧,驾着马车径直往里面而去,走了一阵儿,周围已经全是大大小小的坟包。
忽然,周围一阵簌簌乱响,却是从乱坟之间窜出来足足有二三十号儿人,他们衣衫褴褛,在夜色下脸色苍白,眼神冷漠而怨毒,跟幽灵也似,咋一出现足以把人吓个半死。
小安见到他们却是跟见到亲人也似,眉开眼笑的招呼道:“都饿了吧?快些过来吃饭吧,今儿个这些饭菜可丰盛!”
听了这话,那些人纷纷搭打起了火把,在火光映照下,可以看得出来,他们脸上都是光溜溜的,神色都有些阴柔,再加上跟小安的关系,也是可以推断出来,他们多半也是无名白。
这些人见到了小安,脸上都是露出了笑容,纷纷涌了上来,笑道:“哟,是小安来了?”
“今儿个这么丰盛,不应该啊?会同馆平日里不是清苦么?”
“嗨,这你都不知道?我今儿个出去讨饭的时候,却是听人说,出了大事儿了,好像是从北边儿来了不少大汗大王什么的,会同馆这下可得忙活起来了。”
他们的声音很是尖细,听着就让人难受,但是在小安的耳中,却是很亲切。
“王大叔说的没错儿,从北边儿来了一群使节,今天朝廷设宴款待,那帮蛮子没见过世面的,见了酒跟不要命似的,一个个喝的醉二八三,反倒是菜没怎么吃,我都给弄过来了。今天可都是好菜啊,现在天也不热,存着的话能吃好几天了。”他笑着解释了一遍,众人都是〖兴〗奋起来,纷纷上来七手八脚的把这些桶给搬下去。
他们也是饿得急了,有的立刻便是大吃大喝起来,直接用手中的破碗从那汤饭里面捞出一个丸子或者是半碗已经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混成的菜便狼吞虎咽。
瞧着他们的表情,小安只觉得眼睛一阵发酸,毕竟,他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啊!而且在这个集体之中,呆了足足有五年的时间。
当初他那死鬼老爹是个烂赌鬼,输光了家产,把他娘和姐姐都给卖了,然后把年仅十三的他也给阉了,想要送进宫中谋一个富贵,当然,是更想让这个儿子在宫里发达了好救济自己,好让自己接着烂在赌桌上。
结果小安成了无名白,他老爹又一次走夜路的时候掉进池塘里淹死了,若不是王大叔他们的接济,小安早就死了。诚然,他们狠毒,他们贪婪,他们不事生产,他们受尽冷眼,但是他们,却终究也是,自己的亲人啊!
因此小安后来进了会同馆之后,每月挣的钱,都是拿来接济他们,也是知恩图报。
这些泔水桶里面的剩饭剩菜,自然都是给这些人吃的。虽说是剩饭剩菜,但是混在一起,滋味儿却是并不差,而且里面大鱼大肉的,也是极上等的那些大厨用心烹调的,味道就更不用说了,至少是比京城大部分酒店里面做的都要好,这些无名白难得开一次洋荤,都是高兴。
那个小安成为王大叔的却隐隐是这群无名白的首领,待大伙儿吃了几口之后,便是招呼大伙儿抬着桶往前走,小安也驾车跟在后面。
到了尽头,却是隐藏在乱坟岗中的一间破庙,里面还有灯光透出来。
这庙不大,也很是破旧,但是却足以遮风挡雨,是这群无名白的容身之处。
也是他们的,家。
正殿中的神像早就已经破败的看不出样子来了,神像前面点了火堆,带来了冬日难得的温暖,众人都坐了下来,围成一圈儿开心的吃着。只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却都是很小,似乎是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王大叔往内间指了指,压低声音道:“大人在里头等了你很久了。”
小安点点头,轻手轻脚的掀开厚重的帘子走进去。
屋里很黑,不但没有生火,而且连灯都没有点,一片漆黑,不但如此,还泛着浓重的潮湿和一股怪异的似乎发霉的味道。让人无端端的就想起来毒蛇或者是蜘蛛那阴冷恐怖的洞穴。
一个人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
小安恭敬道:“大人。”
对于这个把他送进了会同馆,有了一份正式差事,并且不时的救济他们这群无名白,让他们得以活下去的‘大人’,他发自内心的感谢。
黑暗中传来一个阴冷嘶哑的声音:“既然叫我一声大人,看来还记得我对你的恩情。”
“大人恩情,小安永世难忘。”
“那就好。”那阴冷嘶哑的声音一声低低的怪笑,宛如夜枭飞过寂静的夜空,他继续道:“现在就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了。我之前跟你说的,都打探清楚了么?”
小安点点头:“打探清楚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今天康王大宴诸位客人,那些蛮子很是痴迷咱们的烈酒,一个个都喝的酩酊大醉,就连那些武毅军将官也不例外,我看他们都是被士兵扶下去的。另外,那些拐子马都给安顿在周围的乌蛮市居住,并未住在馆中,负责警卫的就是那些武毅军,我仔细瞧了,他们都很懈怠,看来是觉得在京城也出不了什么变故。”
“你确定?”
小安点点头:“确定。”
“嗯。”那声音沉吟片刻,然后便是断然道:“那就按照原先计划行事,东西我都给你带来了,待会儿自己捎着,别忘了。”
“是,大人。”
“还有这个!”
黑暗中忽然扔出来一个小瓶子,哐当医生掉在小安的身前,那声音阴冷冷道:“这是南蛮来的剧毒,若是被人逮到,你明白?”
小安捡起瓶子,重重点头:“我明白。”
那黑暗中只是嗯了一声,便再也没了动静儿。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小安驾着马车出了这片乱葬岗子。
黑夜之中,马车呀呀的声音分外的响亮,因为这会儿已经是宵禁了,大街上空荡荡的,出了打更的偶尔路过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一眼就能瞧到头,所以小安也是毫无戒备。
因此他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在他走过一个拐角之后,隐藏在那看似已经上了门板的一家临街的粮油铺子后面的那几双眼睛。
隐藏在其后的,竟赫然是王泼三手下的得力干将老狼,这老狼面色凶狠,一条伤疤从额头直接拉到了人中不稳,跟一条蜈蚣也似,分外的狰狞,这是一个女真人的弯刀给他留下的印记,却也成了他荣耀的象征。在他身后,站着五六个汉子,都是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却都是军情六处下属的密探。
“大人果真没有说错,这个阉人,当真是有大问题。”老狼自言自语了一句,回身吩咐道:“我得回去一趟,面见大人,亲自报告。至于你们几个,就在这儿盯着,瞧瞧那家庙里,出来几个人,去了哪儿,是何身份,一定要查明了!知道了么?”
众人齐齐低声应是,老狼点点头,便是暗自离开。
连子宁心思何等之缜密,既然已经有所怀疑,自然便是要未雨绸缪,因此传令王泼三,让他带着手下一干精锐前来效力,甚至王泼三都已经悄然进入了会同馆之中。而连子宁也是断定,若是有人要做文章的话,定然也是在会同馆之中做文章,是以已经是下令紧紧地盯住这会同馆中的可疑人等,而小安,自然是被纳入了视线之中。
老狼亲自带人前来盯着,果真是有了极大的发现。
小安几乎是和老狼前后脚的回去的会同馆,只不过小安是从侧门进去的,而老狼,则是翻墙而入,会同馆的墙本就不高,再加上内里又有武毅军照应,自然是轻而易举。
然后在不到一百息之后,他便是见到了连子宁。
夜色沉静,会同馆的后堂后面,乃是一排排的长厢房,不过都是类似于后世酒店总统套房里面的大套间,里面的摆放也堪称奢华,为了迎接这一次的盛典还翻修了一下有些年久失修的的房屋,又置办了许多的新家伙事儿,因为这一笔很大的开销,从鸿胪寺卿往下,一直到主管会同馆的九品大使,一个没少,都是很捞了一笔。
这厢房外面也都是建的很雅致,还有些石台huā丛之类的,小安便是瞧瞧的蹲在一个石台的下面,把手中那一袋子火油慢慢的浇在了一栋厢房的周围。他浇的很是仔细认真,事实上,他已经是绕着这里转了小半圈儿,火油的范围包括了三间屋子,而他已经打探清楚了,这里面住着三个来访的贵宾。
三个人,足够了。
毕竟大人的吩咐,只要是能烧死一个就成,再多死几个,自然是更好。
而他,就要把这些火油的优势都发挥出来。
贪多嚼不烂。
火油在夜色中散发着略带刺鼻的气味儿,只不过,冬日门窗都是紧闭,里面的人是断断不会发现的。
小安眼神恶毒的瞧着那些火油,手里一个火折子散发着暗红色的微弱光芒,他心中恶毒的想道:“你们不是欺负我么?告诉你,今天这件事儿出了之后,你们都要死!”
他却是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一栋二层小楼上,两个人正在注视着他。
他更不知道的是,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但是在他周围五十丈内,却是至少有三十个军情六处的密探和五十个武毅军士兵在注视着他。
那座小楼,正是石大柱的居所,而上面的两个人,赫然正是石大柱。
石大柱低声道:“大人,那厮泼的是火油,一旦火起,很难扑灭,咱们要不要阻止?”
连子宁却是摆摆手,脸上带着诡异的笑:“不急,不急,等火烧起来,才是咱们出手的时候,若是这火烧不起来,反倒是不遂我意了。”
石大柱愕然,却是不敢再说。
说话间,小安已经是扔下了火折子,然后缓缓的,隐秘的离开了现场。
火苗瞬间窜了起来,在黑夜中一闪闪的红。
连子宁眼睛瞧着外面,若有所思。
回头看到了石大柱的疑惑,他忽然低声问道:“大柱,我问你,若是失火的话,烧死几个人,谁的损失最大?”
“这是冲着咱们来的?”石大柱挠挠脑袋,又马上否定了这个观点,道:“不对啊,若是这般的话,烧死几个族长什么的,咱们回去,也不过就是费一番口舌而已,反而会遭到怨恨的乃是朝廷。”
他想了想,忽的眼睛一亮,道:“要说起来,这事儿真要是发生了,那最吃亏的乃是朝廷,自家族长朝觐大明天子,最后却是给活活烧死了,咱们知道原委,可是那些部族中热却是未必知道啊!消息传回去,必定是怨恨沸腾,定然都以为乃是被朝廷给杀了,而若是再有有心人一挑唆的话,说不得边境又得乱起。”
“你说的没错儿,但是不全对。”
连子宁微微摇头,笑道:“你看的,还不够远呐,只是把眼光放在边境了,却是忽略了朝廷,不过这也是难怪,你毕竟是个将领,操心这个,也是应该的。”
他顿了顿,微微侧了侧脸,好让自己看清楚小安的逃走路线,然后道:“你说的朝廷,其实不是最吃亏的,而是第二吃亏的。第一个吃亏的那位,今儿个咱们刚刚见了面。”
石大柱若有所思道:“难道是福王?”
“没错儿。”连子宁道:“九皇子听政,现如今都是碌碌无为,也没见谁有过什么大的功绩,而这时候,今上却是把迎接东北来宾的差事交给了福王,而天下皆知,皇帝宠爱福王,一心要立为太子的,而迎接来宾这等活儿,属于那种又容易又有面子有功劳的,其心思如何,已经是昭然若揭了。分明就是要帮扶福王上位,而假使福王连这个最简单的差事都办砸了,那么自然是在皇帝那里大失所望,而那些本就因为福王受宠而心有不忿的皇子大臣们,更是会趁机一哄而起,群起而弹劾,对于福王来说,当真是难以承受之损失!”
石大柱恍然。
连子宁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在我手底下时日也是很不短了,一直都是掌着亲卫营,做事为人,我是很放心的。不过,总不可能你一辈子都在我眼皮子底下,以后总是要出去独当一面的。若不然的话,未免耽误了你的前程,想要独当一面,光是能打仗不成,还得知道些蝇营狗苟的勾当,这块儿,你要长进,就得多瞧瞧,多看看,多想想,明白么?”
石大柱心中一震,自然是赶紧答应下来。
“今儿个这事儿,有点儿意思。”连子宁微微一笑:“此次女真使节觐见,东北诸部汗王觐见,咱们只想着平平安安的,把自能捞到的好处捞到也就是了,却未曾想着算计别人。只是别人来算计咱们,却也不能就这么让人家转了相应。”
“我本来不想拿这个做文章的,却没想到竟是恰逢其会,既然如此,自然是不能错过这个天赐的良机。现如今局势已经很明显,乃是有人要算计福王,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不得,这一次的风波之中,咱们左右逢源,却是能捞到极大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