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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靖哥儿这一番胡闹累得多少人劳碌,这会子他已经被谢宜提溜着进了外院的书房里。谢宜素有君子之风,对儿女温和亲近,即便犯错也是说教一番轻轻揭过,可是这一次他真的生气了。
媛儿大病初愈,身体娇弱,连他这个做爹的抱她都是轻手轻脚,就怕弄得她不舒服。现在倒好,回到侯府没一刻钟,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媛儿对侯府这个家心生抵触,闹着要回到丘山寺,他这个做爹的怎么处理?
谢宜板着脸和靖哥儿面对面坐着,靖哥儿还瞪着他爹理直气壮嚷嚷呢:“爹!娘都不要我了!她只会偏疼姐姐!每年最好的东西都巴巴的送给姐姐,我什么事都没有……”
靖哥儿抱怨了一刻钟,从小时候说起,处处都是谢媛抢了他的。开始时口气声音还很大,后来看见他爹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沉,他抱怨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越来越心虚,最后干脆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可是他还是不服气。
谢宜静静地看着小儿子,若非今日,他还不知道靖哥儿心里对父母、对嫡姐是如此身怀怨气。连“巴不得她就这样死了”的话都说得出口,不过童言无忌,孩子还小,慢慢教也不是没救。
他慢慢思索着,道:“是爹不好,只想着媛儿忘了你。”
靖哥儿到底是孩子,听到这话立刻就抬起头,孺慕地看着谢宜,一副“我说的话就是对的,连爹爹都赞同”的骄傲模样。
“可是媛儿被你这么一撞,她要是去了,你这做弟弟的便是罪魁祸首。”谢宜瞧着靖哥儿,果然在他脸上看见了迟疑愧疚之色,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孩子也只是嘴巴上厉害些,心思并没有坏透,“我们以前鲜少和你说起媛儿。你可知,她在丘山寺是怎么过的吗?”
“天天玩呗。”
“那你就错了。媛儿几乎每天都是躺在床上,稍微到外面被风吹一吹,当天晚上就会发热流汗,头晕脑胀,四肢无力,在床上翻腾辗转,整宿都睡不了……”
谢宜在教子,沈氏也守着谢媛询问来诊的郎中:“媛儿可有什么事?”
来诊的郎中是白玉京回春堂的坐堂,五十多岁了,是个老大夫,擅长为各家的孩子看病,在京城这里是出了名的,他把了脉,撸着胡须道:“贵姑娘并无大碍,只是被撞得狠了,身体又比较娇弱,导致气血上涌,这才会头晕眼花脸色青白。身体娇弱,平日里注意些调养便是。这样吧,我写个调理身体的方子。”
谢媛很好奇地看着这位老大夫,他只是捏了捏她的手就知道她的身体状况,这么神奇的方法来看病真的有用吗?在丘山寺的时候,戴郎中也是这般为她看病,当时谢媛就很好奇,现在这好奇心又被挑了起来。
老大夫写了一张龙飞凤舞的药方子交给沈氏,他对这小姑娘也颇为好奇,这两个月来谦远候府先是准备办丧事,然后侯夫人心急火燎连夜上了丘山寺,接着又是谦远候一大早赶赴丘山寺。都说这一身病的小姑娘忽然就好了,他还不信呢,现在亲手把过脉,老大夫很想知道谢媛病愈的真相。
沈氏看了眼方子,的确是调理身体用的,瞧见老大夫的眼神,她微微一笑,道:“媛儿有福气,大约是上天眷顾,所以才一下子好了。”
这样的说法也不是没有,就像当年开国皇帝打江山,一次战役里被重伤,奄奄一息就要去了,一夜之间却忽然伤好了,整个人生龙活虎。可那毕竟只是流传,真的假的还不知道呢。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心里并不相信,脸上依旧是那样一副温和的笑,语气里多少有些敷衍:“那是,福气深重,若不然也不会健康了。”
他身边的徒弟提起药箱,老大夫也起了身,拱手道:“老朽还有事情,就不多多叨扰侯夫人,告辞了!”
沈氏对女儿忽然好了其实也好奇,曾经也怀疑过是不是“妖孽上身”“鬼上身”,不过对女儿的爱最终战胜一切。管它什么东西,只要女儿还是女儿,良善孝顺,她就安心了。
毕竟病痛全消这事太诡异了。
送走了老大夫,又喂了谢媛半碗红枣莲子银耳羹哄着她睡了,沈氏这才腾出手来处理靖哥儿被挑唆一事。
谦远候府的前后内务素来都是由沈氏娘家来的几个心腹妈妈和几位管家协同管理,所以沈氏这才可以扔下侯府上山去陪伴谢媛两个月。不过正经主子毕竟不在,丫鬟婆子小厮们懈怠不少,这时候也是最容易出事,莫怪靖哥儿也被挑唆了嫉妒嫡姐。
事情刚发生,沈氏就有了几个嫌疑人。问这侯府里有几人能与沈氏对着干,除了谢宜原配留下的两个孩子,再无其他。
谦远候府的老侯爷带着老夫人早早便云游四海去了,没有公婆要伺候,谢宜的乳娘回了乡下颐养天年,谢宜身边又没有小妾通房,侯府里沈氏一支独大。
这时候,谢宜原配留下的两个孩子地位就稍微有些尴尬,若祖父母还在,他们可以寻求祖父母荫庇,可祖父母远游去了,遇上心狠的主母,两个孩子多半长不大。
就算母亲去了,两个孩子可是嫡长子和嫡长女,为了这“长”的名头,难保主母不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来。不过沈氏委实不是那种小心眼又无知的妇女,若不然两老也不会这么放心把孩子交给她自己去远游。
虽然有些偏颇自己的孩子,但是沈氏对这两个继子继女在吃穿用度上从未苛刻克扣过,便是裁衣,两个继子女的衣服料子与靖哥儿的都是一样。沈氏也不会专指派一些品行不端的恶奴来,好把两个孩子带坏,让他们长成纨绔、恶女。相反,她给两人请的夫子、先生,都是德行兼备,为人师表的人。
不过沈氏与谢宜蜜里调油般的亲密却有些碍了两个孩子的眼,在他们心里,谢宜该是与他们的母亲感情亲密,琴瑟和鸣,沈氏这填房哪有他们母亲那么好?
早些年沈氏嫁过来,谢宜原配留下的丫鬟婆子可一个劲地说沈氏的不好,那些刁奴后来自然是被沈氏处理了,但是那些恶言恶语委实让两个孩子给沈氏留下坏印象。
挑唆靖哥儿,让靖哥儿与媛姐儿两姐弟关系糟糕,这么拙劣的把戏可不像是大人能使出来的。
沈氏心里暗恼靖哥儿的愚蠢,竟然这么简单就被撩拨了,也不好好想想他和媛姐儿那是什么关系。
另一厢,一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的少年黑着脸走进妹妹的闺房,果不出他所料,这货还在兀自得意,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还在优哉游哉绣花呢。
“阿环怎会如此胡闹?”谦远候府大公子,谢宜的嫡长子谢呈把门窗全部打开,以防隔墙有耳后,气急败坏地一把抽掉谢环手中的女红,劈头就骂,“如今你已九岁,再过几年,你可曾知道是谁为你掌管婚配?惹恼了她,有你好受!”
这“她”,自然就是沈氏了。
谢环想得没她大兄这么长远,所以她并不担心着急:“我有爹爹,有大兄,有祖父祖母,她才不敢插手我的婚事呢!况且她素有贤名,为了贤名,她当然要给我挑个好的……”
谢呈简直不知道怎么教这个妹妹了,他气得浑身发抖,可为了防止有人耳朵太尖把他的话听了去不得不放低音量,低吼道:“你懂什么!给我闭嘴!真真是眼皮子浅的无知妇孺!”
他喘着粗气,想到花园中瞧见沈氏脸上一闪而逝的狠厉,谦远候世子也有些心惊。谢呈的眼光放得长远,这些年外放去书院上学,他知道的也比困在深闺的妹妹多——
例如一些人家,续弦硬是把原配的孩子弄死或者半残,嫡母打压庶出子女打压太过庶子庶女一命呜呼,这些事情大有人在。或者干脆更阴狠些,指派些恶奴,把孩子教坏,日后只能成为声名狼藉的浪荡子、浪荡女的也有。
相对那些不幸的人,谢呈扪心自问,沈氏对自己兄妹着实不赖,不刻意纵容,也不刻意苛刻,甚至吃穿用度都是按照侯府嫡出子女的份例,不曾亏欠他们半分。而随着羽翼渐渐丰满,谢呈也知道自己的亲身母亲未必就有想象中那么美好,至少他爹谢宜并不是愿意娶他亲娘为妻,是他娘使计才嫁得谢宜……诸如此类。
谢环何时被谢呈这么训斥责骂过,她的眼睛也红了,瞪着大兄,小姑娘只觉得素来亲近的兄长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是你的妹妹!你的嫡亲妹妹!”
说完,谢环小姑娘就坐到绣墩子上低下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谢呈很头疼,十三四的少年正是叛逆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妹妹做事没有头脑,遇到事情只会哭,这让他心底怒火又窜起。不过到底是自己妹妹,又是自己把她弄哭,小小年纪就被教育要有责任心的少年免不得哄一哄她。
“阿环,你需知道,并非每个主母都如沈氏这般不苛刻。”谢呈放缓了声音,“我有个同窗,他与我们一般,父亲娶了填房,且家中祖父母尚在,可是他还是被继母设计,险些就断了双腿。你想想,若是沈氏如此狠毒,今天还有你我在此吵架吗?”
“沈氏可比那个填房更有手段,你也不见那些庄子、田地,自从沈氏接手,赚的钱一年比一年多。还有我们那肖想爹爹的四姨,设计爹爹不成,自己反而因为德行有亏被夫家一纸休书赶出家门……”
看见妹妹也不哭了,谢呈柔声道:“大兄最疼便是环儿妹妹,如果不是实在气急,又怎么对你破口大骂?继母大度良善,也看不上世子这个封爵,所以才没有对我们下手。你这般不识时务,挑唆她孩儿,惹急了她,不只是你,连大兄都要遭殃。”
“那只是个短命鬼!”谢环犹自不服气,“若靖哥儿心里对短命鬼并不嫉妒,他又怎么听得进我的挑唆?”
谢呈走到窗前环顾了下,这才对不服气的妹妹道:“日后万万不可这么说。你也知道那只是短命鬼,虽然现在身体大好,但是她还未到七岁,夭折了也是上天看不过。不过靖哥儿这么一撞,弄得她就这么去了,该赖谁?”
“靖哥儿年纪小,容易被挑唆,又是继母的小儿子。”谢呈说到这里稍微顿了下,眼睛盯着谢环,“你说,失去女儿的沈氏会迁怒到谁的身上呢?沈氏深得父亲喜爱,又是盛名显著的贤良妻,更有偌大一个沈家在背后撑腰……她还斗不得没有母亲,母亲娘家又不管不顾的你我?”
“急病而亡,身染恶疾被送到庄子上,那还好点。若是为你挑了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嫁出去,挑了一个喜好龙阳的夫君,或者干脆点,一个喜欢凌虐的夫婿,你的未来要怎么处?”
谢环惊出一身冷汗,她这时候才明白过来,急得脸都白了:“那个短命鬼该不会真的去了吧?”
“自然没有。”谢呈微笑,他温柔地擦掉妹妹脸上的泪珠子,道,“你需记得,招惹沈氏没什么,她念在你还是孩子的份上,并不会真个与你计较。但是你千万不要招惹她的两个孩子,管他短命鬼,鲁莽粗汉都好,他们都是沈氏的心肝宝贝儿,容不得旁人碰到。”
谢环稍稍放松:“我会记着的,大兄我不会再犯了。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谢呈很满意妹妹终于学乖了点,他打量一下谢环,看她脸上泪痕犹在,衣服发鬓都有些凌乱,满意点头:“好了,不用收拾打扮换衣服,你就这样跟着我去跟父亲请罪吧!”
“这样子?怎么可以?”谢环在西洋镜前瞧了自己的模样,尖声叫道,“太难看了!”
谢呈早已不耐烦,妹妹又这样为一点小事咋呼半天,让他心情更糟,他冷笑道:“后悔也要有后悔的样子,去请罪还精心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找父亲去求着他带你上街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