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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佑寻遍整个帅府,愈发焦虑李重元的去处,游晃到最偏僻的偏屋,步子嘎然止住——再往前走就是沈泣月住着的地方,重元大哥怎么也不可能往这里来!吴佑又朝那屋子多看了几眼,正要转身离开,忽的屋里传来有人说话的动静,吴佑赶忙一个箭步窜到了大树后头。
屋门缓缓推开,李重元一只脚已经迈出,吴佑看清那人的面容,又狠命揉了揉眼睛——重元…大哥…
吴佑正要喊出声,屋里传来急促的碎步声——“李重元!”
李重元僵直身子扶着门梁沉默不语,眉宇间的纠促连吴佑这样的粗糙心肠都看出了几分。踌躇片刻,李重元还是慢慢的转过身子。
“吴佑与我说…”沈泣月轻咬着唇尖垂下眼看着石阶上昨夜落下的水灯,“等攻梁大胜回去,会求公主替我寻个好去处。”
吴佑身子一动,见提到自己的名字,赶忙又朝里头缩了缩。
“泣月别无所求。”沈泣月哽咽着道,“只求您把我留下,就算为奴为婢,我也心甘情愿。”
李重元没有应她,垂眉颔首终是转身而去。吴佑窥视着李重元的背影,再偷偷朝屋里探去,见沈泣月手捧水灯,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在抽泣一般。
吴佑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脊梁骨渗出一股子寒意,不敢再多想下去,赶忙悄悄疾步离开。
正厅
“我柴家军又是连取梁国三城!”柴昭按下手里的捷报,面色大喜,“殷崇旭果然不负本王所托,当真是个极好的帅才。”
殷崇诀竭力压抑着得意之色,谦逊道:“军中不光有我大哥,还有吴佐将军和云修做先锋,想必他们两个的功劳也是不小。”
柴昭将捷报朝殷崇诀晃了晃,“崇诀看看。”
殷崇诀几步上前接过捷报,粗粗看了眼念道:“云修连挑梁国三员大将…每每头一个杀入城中…居功至伟…”
“云修器盖云天,他的身手确实无人能敌。”柴昭低沉道,“可崇诀跟在军中也有阵子,应该知道大军作战,有勇可是远远不够,运筹帷幄才是关键所在。云修有功,可功劳最大的还是你殷家堡的大少爷,殷崇旭。”
“王爷谬赞了…”殷崇诀谦卑的放下捷报,“论及运筹帷幄,大哥又怎么能和王爷比?”
柴昭满意的笑了笑,打量着殷崇诀道:“听大夫说,崇诀的箭伤已无大碍?”
“多谢王爷关心。”殷崇诀道,“崇诀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等王爷一声令下,崇诀便可带着殷家堡的人去追上大哥,助王爷一统天下。”
“前头有你大哥暂且足矣。”柴昭不动声色的挡回殷崇诀的请战,“身子宝贵,崇诀还年轻,可得养好才是,往后还有的是立功的机会,不必急于这一时。殷堡主待我柴家如此,你这个幼子是他的心头肉,无论如何本王也得替殷堡主好好护住你。”
殷崇诀何等机敏,只听柴昭寥寥几句便明白了他话中蕴含的深意,俯身退后道:“崇诀知道,静待王爷吩咐。”
柴昭审视着殷崇诀镇定自若的姿态,继续道:“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崇诀去做。”
“王爷请说!”殷崇诀赶忙应道,“刀山火海,崇诀在所不辞。”
“倒也不用刀山火海。”柴昭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是阿蘅的事了。”
——“阿蘅…?”
“离阿蘅生产的日子也没多少时候了。”柴昭面上的轮廓顿显柔和,“军中没有可靠贴心的女眷,帅府虽有不少下人,可毕竟…多是梁国旧人,本王始终难以尽信。”
“王爷说的是。”殷崇诀神色不变道,“王爷是想…让崇诀替阿蘅寻些可靠的产婆嬷嬷早些在府里候着?”
柴昭点头道:“本王正是此意。虽然还有两三个月,可日子过起来也是眨眼间的事,趁着雍城一带日益安定,早些置备好本王也放心些。你是阿蘅的二哥,眼下本王最信任的,也是你…”
见殷崇诀低头不语满目谦顺,柴昭继续道:“此事不比你大哥浴血沙场的胆子轻,阿蘅在本王心中的位置,也绝不比这锦绣河山轻半分,崇诀…”
殷崇诀抬起头,“阿蘅”二字每在柴昭嘴里说出一遍,他的心就如同被针尖刺中,钻心啄骨,可他面上仍强撑着笃定微微笑道:“阿蘅是我妹子,她待产那么大的事,崇诀一定会替她和王爷筹备的妥妥当当,王爷只管放心。”
柴昭嘴角扬起含笑的弧度,灰眸闪烁着道:“还有就是,梁国气候温热怡人,听闻产的酥梨甘冽甜美,对肺疾咳嗽甚好。叔父肺疾多年,这几年为国殚精竭力更是日益重了,明日有信使带捷报回京师徽城,你置办些上好的酥梨,让信使一并带回去给皇上。”
“王爷对皇上如此忠心孝顺,崇诀也是感动不已。”殷崇诀俯身道。
柴昭把玩着案桌上的狼毫笔,悠悠道:“皇上登基不久,要根基稳固,身子才是重中之重。本王能多做多想些,也是为皇上分忧,是本王份内的事。”
“要想根基稳固,还有一事也是不得不趁早筹谋。”殷崇诀顺势接话道。
“哦?”柴昭止住手里的动作,灰眸瞥了眼站立的殷崇诀,“还有何事与皇上的龙体一样重要?”
“册立储君!”殷崇诀直白道,“听说皇上登基时也未提及立储的事…此事若是真真定下,皇上才能真正的无忧吧…”
屋里忽的陷入尴尬骇人的寂静,柴昭摩挲着狼嚎笔杆,面无表情道:“立储是天大的事,皇上心中自有打算,也不是你我在外的将士可以私下议论的。本王与崇诀亲厚,也知晓你的忠心,本王听过也就罢了。”
“王爷。”殷崇诀脸上也不见惧色,仿佛随意唠嗑一般继续道,“我爹一早便与王爷说过,殷家堡归顺的不是大周,从来都只是柴家,而这个柴家…也唯有王爷您一人。”
柴昭淡淡一笑,放下笔杆道:“本王年少丧父失母,叔父如同我再生父亲一般。昔日大周还是姓南宫的,而今已经改姓柴了,你爹和你们兄弟二人,该效忠归顺的也总该是大周国了吧。”
殷崇诀黑眸收住精光,会意笑道:“王爷说的是,崇诀明白。若是没有别的事,崇诀就先退下了。”
“恩。”柴昭挥了挥手,“方才说的那几件事,就有劳崇诀。”
秋日阳光煦煦,温暖的洒在倚亭的岳蘅身上。岳蘅一手将酥梨递进嘴里,一手翻阅着书卷看的出神,连有人到了身后都没有察觉。
粗粝的大手温柔的蒙住岳蘅的双眼,肩上微微一沉。岳蘅自顾自的咀嚼着果肉,一口接一口咬着也不开口问话。
顿了片刻,柴昭只得无可奈何的松开手,恼道:“真是无趣,就算知道是我,阿蘅也不能装出个样子么?”
“无趣之人才做无趣之事,是你太过无趣吧。”岳蘅哧哧笑着放下梨核,拾起帕子抹了抹手心,看完最后一行字才不急不缓的收起书卷,侧脸绽开明媚的笑颜。
柴昭揽住岳蘅的身子,一手轻抚住她隆起的小腹,“身子愈发重了,怎么不在屋里歇着?”
“大夫也说要时常出来走动,再说你的王妃像是困的住的人么?”岳蘅刮了刮柴昭的鼻梁,“听说…大哥他们连取三城?”
“消息传得还真是快。”柴昭倚着岳蘅坐下,将她环抱住,“如此一来,梁国已经丢了半壁江山,我与叔父立下六月灭梁之约,如今看来,指日可待!”
岳蘅转身端详着柴昭意气风发的得志模样,理了理他领口细微的褶皱,随意道:“二哥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你可有想过…让他去与大哥他们汇合?”
柴昭轻轻握住岳蘅动作着的手,澄定自若道:“刚刚才和崇诀聊过,他在雍城也闲不得。”
“你不打算让他…”岳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略微想了想就会意的笑了出来。
“此生我柴昭可以倾其相付的,唯有阿蘅你一人。”柴昭亲吻着岳蘅的额头低哑道,“就算是对叔父他老人家,可报恩情,却也不能完全指望。”柴昭大手轻柔的抚着岳蘅隆起的小腹,“为了阿蘅和咱们未出生的孩子,我自然是要步步谨慎小心。”
“二哥踌躇满志,你让他留在雍城做些琐事,他就不会有怨念?”岳蘅笑道。
“殷崇诀是个极其聪敏的人。”柴昭俯身贴近岳蘅的小腹,屏住呼吸细细感触着,忽的惊喜道,“阿蘅,他在动!在动!”
岳蘅嗔怒的拍了几下柴昭的肩膀,“祁王殿下什么世面没有见过?未出生的孩子踢他娘亲几下,你也能高兴成这样?”
柴昭像是没有听见岳蘅的话,挡开岳蘅的手“嘘”了声,“别出声,本王要听他想说什么?”
岳蘅撇过脸不去瞧他傻气的样子,柴昭有模有样的听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的抬起身子,点着头自言自语道:“父王知道了。”
岳蘅饶有兴趣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柴昭垂下灰眸幽幽道:“这是我们父子的秘密,不能与他娘亲说的。”
岳蘅哧哧笑了几声,拉了拉柴昭的衣袖道“刚刚才说到二哥…你再多说些给我听听。”
柴昭揽过岳蘅的肩,食指贴住她的红唇道:“战事烦扰,在妻儿面前,本王不想多提那些事,只想静静与你们母子待着。”
“你一口一个父子母子。”岳蘅故意道,“要生出的是个女儿…那又如何?”
“女儿?”柴昭的眉头忽然纠作一团,做出踌躇之状。
岳蘅瞪大眼怔怔看着柴昭的纠结之态,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女儿…”柴昭叹了声道,“一个阿蘅就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再多一个和阿蘅一样玲珑可人的闺女…我怎么疼的过来这两个心上的宝贝。阿蘅,还是生儿子好,本王大概还能舍得多训几句吧…”
岳蘅还没来得及说上话,红唇已经被柴昭覆上…池中的金鲤翻腾跃上,像是也好奇的想瞧见水榭里这对缱绻缠绵的爱侣。金鲤一头扎进池面,溅起大片的水花,荡漾着涟漪久久不散。
殷崇诀也着实能干,不过数日,已经寻来不少老道的嬷嬷婢女,见这群人在府里甚是熟练利落的忙乎着,柴昭也是放心许多。
后院里,沈泣月捧着厚厚一叠的衣裳晾晒着,吴佑皱着眉头走近道:“府里新来的那些下人都很是能干,怎么还要你张罗这些?沈姑娘放下就好,粗活还是让旁人来做。”
沈泣月擦了擦额头的香汗,梢眼带着笑意看向吴佑道:“泣月被柴家军收留,也愿意做柴家军的婢女,既然都是下人,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旁人可以做的事,我也可以。”
“沈姑娘怎么会是婢女!”吴佑急道,“吴佑和重元大哥也从未把你当做下人看待。”
沈泣月憋忍住笑转过身,扬起衣衫晾晒在架着的细竹竿上,“不与吴将军说笑了,泣月还有活忙,吴将军也去忙吧。”
吴佑悻悻的半张着嘴欲言又止,扭头见岳蘅倚着长廊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后背阵阵渗汗,顾不得和沈泣月再多说什么,疾步朝岳蘅走去。
“王妃…”吴佑怯怯低头不敢看岳蘅。
岳蘅淡淡道:“吴将军七尺男儿,怜香惜玉也属人之常情,无妨的。”
吴佑心里咯噔一下,恭敬的退开步子,可岳蘅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打量着吴佑涨红的俊脸,忽的道:“你是自己想待她亲厚,还是…替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