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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麻烦事发生在那天下午。
“若规主任。”
若规一抬头,见是丛蕾和田贡。田贡表情难看,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怎么了?”
“是那边的顾客。说支票拒付,是我们公司的过错……说要我们赔偿300万人民币。”
丛蕾一脸无奈的说。
若规望望柜台。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他见过。白发,戴银边眼睛。是早上姓穆的来吵闹时,坐在一旁的中小企业的经理打扮的男子。当时,他曾觉得这个男子的举动有点不正常,但因为当时被姓穆的吸引了注意力,没有去深究。
此时再打量一下,以那副模样直接来窗口交涉,倒不会让人产生心理上的压力。但有一名年约四十五岁的男子,抱臂站在他身后。略胖而结实的体格,红而宽的脸膛,玻璃珠子般的小眼睛,恶狠狠的眼神。即使穿西装系领带,也散发着异于一般职员的味道。
“是什么事?怎么说是我们的责任?”
“那位施先生上午来过,申请保单抵押贷款。”
丛蕾将电脑打出的核算表递给若规。从表上看,那位白发、有经理般举止的人名叫施政宏。因为参加了储蓄性质较强的保险和个人养老保险,所以以保单做抵押,总共应可贷到100万人民币以内的款项。
“于是我们就办理了保单抵押贷款的手续,但他带来的印章与保单的印鉴不符。字体是一模一样的,大概是同时刻制的印章吧。”
田贡将手中的描图纸和今早写的签约人贷款申请书放在若规桌上。描图纸上正确的印下了保险单上的印鉴。字体的确一模一样,但申请书上盖的印迹直径约大两毫米。
“那顾客是怎么说的呢?”
“当时他只说了一句‘这样确实没有办法了’,马上就走了。”
田贡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可刚才他又和后面站着的那人来了,说因为得不到那笔贷款,支票被拒付以致公司破产,要我们赔偿损失300万元……”
丛蕾愤愤的补充道。
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若规心想。故意拿错印章来,等人家指出,回头就走。至此为止是制造理由,从现在起才见真面目。
对方可能是黑社会,若规做了个深呼吸,稳定情绪。葛东在下午坐地铁去别的营业所巡视。虽然近在咫尺,但在他回来之前,只能自己应付。
孙佳从柜台那边小跑过来。
“若规主任,那边的顾客说,要让他们等到什么时候?”
即使不看柜台那边,也能感觉到那个站着的男子正盯着这边。若规有意不与他对视。
“好吧,带顾客到第一会客室。”
若规对孙佳发出指示,然后穿上搭在椅背上的西服。那感觉如同上战场前铠甲加身。
“我去谈,如果葛东副部长回来了,让他来第一会客室。稍后送点饮料来,好吗?明白了吗?”
“是。”
丛蕾点点头,推推田贡,返回座位上去了。
若规只带笔记本和铅笔,走出办公室。经过走廊时做了好几下深呼吸,然后敲敲第一会客室的门,打开了门。
“让二位久等了。”
那结实汉子扭动他的粗脖子,细细打量若规。此人眉毛倒立,给人怒气冲冲的感觉。衬衣领子撑得满满的,别人看着也觉得憋得难受。
“真是让我们好等啊。那么,作为回报,也该有个满意的答复给我们了吧?”
这期间,施政宏低着头一言不发。若规瞥了两人一眼,在桌上放下两张名片。
“我叫李若规,是窗口业务主任。这位是施政宏先生吧?对不起,这位呢?”
壮汉的鼻子上头堆起了皱纹。
“我是打工的。因为你们做错了事,让我们公司倒闭,所以我陪老板来讨个说法。”
这种假话连若规也瞒不过。壮汉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打工的人。而且,他对老板施政宏采取一种几乎可以说是无视的、傲慢的态度。
随着敲门声响起,丛蕾进来了。她所端的盘子上放着三杯刚从隔壁便利店买来的橙汁。可能是过度紧张,玻璃杯相碰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丛蕾简直像是面对爆炸品一般,将盛着饮料的杯子往桌上一放,迅速消失了。
活久人寿保险公司有一本从长期工作经验中总结出来的处理投诉的手册。这杯橙汁也是按手册的指导出的招。
这是说,面对激动的顾客,绝对不能给他热饮。要送上冷饮,且设法让他喝上一口……
“事情的大概,已经听刚才接待二位的文员说……”
若规让他们喝橙汁,见那壮汉喝了,才开口说事情。
“没错!你们是怎么教育女文员的?嗯!”
“有失礼之处吗?”
“失礼?!说句‘失礼’就完了吗?”
壮汉从一袋掏出香烟叼着,摆出等若规来点火的架势,但若规有意视而不见。壮汉瞪了若规一眼,慢吞吞的掏出自己的打火机。
“喂!没有烟灰缸啊?烟灰缸这种东西得预备着啊!”
吸过一口烟,壮汉压低声音,威吓的嚷道。
“对不起。”
若规站起来,将放在会客室柜子上的轻质铝制烟灰缸拿过来放在桌子上。
手册上写明,在柜台或会客室的桌子上,绝对不可以放置有可能成为凶器的、分量沉重的石质烟灰缸等物。现在这种烟灰缸,即使是职业铅球手,也弄不出什么大伤害。
“喂,你。你知道你们这儿的女文员干什么了吗?”
壮汉一边吐烟,一边唠叨:
“我们公司嘛,就因为你们而被拒付,倒闭了。职员和家人从明天起都要流落街头了!喂,你们打算怎么来负这个责?”
“因为施政宏先生今早拿来的印章,与保单上的印鉴有些轻微差别……”
“这我当然知道!”
壮汉大声打断若规的话。
“这种事,不是可以酌情处理的吗?嗯?!即使印迹有些轻微差别,手续还是可以做的吧?想要跟我撒谎?没门!”
的确,这种说法看来也是行得通的,若规心想。
这次的事,如果用驾驶执照等也能确认是否为投保人本人,即使印迹不符,也有本法办手续。人寿保险公司与市政厅不同,是做顾客生意的,对待顾客不能太死板。
“如果顾客方面有万不得已的情况,也可能会作为特殊例子考虑。但是,因为施政宏先生没有特别提出……”
“岂有此理!想赖我们老板吗?”
壮汉狂乱呼叫起来。
“你们这里的女文员没有好好说,对不对?因为这样,我们老板认为毫无办法,才绝望而归!”
若规见对方得意洋洋的面孔,心想遭了。讨论转变了话题,可能落入了对方设下的圈套。
有人敲门。紧随着一声“打扰了”,手持文件夹和笔记本的葛东进来了。
“怎么?又新来一个人?一次都进来好了!又让我重复说一遍!”
“情况我都听说了。此前由于窗口人员业务不熟练,很抱歉。”
葛东深鞠一躬。
壮汉对葛东庞大的身躯显露出瞬间的戒备表情,但看见葛东的态度比若规还要好,又趁机喋喋不休的提出要求。
“……这个嘛,职员二十人的退职金和今后的生活保障。其实吗,该要600万人民币的!看你态度好,给个300万也就差不多了。怎么样?活久人寿保险公司大名鼎鼎,也该显示出应有的诚意吧?”
“对不起,对于您的要求,本公司不能同意。”
葛东淡淡的说道。
“什么?怎么回事?是因为你们的原因,我们的公司才被拒付倒闭了!”
壮汉拍案大怒。
“办理保单贷款,须持与保单印鉴相同的印章来做印迹证明。也就是说,我绝对不认为,窗口工作人员要求对方持有相同印章是做错了。”
“想整人啊,喂!你们!印章拿错了不是也有能办理手续的吗?!”
“即使有过那样的事实,也完全是例外。拿和保单印鉴相同的印章前来办理,是我们的原则。”
然后,壮汉继续暴跳如雷,葛东以“不畏惧、不失礼”为原则,稳守反击。
不久,壮汉似乎吼累了,傲慢的仰靠在椅背上,吸吮着变得不太凉了的橙汁。这时,电话铃响了。若规条件反射的看了看会客室的电话,但发现声源不是来自那里。
“噢,那就谢谢您了。有日子没跟您联系了。大哥最近怎么样?噢,不错啊。这边憋得难受,受不了啦。恩?现在?还有点事得解决。哦哦,嘿嘿,过来走走吧。给老大带个好啊……”
壮汉继续有意识的大声讲话。很明显是故意向若规他们抖露出自己流氓团伙的身份。若规心想,是因为现在打击黑社会势力的法律比较严厉,不能直接亮出“XX帮”来威胁自己,所以才采取这种拐弯抹角的做法吗?
若规看了一眼默默坐在一旁的施政宏。施政宏一副身心俱疲的样子,看起来对眼前发生的事早就心不在焉了。
壮汉打完电话,又磨了大概三十分钟,最后扔下一句“我还会回来的!”,终于走了。
若规则在心里耻笑:你以为自己是灰太郎吗?
“那个男人真的是黑社会吗?”
眼见自称“打工的”的壮汉拽着失魂落魄的施政宏消失在电梯里,若规这才向葛东问道。
“不,此人和真正敢于为非作歹的黑社会团伙绝对不同。”
葛东摇摇头说道。
“刚才的电话是故意的。如果真的是黑社会,绝对不会像这样显摆。那个叫施政宏的老板公司要倒闭了可能是真的,另一个家伙大概是债权人吧。”
施政宏倒不像有多坏。若规想象,此人在生意不景气资金运转情况恶化的时候,向不该借钱的地方借了钱。结果,不但被整的公司倒闭,甚至沦落到被敲骨吸髓的地步。
“你看看这个。”
葛东从手中的文件夹里抽出施政宏的签约人贷款记录打印件,用指甲弹了弹。
“贷款余额曾增至最大限度。这是施政宏为资金运作所迫的证据。而到了上一周,突然全额归还了。”
若规为自己的粗心而惭愧。竟然连看看过去的贷付记录也没有想到。
“但是,他这是为了干这种事,而特地预备了还贷的钱?”
“这样到窗口找茬,是常见的伎俩。反正只要解约,那钱随时可拿回。这种事做不成也没有损失。在我们的应对中只要一有空子可钻,他们便会咬住不放。”
“还会来吗?”
“即使再来,也就两三次吧。知道这事没门,那帮人应该很快就会放弃了。你看吧,下礼拜肯定会来全部解约。”
葛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若规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施政宏所参加的保险刚好是储蓄性质较强的险种。也就是说,解约或期满所得到的返还金额,与死亡时所得的保险金并无多大差别,但如果是重在保障的险种,则解约时不可能得益。而死亡保险金却非常高。对那壮汉而言,杀害施政宏,掠夺其保险金,岂不是一种难以抵御的诱惑?
若规猛一回过神来,看见了葛东快步走在走廊上的背影,慌忙赶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