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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燕王奉太孙朱文至进入京城后,因皇宫大火,许多宫室都被烧了,便只草草收拾了前头大殿的几处房屋,以作太孙下榻之所。其余房屋,就只能等到日后再整修了。至于燕王本人,他在京城里原有一处府第,虽然多年未住人了,但他长年在外征战,本是武将性情,倒也不介意。
燕王大军攻入皇城时,太孙还带着随从远在百里之外的后方,接到燕王急信日夜兼程赶来,身体已经颇为劳累了。但他看着自小长大的宫院,心里也是感叹万千。宫人中有不少仍然感念悼仁太子夫妇的旧人,闻讯赶来拜见,他一个一个认下去,说起往事,心中十分伤感,当即便留下了几个曾经侍候过先帝元后——-也就他亲祖母的老宫人,至于其他内侍宫女,则全交由胡四海打发了。他虽是个仁善的性子,却不是傻瓜,燕王再三提醒他要小心宫中还有建文余党,他当然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这拨宫人离开后,太孙才有空歇口气,这时候,燕王来了。
燕王是请他到大殿上朝去的:“大军入城已有两日,但京城臣民还有些人心惶惶,尤其是当年你父亲惨死,但凡是站在他那边的人家都落难了,剩下的这些勋贵都是袖手旁观甚至是落井下石的,除去临国公石家在去年重又投向我们,其他人都有些心虚,又有建文提拔起来的几家人,都担心你会秋后算账呢。虽说他们可恶,死不足惜,但眼下还是以大局为重,陛下且忍让着些,等日后局势平定下来,再慢慢收拾他们不迟。”
太孙忙道:“王叔言重了,侄儿怎会不知道事情轻重?况且侄儿本来也没打算对他们从重发落。”说罢叹了口气:“当年建文帝夺位,有多少世家勋贵一夕之间败落?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侄儿绝不会学他那样暴虐!”
燕王微笑道:“这怎么一样呢?陛下宅心仁厚,却也要赏罚分明,这不是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而是让罪有应得之人得到他们该得的下场。否则,人人都以为自己即使背叛君主,也能依仗君主的仁慈逃得性命,日后哪里还会有敬畏之心?”
太孙闻言肃然:“王叔说得对,是侄儿想岔了。”
燕王摆摆手:“陛下还年轻呢,难免有些思虑不周之处,算不得什么。臣已经命人传召文武大臣上朝一会儿陛下就去露个面,宣布几件事,安抚一下他们,就把他们打发走吧。接下来还要预备陛下登基之事,有的是事情要忙呢。”
太孙忙应了,又问:“要宣布什么事?”
燕王答道:“第一件事,就是对朱允的处置。如今明面上他下落不明,只说他抛下生母兄弟和子嗣逃走了就是臣已经备好了诏书,陛下尽管废了他的帝位,重新降为越王再命宗人府审理他逼父弑兄篡位之罪,多多数上十几二十条罪名,废去他的王爵,并公布天下,也叫世人知道他罪无可恕,死有余辜。”
太孙听出几分不对:“明面上下落不明?那实际上······”
燕王轻咳一声,见殿内只剩下自己和太孙以及胡四海三人,便压低声音道:“宫中起火时,翰之带人秘密潜了进来,命臣安插在宫内的人手帮着将朱允诓到此处绑起来烧死了。翰之和他身边的人都亲眼看着朱允被烧成黑炭,确认无误。”
太孙吃了一惊:“弟弟怎能冒这么大的险?!”但他对于大仇人的死还是很高兴的:“好弟弟,他总算为父亲母亲报了仇了!只是为何不等我一等?我也想亲手杀了朱允!”
燕王叹道:“这事儿是他自作主张,事后还特地来向臣请罪。他说,朱允虽是你们兄弟弑父仇人,但他身份在那儿论血缘又是你们亲叔,若让你进城后,再将他处死,总会有多管闲事之人跑出来说嘴,指责你不该杀叔,到时候岂不是叫你为难?倒不如象如今这般,悄悄儿把人解决了,外头人也不知道,只当他早已逃走,日后即便是下落不明,也没人会再怪你。这是他做弟弟细心之处,虽有些莽撞了,但臣也不好说他什么。”
太孙红了眼圈,道:“他这是一心为了我,连大风险都顾不得了。我领他这份情。王叔若要罚他,就让我代受吧!”
“陛下说笑了,臣也是担心他行事莽撞,会伤到自身,哪里是真要罚他。”燕王转了话题,“朱允死了,陛下日后也能安心,这事儿也就罢了。只是吕太后与衡、徐二王,以及朱允所出三子,都被我们的人扣住了,要如何处置,还要陛下拿主意。”
太孙又犹豫了:“论名份,吕太后还是我祖母,衡、徐二王也是我亲叔,三皇子更是我亲侄,侄儿便罢了,若我要处置吕太后,只怕有不孝之嫌,世人知道了,也会觉得我不敬祖父的。可若要我对他们从轻发落,我又······”他咬咬牙,“他们当年也是朱允的帮凶。”
“那陛下打算怎么做呢?”
太孙踌躇不定:“我···…我不想宽纵了他们,可若是世人非议……”
燕王心中暗暗摇头,只觉得太孙依旧优柔寡断,都敢起兵将皇帝拉下马来了,还顾虑什么世人非议?吕太后先有纵子谋逆之举,若不是先帝去得早,她兴许连后位都保不住,又不是亲祖母,有什么孝不孝的?若是轻纵了她,岂不是愧对惨死的悼仁太子?
只是这些话燕王不会说出口,他直接给出了建议:“衡徐二王不可轻纵,京中曾经传言,指当年悼仁太子去后,先帝曾有意立他为储,虽说那时陛下出逃在外,生死不明,但难保不会有别有用心之人认为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继位之人,抬举他与陛下打对台。今日就一概用谋逆罪名收拾了他们,若是陛下心存仁德,就革去他们的王爵,将他们与各自的家眷一并送回凤阳广安宫幽禁。能饶了他们的性命,陛下已经是万世少见的仁君了。”至于幽禁期间他们会不会生病,会不会死去,那就是后话了,谁也不能担保他们就不会有生老病死太孙听了觉得燕王这个建议极好:“王叔说得对,就这么办!”
“至于朱允的三子,虽然年幼,但他是罪人之子的身份,为免被有心之人利用,也当同样送往凤阳。我听说他生母也跟他在一处,就让他生母继续照料他吧。若是日后他长大了能知道忠君再放他出来做个寻常宗室子弟,若不然,由得他在凤阳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燕王顿了顿,“而吕太后,既然是先帝遗孀,自当留在宫中颐养天年,只是以她所作所为,又有大逆不道之处若仍旧让她安享尊位,只怕先帝与我朱家祖宗们都要看不下去了。还是去了她的尊号,为她在宫中辟出一处清静的宫院让她在那里反省自身的罪过吧。”
这就是将吕太后幽禁在宫中的意思了,将她与衡徐二王分开看押,也有牵制之意。太孙隐隐猜想到燕王的用意,也觉得这样比较妥当,忙笑着向燕王行了一礼:“多谢王叔建言。”
燕王侧身避开,正色道:“陛下,臣既然已经改口了,陛下也当正视自己身份的改变才是。您如今已是一国之君,马上就要登基为帝了,待臣下不可再如此客气。”
太孙却道:“王叔是我长辈也是我恩人,我怎能在王叔面前摆架子?您再这样说,我可就无地自容了!”又叹息:“我真是无用,事事都要王叔为我操心。”
燕王不答反道:“陛下,时间不早了,趁着还有些时间你进些茶水点心,歇口气儿,一会儿自有人来侍候你换衣裳。朝会是在巳正三刻(上午十点四十五分),请你提早一刻钟出发。殿外会有人备下车辇。”
太孙忙应了,燕王又嘱咐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太孙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胡四海上前小声道:“陛下为何叹气?早先奴婢还担心大军不能顺利拿下京城,接着又担心燕王会有异心,如今瞧燕王殿下言行,处处为陛下着想,陛下还有什么可感叹的呢?”
太孙盯了他一眼:“这话你连想都不该想,王叔怎会有异心?可别让他知道了,不然,王叔生起气来,我也保不住你!”
胡四海慌忙跪下请罪,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让太孙消气,忽然想到一件事:“陛下,先时听底下人说,章家人已经被广安王安然接入京郊了,想必此时即便不在城中,也离得不远。章将军是随大军入城的,他长年在外征战,京中的房舍也早在当年抄家时被抄没了,若是要接家人回去团圆,只怕连座象样的宅子都没有,要不要······赐章将军一所宅子?”
太孙合掌道:“叫你提醒了我!快快去请宫中总管来见我,大姨父的宅子固然是要赐下去的,但别的也不能少了,还有其他将军们,也当论功行赏!”
且不说太孙如何见大臣们,又如何对燕王一系的将帅论功行赏,章家人进城后,欣赏了一番太孙与燕王进城时的英姿,便寻了处客栈住下。
若在平时,京城人员控制得极严,他们这样身份来历不明、没有官方户籍路引的人是断不可能轻易入城的,借着当初卞副使帮忙办的身份文书,也仅仅能在京城周边地区找个庄子落脚罢了。但此时正值新旧朝交替,城中刚经历了建文帝的一番清洗,无数人家被抄没入罪,无数人家逃走,又有无数人家派了亲信家人入城打探消息,加上燕王大军入城,城防士兵人心惶惶,不知该何去何从,竟叫章家人钻了个空子。但这种情况并不长久,燕王已经派人去收编京中各处军队了,城卫军自然也不例外,第二日清早,街上便开始有没受伤的士兵四处巡逻,到得午后,更有士兵开始挨家挨户盘查,以防有建文余党漏网了。
在这种情况下,章家人处境有些尴尬,明鸾不知道朱翰之在什么地方,见街上有士兵出现,便劝章寂:“不如先回江宁庄子上去,留一个人在京中慢慢打听大伯父的消息,让大伯父派人来接我们?”
章寂沉吟着,还未答应,那边厢章敬已经派人过来了。
章家人身边原本就有朱翰之留下护卫的人手,是他们传信上去,章敬才得了消息赶来的。
父子相见,自然有一番别情倾诉,只是在场的人里,除了章寂是老父,剩下的不是弟媳就是侄女,加上又是在客栈里,章敬也不好太过失态,便道:“咱们家从前的宅子已经被朱允赏赐给别家了,又经过改建,如今早已变了模样。陛下便另赐了儿子一座宅子,离从前的旧宅并不远,父亲不如先随儿子过去安顿下来?”
章寂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只是文龙与大姐儿现下在何处?几时才进京呢?”
“自打燕王率军南下,两个孩子就跟他们姨娘一道被燕王妃接到北平去了,如今还在那里呢。但燕王殿下已经捎了信回去,想必他们不日就会随王妃一道进京了。”章敬抬头望望周围,犹豫了一下,才道:“父亲的行李和随行之人都在何处呢?不如让人接了他们过来。”
章寂瞥了他一眼:“周姨娘陪着沈氏在江宁庄子上待着呢。大件的行李也在那里,别的也没什么了。你要接人可以,我让人给你带路,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沈氏不肖,她娘家人也是我章家死仇,如今你二弟远在西南,二弟妹叫沈家人害了,三弟丢了性命,你若还象从前那般将沈氏当成是眼珠子似的宝贝,我还是不踏进你那新宅子的好,省得日后生气!”
章敬脸色白了一白:“父亲何出此言?儿子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沈氏犯下大错,儿子不休了她,不过是看在一双儿女面上罢了“若你真这么想,倒也罢了。”章寂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长子,“只盼你能言行如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