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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州湾北,胶州水师营,年羹尧皱眉道:“芙蓉膏、福寿膏南蛮到底在鼓捣什么?我以为圣道皇帝还会用江南手段,可这路子····…显然不对啊。”
已从朝鲜回来的年斌道:“大帅,这该不是圣道皇帝的手脚,而是南蛮商人自为。南蛮的北洋舰队跟他们的商船就是各走各的,没凑在一起过。而且还不止南蛮,听全罗道和庆尚道的水师官将说,还有日本的萨摩鬼子也在贩运这东西。”
年羹尧更为不解:“那东西……难道比黄金还抓人心?不到半年,就搅得朝鲜南三道这么乱?”
年斌脸色很不好看:“若不是见过吃那东西吃成恶鬼模样的朝鲜人,孩儿差点都上了道,每每想起,都后怕得紧。”
“左先生说,罂粟古时就有人吸食,只是熬制技法还很粗鄙,更有人直接磨粉吸食,妙-感胜五石散十倍,害人也胜十倍。一旦吸食,很容易上瘾,再难摆脱。”
“南蛮恶德商人非常狡猾,他们分出了富贵人吃的和一般人吃的,剂量各有轻重,味道各有香淡。上瘾后日日离不得,有多少银钱,都要耗在这上面,真真是吸血之物。孩儿去过吸食最盛的罗州,吸得早那些人,人人似得痨病,眼无光,行无力,再无法劳作,瘾发后如中风疾,涕泪纵横,满地翻滚,状极凄惨…···”
年羹尧冷哼道:“此乃伤天害理之物,那帮恶德商人,迟早要遭天谴!”
接着他释容道:“既是南蛮商人自为,当不至阻到我们谋朝鲜之策。”
刚说到这,亲兵急急而来,递上一封书信。
展开看过,年羹尧笑了:“朝鲜之祸,就是我们之福啊。李光佐终于松口了,三道水师已不堪用·他求我出动水师,巡防南三道。”
年斌拱手道:“求大帅允孩儿领队出巡!”
年羹尧点头:“若遇南蛮水师,切记不可力敌,保全为上·若遇南蛮商人…···”
年斌嘿嘿笑道:“自要大发一场利事!”
年羹尧看向东面,心中也微微激荡。终于到这一步了,李光佐让一步,他就要进两步。
之前一直因扶持朝鲜国王称帝的路线而争执不下,李光佐要求年羹尧先请辞大清的朝鲜事务大臣,这是防备他翻脸不认人,以此职务带兵入朝·讨伐大王“不臣”之举,由此掌控朝鲜。而年羹尧则要求先办了儿子的婚事,再请辞此职。
李光佐尽管被他逼上了这条路,但此人也算硬气,更不是笨蛋,绝不愿让自己和朝鲜居于信手拿捏的地步,这一争就是好几个月。可现在,南蛮和日本商人在南三道破了朝鲜水师·李光佐再没办法靠自己人封住海疆,只能向他求救。
年羹尧觉得,趁此机会·逼李光佐让步,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罗州城,李光佐环视一堂官吏和两班高门,甚至包括一批以钱财入两班的商人,这些人已代表了全罗左道的整个上层。其中不乏有一脸蜡黄,打着呵欠的鸦片鬼,可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两班高门自己抽鸦片是一码事,将鸦片扩散到朝鲜一国以谋取暴利是另一码事,他现在要遏制的是后者。
身为朱子门徒,兼具现实眼光·鸦片对朝鲜一国的危害,李光佐看得很清楚。
鸦片伤身,成瘾之人再无战力。全罗道水师就因为抽鸦片,仅仅几个月,半数就已不堪战。眼下正是大王攀登帝位的要紧之时,朝鲜成为大朝鲜后·还不知要面临怎样的战局,不管水师还是陆兵,都不能让鸦片毁了战力。
而鸦片更是吸金毒物,半年下来,全罗、庆尚、忠清三道,黄金白银如洪流一般朝外涌,银价暴涨,连铜钱都开始少了,正常的商货流通大受影响。继续这么下去,全朝鲜怕都再没金银铜可用,那是何等可怕的未来。
鸦片毁家绝仁的害处,更是罄竹难书,为此李光佐召集右道要人,准备以铁腕整治。他是一国领议政,还借年羹尧之势,压得大王言听计从。对内一道道清理过去,对外则由年羹尧的水师巡防海域,止住这股势头,该是轻而易举。
所以李光佐说到桩桩举措时,语气都是不容置疑。
立即禁绝鸦片贸易!虽然大多数鸦片都是由南蛮商人走私进来的,可还有一部分是借日本、琉球这两条传统贸易线,合法进入朝鲜。不管走私的还是合法的,一视同仁,全部禁了!
谁再代南蛮商人分卖鸦片,抄家,杀头!
供出将鸦片分卖到州郡的商人,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各家私存的鸦片都缴出来,领议政不为己甚,你们要在家里留多少,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但是每个人,根据官位和地位高低,缴纳若干鸦片上来。没有?你是两班啊,你去收缴中人和贱民手里的鸦片不就好了?这事我领议政会装作没看见。
各州郡清查封禁鸦片馆,一个不留!
李光佐讲完后,满堂陷入到一片可怕的沉寂中,许久之后,才有人惶惶道:“领议政,这样做,恐怕要天下大乱啊。”
李光佐非常愤怒:天下已经大乱了!妖魔正在横行!”
那人还想说什么,却被旁人嘘了一声,再不敢说话。
李光佐觉得,他该是赢定了。
训令会结束,人们出了牧守府,纷纷回视府中,目光无比复杂。
之前堂上开口那人深深一叹:“他完了。”
朝鲜纪元,乾隆元年十一月六日,一千四百四十二箱鸦片堆在了顺天郡南面海岸,合计十二万斤。鸦片一箱箱倾倒入挖好的大坑里,坑中满盛桐油。李光佐举着火把,走到离大炕十来丈外的引火沟前,现场齐聚上万军民,屏息注视着李光佐手里的火把。
在这大炕前,还竖着一排木柱,柱子上插着上百颗人头,那都是在州郡贩卖鸦片的商人。
火把还没动后方人群就起了小小骚动,那是一帮“琉球商人”,琉球虽已归英华,但朝鲜不愿跟英华接触因此自琉球而来的华商,依旧自称琉球商人。
这些人在现场高声喊冤,他们不服朝鲜官府的处置,事前不公告禁令就直接收缴货物,这是严重违背商法的行为。对已习惯按商法办事的“琉球商人”来说,这种行为与抢劫无异,他们一定要讨个说法。
眼下一箱百斤鸦片要卖一千来两银子李光佐要烧掉的近一百五十万两银子里,有他们“琉球商人”的二三十万两。
可他们毕竟是“琉球商人”,而不是英华商人,兵丁围住了他们,用棍棒一通猛揍,再拖了下去。如果不是考虑到他们的真实身份,李光佐早就砍了他们的脑袋,跟朝鲜商人一并插标了。
火把脱手火线急速蔓延而去,远处大坑里,焰火轰然绽放透过焰火,似乎海面都蒸腾起来。
李光佐注视着焰火,心说就是这么简单。
念头还没落下,焰火猛然再蹿升一截,接着天地在一股剧烈的轰鸣中崩塌,沙尘、火光、鸦片混在一起,升腾上数十丈的高空,再向四周喷洒而下。
在这股尘雨落地前,大坑边已经空无一人,全被爆炸的冲击波震飞了。
裹着火苗的鸦片碎屑噼噼啪啪地敲打着地面远处的人群楞了片刻,才爆发出几乎能跟爆炸声媲美的惊呼,抱头四散奔逃。
这一天,顺天焚烟,不知是谁有大神通,在鸦片里混入了大量火药搞出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现场死者七十六,伤者数以百计,李光佐被人从沙砾杂屑里挖出来时,已口吐鲜血,面若金纸。
“回京城……马上……”
他抓着随从的衣襟,惊慌地喊着,不敢再在这里呆上半刻。
“没死吗?真是命大……”
十一月十日,釜山外海,一个船队正锚泊在海面。从庆尚道水师统制那里得知了“顺天烟变”,范四海在自己的商船上这么感慨着。
“他的禁烟令,得罪了全罗道绝大多数两班贵族,绝大多数商人,绝大多数州郡官员,还能活着脱身,已是福大命大了。”
范四海摇头叹息,不是叹李光佐命好,而是叹他太蠢,居然都没看清楚,眼下鸦片在朝鲜三道的利益格局。
范四海是货源,一级总代是三道水师和两班高门。两班高门又把货发给二级总代,也就是京湾商人。京湾商人分卖给州郡商人,这是三级总代。州郡商人再卖给多是两班中层贵族的地方官吏,或者是城乡的小商人,这算是四级代理。四代以下,各家烟馆就是经销商。
这一套渠道体系是英华商人早已熟得不能再熟的分销体制,在岭南和江南已积累下相当经验。范四海卖鸦片给一级总代时,就手把手地教导他们建起这么一个渠道网络。并辅导他们的掌柜进行渠道管理,帐目来往也全是英华商业那一套,流程科学,核算严格。
这么一套体系,就将三道的核心权力阶层一网打尽,连带大多数以流通为主业的京湾商人。
可聚在鸦片这桩生意下的力量远远不止这些,鸦片吸银,而朝鲜金银少,没有足够的硬通货付款。
这就是范四海渐渐将国中的参行拉进来的原因,朝鲜的高丽参很有名,以高丽参付鸦片款,这就形成了一道涡流,将朝鲜的人参贸易拉到了鸦片贸易上。
人参货值依旧不足,这好办,铜啊什么高价值的货物也行,但参与鸦片贸易的货物越来越复杂,这就需要货币拆借业务介入,保证贸易能正常运转,而这就是国中几家银行入主长崎的原因。银行与朝鲜本地的高利贷商人联手进行托盘,短短几个月,就造出一个二三百万两盘子的小经济圈。
这圈子如涡流,将朝鲜三道大部分的财货和权力都卷了进来,李光佐以为靠手中的权力,就能一举荡平,实在是太天真了。
范四海正在冷笑,嘹望忽然叫了起来:“西面有大队战船!是满清水师旗号!”
笑容僵住,范四海额头冒汗,不迭地道:“升帆!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