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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茂春园位于内院东首,隔开一堵墙便是西花厅,匾额上虽提了个“园”字,但其实并无什么林石造景,只是一所带三间屋的小院子。府中每常筵请开席,这里便作夫人小姐们换衫补妆之用,平日里并无什么人,只派了个老婆子每日洒扫看守。
随着一声尖叫,素常平静的小院就如煮开了的热水,立时沸腾起来。
永宁侯夫人的眼底沉着深不见底的恶霾。
因为元显和琳玥的亲事得到了少祈带来的答复,侯爷心中高兴,便起头带着家里这些爷们多喝了几杯,人逢喜事,一醉方休,侯爷最近为了贵妃娘娘犯愁,已经许久都不曾这样肆意过了,哪怕明朝就是老夫人寿筵的正日子,她也不忍劝住他们,果然不只这些孩子尽都倒了,连侯爷这海量也有了醉意。
她刚伺候着侯爷睡下,新近拨去看管明蔷的丫头豆绿便来回禀说,八小姐有些不对劲,甩脱了仆妇独自跑了出去。等她来到茂春园,推开这紧闭着的门时,谁曾料到入目会是眼前这等不堪场面。
大袄和披风随处扔着,男女的衣裳配饰散落了一地,屋子里没有点炭火,但里间的床榻上传出来那等娇媚呻吟,却令她脸面觉得火辣辣地疼。
侯夫人怒不可遏,眼前到底是何等境况她只消一眼心内就一清二楚。她自小在国公府长大,嫁的又是侯爵,掌领家事也足有十年,自以为府中万事皆在掌握之中,可谁曾想竟会出这等纰漏?
顾明蔷的手段并不高明,可终究是让她得逞了,这令侯夫人越加愤怒。
她亲自派了人送李东祈和顾元显回劲松院的,那些人不可能中途撇下李东祈,将他弄到茂春园来,东祈醉得那么深,也不可能自个从劲松院走到这处来,即便他真的是自己过来的,那顾明蔷呢?月锦阁隔得远着呢,一个深闺小姐无端端地出现在这里,总不可能说是被东祈绑来的吧!
气怒攻心下,侯夫人恨不得就要踹门进去,将这败坏门风的贱/人拿住,然后远远地发送到南边的庄子上,这辈子再也不要看见得好。
瑞嬷嬷拦住了侯夫人,“这事若是闹开,不正趁了八小姐的意吗?可八小姐得意了,伤到的却是侯府的脸面,贵妃娘娘有这样一个不守规矩没廉耻的妹子,恐怕又要白白添些气受。再说,大姑奶奶那里也不好交待啊!”
顾岚娘愿意将女儿嫁给不能承爵的元显,那是因为元显品貌才干都是上品,在御前当差将来出头的机会多,许还能另谋一份富贵给琳玥。可她绝不会同意自己的嫡子娶一个德性不好的庶女为妻。
但永宁侯的女儿,哪怕是庶出的,又怎能为人妾?
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骨肉至亲,恐怕要成冤家了,到时候侯爷责怪,老夫人难过,元显的亲事也要受波折,论起来却都是她的错处。
侯夫人目光微沉,点了点头,“对,是不能闹开。”
她对着身后几个粗壮的婆子说,“进去把他们分开,不管表少爷神智是否清楚,都替他穿好衣服悄悄地送回劲松院。不要闹出动静来,若是八小姐要哭要闹,塞住她的嘴,将她绑住。”
这几个婆子都是侯夫人的心腹,做事麻利,果真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
等处置妥当了,侯夫人这才整了整神色,推门而入。
顾明蔷害怕极了。
这屋里生冷,她身上只穿了里衣,本来还能窝在棉被中取暖,现下被婆子绑在床头,没有锦被遮盖,腊月寒天,正是一年最寒冷的时刻,她浑身被冻得打颤。冻一冻,不过得一场风寒罢了,养几日就又好了,这倒还不算什么。
可怕的是侯夫人看她的眼神,不是愤怒的,没有火焰,却像是湖潭,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波动。
顾明蔷真的害怕了,她养在侯夫人跟前,嫡母的性子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若嫡母气怒发作,那就说明她这计又成功了。不管如何,李东祈品貌出众,赖上了他也不算吃亏,他纵一时不能接受,可都同床共枕过了的,大家又都是亲戚,他必不会推脱,只要日后她小意温存更加体贴,他总是能接受自己的。至于姑母,向来都很喜欢自己,姐妹几个中,唯独给自己的礼是最重的,东祈又不是世子,必须要配出身高贵的嫡女,想来这门亲姑妈是不会反对的。
可侯夫人此刻那样平静……
她忽然想到从前侯夫人杖毙与小厮苟且犯了淫罪的白姨娘时,也是那样平静的。
侯夫人静静望着瑟瑟发抖的顾明蔷,淡淡地问道,“蔷姐儿,你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没有指责,也不曾发难,问天气饭食那样平常的语气。
顾明蔷却觉得那声音森寒极了,像最尖利的冰棱刺穿她骨肉,破碎她身上每一寸肌肤,她猛得扑到侯夫人跟前,眼泪如同泉水涌出无法止住。
婆子将她口中的布缎拿出,她立刻哀求着说道,“母亲,不是您想的那样的,母亲,是表哥他……母亲,求您为女儿做主,替女儿瞒下这件事,母亲,女儿以后什么都听您的!”
顾明蔷害怕着急,想到什么说什么,有些语无伦次了。
侯夫人忽然笑了笑,“好,蔷姐儿什么都听母亲的话,那就最好了。”
她吩咐身边的婆子,“去套一辆马车,蔷姐儿得了会过人的怪病,连夜送去西郊我陪嫁的庄子上。为免旁人被过了病气,着人将芜姐儿的人都请出月锦阁,今夜晚了,来不及收拾新院子,便让她去我那西厢房将就一夜,等明日一早,再搬去拢翠阁,东西不急着搬,人先过去,月锦阁便先封住,等老夫人寿筵过了,把它拆了洗地。至于素日服侍蔷姐儿的人……”
倘若不是那些奴婢帮衬着,顾明蔷一个深宅闺秀怎么能做成这腌臜事?东祈是怎么来的茂春园,角门上当差的奴才有没有拦住他,守门的婆子去哪里了,等过了老夫人寿筵,她都是要深究的,这些人这样胆大,不抓出来严惩,以后这侯府之中必然还会有人兴风作浪。
侯夫人发出冷哼,“照顾不好主子的奴才,要来何用?都遣出去,发卖得越远越好,立时去办,若有哭闹惊动了旁人,惟你们是问。”
这可完全是杀人灭口的手段啊!
顾明蔷完全愣住,待反应过来时,嘴上又让婆子给堵了个结实。
她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侯夫人不敢的,不敢的,可越想却越是绝望。等到几个婆子硬将她塞进马车,离永宁侯府越来越远时,她难以遏制心中的害怕绝望,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明萱向来睡觉不实,半夜被外头轻微的动静惊醒。
雪素进来回话,“季婆子去打听了,说是八小姐得了痢疾,怕会过人,移到侯夫人陪嫁的庄子上去了,月锦阁不好住,九小姐的人也搬出来了。”
她轻声安慰,“动静很小,想来无碍的,小姐不用挂心,接着睡。”
明萱点头,明日硬仗,必须要养足精神才能应对,明蔷就算有什么事,既然是管不了的,她又何必为此烦恼?
第二日晨起,明萱去安泰院请安,恰好侯夫人在说昨夜的事,“蔷姐儿的乳娘从外头带了些不干净的吃食进来,许是吃了这个,蔷姐儿前几日便有些闹肚,不舒服了好几天,原以为养几天便能好的,谁知道昨儿夜里忽然烧起来,豆绿来禀,媳妇儿正好还未歇下,便请了医正来看。谁知道竟说是痢疾,会过人的。”
侯夫人叹了口气,“媳妇想着,今日是母亲的大日子,过来给您贺寿的宾客少说也有四十来桌,倘若让人知道咱们府里有过人的怪病,冲撞了客人,总不太好。因此便自作主张,使人将蔷姐儿送到了媳妇陪嫁的庄子上去。蔷姐儿不在,明日芜姐儿是要待客的,媳妇怕她也不妥了,便让芜姐儿先歇在我那的西厢,今儿早上让人收拾出了拢翠阁让她住。”
朱老夫人听了,跟着叹了一声,“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等事。蔷姐儿的奶娘该死,咱们府里最忌讳夹带,蔷姐儿想吃什么府里不能给做?偏要从外头买。老大媳妇,这事你处置着就好,不必再禀我了。”
她说完,向明萱招了招手,笑着说道,“瞧,咱们萱姐儿最是守时,每日准这个时候到,来,用过早膳了吗?玥姐儿呢,是不是还没起身?”
明蔷跟老夫人和侯夫人请了安,恭恭敬敬地回答,“昨夜歇下时,表妹说了要我今晨叫她一块过来给祖母请安,但我见她睡得沉,想到这几日她长途跋涉,行路艰辛,就不忍心唤醒她。”
她嘴角微微弯起,“早膳还未用过,孙女儿等给祖母请了安,再回漱玉阁与表妹一块用。”
朱老夫人满意地颔首,“咱们萱姐儿就是想得周全,好了,这早安也请过了,祖母不留你,快点回去唤了玥姐儿起来,洗漱用膳,再好好打扮打扮,就过来祖母屋子里陪着。与咱们家有亲的那几个府定要比旁人来得早些,你们姐妹两个得陪祖母待客。”
明萱举止娴雅地应声去了。
侯夫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半晌不语,眼中却跃动着点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