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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江城,可木山地面知府衙门。
后厅内,气氛非常紧张,两边的椅子上分坐着十几个顶盔带甲的大将,在右手边的上首,却是坐着一个已经头发花白的老者。
桑托正在厅中焦急的踱着步子。
武毅军的进攻来的如此的迅捷令人无以防备,之前没有任何的预兆,几乎是一夜之间,当清晨,可木卫的士卒们登上城头的时候,便蓦然发现,城外已经建起了无数雪白蘑菇一般的帐篷。
武毅军兵临城下。
可木卫的军报已经传到同江城了,来犯的武毅军人数不详,但是应该不超过五万人。这个消息,让同江城里的一众高层长长的松了口气,可木卫城高池深,守军达到数万,城内的器械辎重也十分充足。俗话说十则攻之,武毅军和城内守军人数差距不大,就算是武毅军凶名在外,这般能打,也不可能把城池给攻下来!
“诸位,可有什么好的法子,能让武毅军退兵?”桑托站定了脚步,在厅中扫视一圈,沉声问道。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最终都把视线落在了上首那个老者身上。
那老者十分的干瘦,一张老脸像是枯树皮一般,尽管已经是开春很温暖的天气,他还是裹着厚厚的皮袍,见众人都向自己看来,他眼中掠过一丝得色,捋了捋胡子,慢吞吞道:“大人。且不着急。咱们可木卫中兵多将广,粮草充足,一时半会儿,武毅军定然拿咱们没办法。”
“桑老,这我都知道,但是一时半会儿没办法,不代表永远没办法呀!要是武毅军真这么围困下去,生生把咱们给困死怎么办?可木卫中粮食虽多。总有吃完的那一天!”桑托面色中隐隐有一丝焦急。
“不会的。大人您多虑了。”那桑老摆摆手,呵呵笑道:“我敢断定,他们围城不会超过两个月!”
“两个月?”桑托眼睛一亮:“桑老何以教我?”
桑老神神秘秘的伸手指了指北边儿方向,道:“别忘了,喜申卫北边儿。可是紧挨着三姓女真呢!上一次他们在喜申卫城下吃了那么大的亏,今年岂能善罢甘休,是肯定会来打的!女真势大,连子宁如果不想喜申卫失守的话,就必须得把这些军队都调回去,到了那时候。可木卫之围不就自己解了么?”
“桑老,那武毅伯发兵来攻打咱们这又是为何?这岂不是无用功么?”有一个将领问道。
“你呀!”桑老伸手指头点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从小你就不知道好好读书,连这种问题都要问?这不是明摆着么?他这样动作,就是为了逼我们自乱阵脚,其实他拿我们根本毫无办法,但是一旦我们阵脚乱了。他就有机可趁了。所以,咱们现在就是要以不变应万变。就这般跟他耗着,看看谁能耗得起!”
众人恍然大悟,齐齐发出一声原来如此的惊叹,桑老显然很是享受这种目光,捋着胡子,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总旗军官慌慌张张的跑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大人,不好了,苏里河卫失守了。”
“哦,苏里河卫失守了……”桑托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苏里河卫失守了?”
他脸色立刻变得阴沉无比,一双眸子里面凶光闪烁,一把把那报信的总旗抓着领子给揪起来,暴喝道:“怎么可能?苏里河卫东边就是阿速江,四周都是密林,那些武毅军是怎么过来的?难不成他们都是飞人不成?是不是阿速江将军出兵了?说啊!”
那总旗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畏畏缩缩道:“不是阿速江将军出兵,具体情况小的也不知道,从苏里河卫逃出来的人就在府外,您要不要见见?”
等面前这三个衣衫破烂,神情憔悴的女真败兵说完,厅中的气氛越发的死寂。
竟然是野女真?这是一个众人都没有想到的答案,自家军队正在大森林中收拢野女真诸部,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回来,但是谁也没认为他们遇到了危险。本来大伙儿还都指望着从林子里领回一支野女真大军来呢,甚至有些心急的已经开始谋划着争夺这支军队的控制权了,却没想到,不知不觉的,野女真竟然已经全部投靠了武毅军!而且还把苏里河卫给打下来了!
对于这帮专门钻野林子的狗东西来说,穿越几百里密林算什么?
像是一个晴天霹雳,把厅中众人砸的七荤八素。
这时候,外面又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还是刚才的那个总旗,哭丧着脸进来了,跪在地上高高举起手中的一个竹筒:“大人,可木卫加急军报!”
众人心里都是一拎,这又是怎么了?
摆摆手让不相干的退下,桑托面沉如水,把竹筒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三行并作两行看完,扫了众人一眼,脸色更是难看:“诸位,可木卫军报,武毅军拔营起寨,向着同江城的方向运动了。”
众人齐齐一滞,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竟是喘不上气来。
在座的没有白痴,这般浅显的军事策略还是看得懂的。
可木山地面有战略价值的地界儿就三个,苏里河卫已经落于人手,现在武毅军舍了可木卫,向东移动,毫无疑问,是要来攻打同江城了。
可木山地面三座城池,互为犄角,本来是固若金汤,互为奥援,而现在苏里河卫一破,局势立刻反复,武毅军可以东西齐进,围攻同江城。
现在看来。武毅军分明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而最要命的是,同江城是禁不住打的!同江城是首府,不是要塞,城池不如可木卫高深,粮草器械不如可木卫充足,甚至就连守卫的兵卒,都不到可木卫的一半儿!
进入正德五十二年以来,武毅军连战连捷。善战之名。这些日子已经传遍整个关外,尤其是火炮极为的厉害,他们攻打可木卫没什么把握,但是若是打同江城,没有把握的就换成了守城的一方了。
“桑老。咱们怎么办?”桑托眼神炯炯的盯着桑老,他军事才能相当一般,眼前局势让他一筹莫展,只能求助于这个原先部落中最睿智的老者了。
桑老捋着胡子沉吟不语。
一个脾气急躁些的将领急急出声道:“大人,咱们不如把可木卫的兵调回来?”
“搜主意!”还没等桑托说话,桑老便是冷笑一声:“若是武毅军的将军稍有些脑子。便能想到这一点,我若是他们,便在半路截击!可木卫调来的援兵只怕还没到同江城,就全去见阎王了。”
那将领被噎得面红耳赤,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桑老,您想到了?”桑托急急道。
“眼下之计,唯有出其不意。”桑老捋着胡子。满脸凝重道:“武毅军是昨日子时攻破的苏里河卫,而军报中显示的围困可木卫的武毅军拔营的时间也是昨日子时。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显然不能互相交通,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一个既定的计划,而且他们也对自己有绝对信心,苏里河卫一定能打下来!”
桑老倒吸一口凉气儿:“武毅军这些疯子!”
“大军行军,不比信使,武毅军又多是步卒,从可木卫到同江城至少要七八日光景,反倒是那些野女真杂种,全是骑兵,要更快一些,但是至少也要三日。这就跟咱们一个准备的时间。大人,以我看来,咱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他深深吸了口气:“弃同江城,大军去往可木卫!”
“什么?”不少人惊呼出声。
“都咋呼什么?我还没老糊涂!”桑老怒道:“这是唯一的法子,武毅军决计想不到咱们非但不从可木卫调兵,反而跑到可木卫。”
“那安全呢?”
“咱们只要是做的隐秘一些,完全可以避开。再者说了,咱们都是骑兵,轻装简行,每个人只带最亲近的家眷和一些细软,不怕他们追上。”
桑托沉默不语,在考虑着这个问题的可行性。
终于,他豁然站起身来,道:“就按照桑老的意思办,困守孤城,坐以待毙,绝不是办法!要严格保守秘密,不要泄露给任何人,暗中集结兵力,收拾细软,后日亥时,咱们便出发!尤其要注意那些汉人仆兵,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留一支部队盯着他们!”
“是!”众人轰然应诺,急匆匆的散了。
桑老坐着软轿,被数十个奴仆簇拥着,排场浩大的回了家。
他本来是建州女真瓜尔佳氏的族中巫医,不过没能传承下来治疗天花的本事,反倒是从小在汉人地面长大,学了一肚子的汉学。桑托还有族中的其他将领,大部分都是他手把手教大的,所以在族中威望很高。瓜尔佳氏归顺朝廷之后,他也失去了本来的特权,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女真老者,在城中开了一家学馆,教学为生。后来桑托作乱,把他尊为军师,这一下子便是水涨船高,把城中最繁华地段儿一户汉人富商的的大宅子据为己有,顺便把他的奴仆姬妾子女也给接收了。
同江城已经渐渐从当初桑托作乱的洗劫狂潮中恢复过来了,毕竟是十余万人口的大埠,又恢复了昔日的几分繁华。坐在软轿里面,桑老越看越是心烦意乱,一想到这些繁华很快就不是自己手里的财富了,心里就燥得慌,有心想着人狠狠的抢一遍,却也知道大局为重,不能走漏消息。
一路回了府邸,软轿直抬进二门,立刻便有一群下人迎了上来,把上好的波斯红毯从花厅门口直铺到跟前儿,软轿落地,一个十三四岁,很是机灵的小厮跪在软轿跟前,后背平整成一条直线。两个侍女把桑老从软轿中扶出来,桑老踩着那小厮的脊背当垫脚。下了地。
“主子,今儿个点哪几位夫人侍寝?”管家凑活来,满脸谄媚的问道。
这些日子那富商的十几个姬妾都让他给挨个儿过了遍手,一树梨花压海棠,好不风流快活。当然,其中也有刚//最快文字更新无弹窗无广告//烈的死活不从,被桑老集齐了府中所有人,当着众人的面把她强奸了。然后用蛇皮鞭子活活抽死之后。就再也没人敢不听话了。
“哪个都不要!”桑老烦躁的摆摆手:“立刻收拾府中细软装车,集齐家人,把所有放出去的债都收回来,只要现银。”
“收拾细软?”管家一愣,刚想说什么。被桑老阴冷的目光一瞪,便是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罗嗦什么,叫你去你就去,快滚!”桑老冷冷的斥了一句,转身进了花厅。
见老爷发怒,众人都是噤若寒蝉。都是纷纷听命去收拾东西。
那给他当垫脚的小厮眼珠子转了转,站起身来,旁若无人的走到一边,然后趁人不注意,飞快的从侧门出了府。
他就是那个被桑老强奸之后活活鞭死的女人的儿子,这个府邸本来的少爷,不过现在。这些都已经不是了。
府邸的侧门外是一条很繁华的巷子,里面捏糖人儿的。卖糕点的,蒸馒头的,杂耍卖艺的,尽是不少。这小厮溜达溜达的走到一个卖油郎的摊子旁边,和那小贩似乎是低低的争论了几句,然后又是去了几个摊子,什么都没买,便自离开。
他离开没多久,那卖油郎便是急匆匆的离开了。
好水川,西去同江城一百零九里。
这里是一片低矮的缓坡,面积广大,缓坡下面不远处就是一个巨大的湖泊,或者用沼泽湿地来形容更确切一些,水深不到一人,可行小船,湖泊方圆一百余里,面积广大,里面升满芦苇矮树,水质甘甜,可以饮用。
故名好水川。
好水川中鱼虾丰富,湖边人烟密集,有村落上百个,人口十余万,百姓沿湖垦田,又时常打渔摸虾,生活的十分富足。
武毅军西路军两万六千大军便驻扎在这里,碧绿的山坡上一顶顶白色的帐篷铺陈开,直到天边。
军营外围很是热闹,吵吵嚷嚷的,百姓们听说是武毅军来了,都是欢欣鼓舞,纷纷把自己家中仅有的一点儿吃食拿出来劳军,不要还不行。熊廷弼无奈,只得下令接收了。
中军大帐,熊廷弼正站在一张大地图前细细观看。
外面传来亲兵的声音:“大人,王千户来了。”
“快请!”熊廷弼转过身,迎了上去。
王泼三推门进来,一个军礼拜了下去:“标下见过指挥使大人。”
但凡行军作战,情报极为重要,所以军中都派驻有军情六处的军官,总负责作战的情报事宜。王泼三这一次便是跟随熊廷弼行动。
熊廷弼对这个军情六处的干将可不敢拿大,赶紧把他扶起来,道:“免礼免礼,王千户过来,可是那边有消息了?”
“不错!”王泼三兴奋道:“同江城中传来消息,桑托要带人逃了,时间是后日,具体还不太清楚,但是肯定是晚上行动。目标就是可木卫!”
“好,这个消息来太及时了,千金也换不到!”熊廷弼闻言一振,拍了拍王泼三的肩膀,笑道:“这次军情六处又立大功了。”
王泼三道:“大人过誉了。”
“看来桑托手下也有聪明人啊!这一招棋,我都没想到。来人!召集各位卫指挥使帐中议事!”
五月初六,卯时。
东北日出早,这会儿,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火红红的一个大圆球悬挂在极东的天边。
视线并不很明亮,还有些晦暗,天地间都是一片淡淡的灰蒙蒙。
一支庞大的队伍在地面上艰难的蠕动着。
队伍绵延长达两三里,中间是数以百辆计的大车,在外围则是约有一万余的庞大骑兵队伍。
看得出来,大车很重,上面装着的东西垒的高高的,像是一座小山,因为重量,车轮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泥中。累的拉车的驽马一阵嘶鸣。车夫使劲儿的甩着鞭子,驽马使劲儿的往前拉,皮毛上都已经被皮绳勒出了殷红的血迹,大车还是纹丝不动。
有的骑兵在帮忙把大车从泥里拉出来,有的大车上还传来女人的叫声和婴儿的啼哭,整个队伍混乱不堪。
这支队伍太大了,而且由于其中充斥着的沉重大车,整个队伍行进的速度慢的令人发指。几乎是一步一步往前捱。若是从高空的视角观看。感觉就好像是一条肥硕过度的毛毛虫,在绿色的草地上艰难的往前挪动着。
桑托阴沉着脸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虽然说的是只带着细软和亲近的家人,但是显然,这些将领们没有一个是真这么做的。这些大车上堆着的,都是他们这些日子以来搜刮的财物,和女人。这些穷惯了,苦怕了的女真人,小家子作风难改,不会放弃手头儿上任何一点儿东西。
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队伍的行进速度慢的令人发指。他们是昨夜亥时出城的,本来按照计划,四个时辰过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快马加鞭到达可木卫了,但是事实上是路程只走了一半儿。
偏偏桑托还不能说什么,因为这些大车中,有两成是他的。里面装着他的三十来个姬妾和价值超过三十万两白银的家产。其中仅仅是上好的绸缎,就有一千多匹!
“大人。前面已经到了好水川了。”亲兵前来报告。
“到好水川了?好!甚好!”听到这话,桑托松了口气。
可木山地面地势平坦,一望无际,本就没有多少险要地形,他选取的这条路线尤其如此,到了好水川,之后再到可木卫就是一马平川,就不用担心敌人伏击了。
虽说慢了些,但是好歹能慢慢的蹭到。
队伍继续一点点儿的往前磨蹭,好一会儿之后,好大的一片水面出现在眼前,这时候,那轮红日也终于喷薄而出,红色的光线把一切污浊和混沌荡清,天地间一片澄澈,阳光洒在水上,反射过来,便是金蛇万道。
只是景色美则美矣,这些逃兵败将却是没有心思欣赏的——到了湖区之后,就越发的难行。好水川附近的地面久被丰沛的地下水浸泡,非常的松软,含水量十足,这样的地面,用来行路就叫人叫苦不迭了。
接二连三的有大车陷入土中,蹭悠上一会儿,深深的车辙印底部便是渗出水来,顿时就把这里变成一片烂泥塘,大车半个车轮都陷入其中,更是没办法弄出来。
“快给我弄出来啊!他娘的,你们这帮废物!”桑老家中一辆大车陷入了泥中,急的他在旁边一个劲儿的跳脚,冲着那帮奴仆破口大骂。那些下人给骂的狗血喷头,使劲了全身的力气往外拖拽,但是那辆车上装了整整两个大银箱,每个都是三万两银子的数儿,只多不少,单靠人力,如何能拉动?
桑老眼珠子一转,拽过旁边一个总旗军官来,道:“你,过来,带着你的兵,给我把这辆车给拉出来!”
他的话,那区区一个总旗如何敢不听?只得暗叫一声晦气,带着兄弟们开始拖车。
其他人一见,眼睛一亮,心道对啊,放着这么多闲着的劳力不用做什么?便也是跟着有样学样,于是,在军官老爷的命令下,骑兵们纷纷都下了马,给战马套上缰绳,使劲儿的往外拖拽着马车,有的着急献媚的军官,把衣服一脱,带着兄弟们跳进泥水里便往外扛。
这样一来,队伍的行进速度倒是立刻提高了不少,但是本来成建制成规模的骑兵队伍,也被分割的七零八落。
桑托本能的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但是却也舍不得那些财物,只是大声催促道:“快点儿,快点儿!”
又往前行进了十余里,桑老那辆饱经泥水摧残的银车终于是吃不住劲儿,咔嚓一声,车辕断了。
管家看了一眼,哭丧着脸道:“主子,这车不成了。”
桑老骂道:“还不快把银箱抬到别的车上。”
管家小声道:“老爷,咱家的车都塞满了,再也塞不下一点儿了。要不,问别人借辆车?”
“那哪儿行,管别人借,到了地头儿,就说不清是谁的了。”桑乐断然否定了这个主意,想了想,道:“去,把老八赶下来,让她走着,把她那辆车腾出来放箱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