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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咴咴”地打着响鼻,四条腿剧烈颤抖着,如果不是畏惧骑士手中的枪杆抽打,早就匍匐在地不肯起来。
再怎么神骏的良驹也总归是血肉之躯,自身的体能也有极限。
虽然经过训练的马,比普通人家牲口更耐驰骋,可也架不住长时间冲刺式奔跑。
这个过程中为了保证速度,有的骑士甚至不惜以刀枪锋刃戳刺马臀。
这种剧烈疼痛确实能刺激战马疾驰,代价就是对身体的巨大透支,一旦停下来就必须长时间休息,很难马上再高速奔跑。
这还是好的,如果身体差一些的马,在这个过程中随时可能毙命。
马匹在这种情况下,最需要的是休息以及骑手关照。
有经验的骑兵,则会把随身带的油饼之类用油炸过的食物喂给坐骑恢复体能。
可惜现在这些战马的主人,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脚力,或是倒在战马旁边剧烈喘息或是玩命喝水,又或是紧张焦躁地看向四周,总是觉得不知从哪里就会杀出一支伏兵。
他们身上鲜亮的盔甲已经歪斜,许多人的战袍也被扯破,狼狈不堪不成样子,丝毫看不出不久之前的威风。
曾经的他们已经把自己视为后备御林军,如今却是只想着活命。
至于御林军又或者开国元勋,注定就是个梦不可能实现。
他们的战旗在逃跑过程中已经丢弃的七七八八,仅剩的几面旗帜戳在那,旗面无力地耷拉着,瓦岗旗号以及李字认旗都如同他们的主人一样,曾经威风八面如今则无精打采毫无生气。
由于事发突然,李密在上马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更换衣装。
他那原本为了临阵时让部下都能看到自己特意打造的凤翅金盔、金色札甲、猩红战袍全都遗落在六合城内,根本顾不上带出来。
身上穿得还是之前在城中下棋时那身,折脚襥头、织锦长袍。
这衣服根本就不是为了骑马准备的,哪怕是纯粹的文士,在需要骑马时都会脱下来换上窄袖胡服以求方便。
从战场一路亡命而逃,到了现在这衣服已经不成样子。
襥头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衣服在奔跑的过程中因为受风严重影响速度,李密亲自挥剑把碍事的部分割去。
现如今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一只靴子也不知去向。
堂堂瓦岗之主,不久前还想要一统天下登基为君的李密,现如今的模样和落难乞丐几乎毫无分别。
这也就是在军中所以显得扎眼,若是把他扔到现在的洛阳,往那些等着领粥的难民队伍里一扔,保准想找都找不到。
望着眼前东倒西歪的军士,李密又忍不住回忆起上一次洛阳兵败的情景。
和前此相比,似乎这次更惨。
毕竟自始至终,自己就没见过洛阳城的样子。
而且杨玄感直到死的时候,依旧像是个英雄,几曾像自己这般狼狈。
这样子若是被他看到,肯定是一鞭子抽过来,再怒骂一声:“混成这样为何还要活着?
怎么不去死?”
那是个爱面子重于性命的男人,所以他最后宁可选择像英雄一样死去,也不肯听自己的话,化装成流民混在人群里争取一线生机。
若是今日换成是他,肯定是宁死也不走。
多半还要披挂上马提起大槊和徐乐分个死活。
若是自己也那么做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李密心里转过这个念头,但是随即又摇摇头:自己绝不会像杨玄感那么蠢,留下来等着送死。
十万大军都败了,自己带着八千人又能管什么用?
再说乱军之中自己的大旗又格外显眼,很容易被他顺着旗号找过来直接索命。
连那个如同神魔一般的男人都死在他手里,自己又不曾多长个脑袋,拿什么和他争斗?
陈智略脚步蹒跚着走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一双战靴。
来到面前将战靴放下,低声说道:“主公请换了靴子,再换一身甲胄披挂。
现在这个样子太惹眼,玄甲骑中听说有梁亥特部落的神射手”李密听到最后这句话,就像挨了一记鞭子,一个机灵站起身形,二话不说便弯腰脱自己脚上残存的那只靴子,同时朝陈智略吩咐道:“还愣在这干什么?
赶快去找甲胄!等等要一件寻常的就好,不必太惹眼。”
从六合城开始跑,到这里差不多十多里的行程。
这个过程中由于光顾着逃命,什么都顾不上,连气都喘不匀就更别说换衣服。
这是众人第一次休息,陈智略的提醒说来也不算晚。
但是李密心中,已经给他记了“怠惰无用延误军机”的黑账。
现在才说,早干什么去了?
若是这一路上真的被神射手盯上,现在早就被射成刺猬了,你再提醒有什么用?
酒囊饭袋就是酒囊饭袋,这些许小事都料理不明白,和王伯当那帮人简直就没法比。
到这个时候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确实存在着巨大差距。
也不用说军国大事,就是这点小事就能看出差距。
如果是徐世勣处理,肯定能妥妥当当,既不让自己遭遇危险,也不会让自己丢了面子。
堂堂瓦岗之主,当着众人面换上士卒衣甲,这颜面何存?
只能等过了眼前这关,再把今日之人逐个发落。
好在人也不是太多。
本想着八千内军绕着六合城布阵,撤退的时候把他们带出来不是难事。
可是真到跑起来才发觉,事情比自己想象中困难多了。
说来自己也是马上天子,从追随杨玄感起事,再到加入瓦岗,也是一路厮杀过来的。
虽然自己独立领军的时候不多,可是看的多了也该学会了。
可不知为何,看徐世勣等人带兵时没那么麻烦,真到自己指挥怎么就成了这样?
明明有八千人的,怎么现在才剩下那么几个?
放眼望去部下兵将七零八落,这一堆那一堆的分散各处。
虽然没法一个个去数,但是大概估计一下也就是六七百人的样子。
战前十万虎贲气吞山河对战八百甲骑,结果最后自己剩下的人还不到八百?
要知道内军光是骑兵就有四千,人都死到哪去了?
前者翟让战死,徐世勣统帅大军撤退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那时候虽败不乱,大军虽然损失了不少粮草辎重,可是军队基本都保持完整。
哪像现在这样大军十不存一!徐世勣!这肯定是他捣的鬼!自古来胜败兵家常事,孤也不是没打过败仗,但败的这么窝囊还是第一次。
想来肯定是徐世勣用了诡计,这些内军是他一首操练,军中肯定有不少亲信心腹。
肯定是这些人带头煽动,才让孤败得如此狼狈。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李密心中正在想着的时候,陈智略已经从一名骑兵身上扒了全套衣甲,把甲胄衣服全放在马背上,拉着马过来献宝。
他由于时刻准备着厮杀,身上披挂整齐,倒是不像李密那么狼狈。
可是这一路跑得实在太急,光是张嘴喝风就不知道喝了多少凉气进去。
肺感觉都要炸开,走路也是踉踉跄跄走不利索。
是以这一路走得很是缓慢,也就更容易吸引兵士的注意。
逃命的时候顾不了体面,陈智略心里给自己开脱着,来到李密面前,强做个笑脸:“主公的脚力乏了,且让它歇一歇。
稍后乘这匹马便是。”
李密看看陈智略,又看看他牵来得脚力:“莫非这匹马方才不曾跑?”
“这”陈智略暗骂了自己一句:糊涂。
光顾着卖好,怎么把这个忘了。
大家败得这么狼狈,哪里还顾得上保护那些备用马。
大家都是一人一马没命地跑,李密的马累其他人也是一样,谁也不比谁强。
这时候想要换马都没马可换,自己这表功劳就不是地方了。
李密瞪了陈智略一眼,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慌什么?
玄甲骑不过八百人,侥幸胜了一战,也是元气大伤。
借他个胆子,也不敢真的追过来。
大家好生歇息,也等等后面的兵马。
裴家父子已经去收拢部众,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到时候咱们兵马集合完毕,徐乐小儿若是敢追过来,就要他的脑袋!”
若是想要他的脑袋,又何必跑到这里?
陈智略心里嘀咕,却也知道这是李密故作姿态稳定人心。
不过鼓舞士气固然重要,可要是为了振奋人心把自己搭进去那就愚不可及了。
再说大军这次败得这么惨,人心正在躁动,李密这时候用望梅止渴的计策,怕是一不留神就要引起反噬。
如果当兵的真信了这话,等着裴家父子不走,到时候等不来人怕是就要一哄而散。
他连忙咳嗽一声,也提高了声音说道:“末将以为,将士一路远行身体疲乏,今日不宜再战。
不如且到金墉城先行休整,等到我军援军到来整顿人马再战不迟。”
李密闻言两眼紧盯陈智略,手不由自主已经移向刀柄,心中杀意升腾,几乎忍不住要下令,把陈智略就地斩首以正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