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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是光和六年的暮春,雁门塞外万里晴好,天空湛蓝无云,草原上的草长的疯狂肆意,蓝天之下,尽是绿色的海洋。
高可过人的草从之中,有一个少年的身影潜伏其中。
碧草跟随着风的力道不停的摆动着,而穿着黑灰色短褐的少年却是纹丝不动,在碧草的轻拂下,犹如一块沉在水底的岩石。
一头雌黄羊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
闻闻嗅嗅,再用美丽的双眼打量四周,没有狼的恶臭,也没有人类的踪迹,雌黄羊低下头来,开始放心的嚼食着鲜美的碧草。
此时,少年动了。
飞速起身,左手持弓身,戴着铁扳指的右手以拇指和食指夹住弓弦上羽箭的尾端,屏住呼吸,一眼开一眼阖,顺着铁羽的箭杆到箭头,再到前方的目标,用力,拉!
“嗡……”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在猎物惊醒过来之前,铁羽破空而出,如闪电惊雷,直入目标体内。
“唔,果然中了!”
射中猎物的少年并没有急着奔上前去看,相反,他却停住了脚步,伫立在原地,看着后背插着铁箭,伤处正在沽沽流血的黄羊,脸上阴晴不定,心中波澜大起。
“不过十几天时间,看来和这身体已经完全融合了。”
拎着手中铁弓,少年一脸的漠然,心中如是想着。
适才发射羽箭时,他双手紧握木弓,心中是一种从来未有过的与手中弓箭血脉相连的感觉……这一张黄杨木弓,似乎就是他身体的一部份,是精神和肉体的统一延伸。
到此时,他便知道,自己已经与这个身体充分融合,庄周梦蝶,又是庄生,亦是蝴蝶。
在公元两千多年的后世已经过而立之年的他,此时却上溯时间近两千年,灵魂附身到一个普通的汉家少年身上。
如果不是多次生死关头锻炼出来的钢铁般的神经,恐怕他早就崩溃了。
但和常人相反,十来天下来,从抵触到接受,再到思索未来的前途,这个别人可能要很久的过程,对少年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
只是知道现在是赫赫有名的汉灵帝的治下,而且就是黄巾之乱的头一年了……他只能摇头苦笑……还真是中了头彩。
天下大乱,蚩尤旗现,生民十不存一……看来,要早做打算,须有自保之策才行。
只是,现在还谈不到太远的事情,不积跬步,何以致千里?
“这个身体……很好!”
就算以他后世苛刻的眼光和经验来说,融合后的这个少年的身体素质,令人惊喜。
少年精通射术,施展开来如神鬼之技,那种十几年苦练的纯熟射术亦绝非后世人能比……握弓在手,犹如那木弓也有生命一般,从瞄准到出箭,几乎是一息间事,而羽箭飞出时,那种笃定会中的感觉,只有千锤百炼之后,才能有如此的自信!
除了射术纯良,骑术也是行家里手。
并州铁骑,天下闻名,雁门郡的少年郎,当然也是开得铁弓,骑得烈马。
少年的身形也是壮硕无比,记忆中多半是吃粟米、麦子、野菜的情形,这样的饭食并没有影响少年的生长发育,身高过八尺,虎背熊腰,浓眉大眼魁伟相貌,行走之时,犹如移动的山峦,沉稳,而有力量。
这是常年在山中和草原射猎,雨雪风霜中打熬出来的好身子骨,不幸中有大幸,他是捡到宝了。
……
……
少年开始奔向他的猎物。
他射箭时动作果决狠辣,到是垂死的猎物跟前,手上的动作也是丝毫不慢,解下挂在腰下膝间的小刀,将挣命的黄羊一刀了账,等放干了血,又拔出羽箭,好生收在箭袋里头,做完这些之后,他这才伸手把黄羊尸体一拎,放在自己肩膀上,扛着便走。
这羊少说也一百来斤,他拎起便走,力气之大,也实在令人咋舌。
走动之时,筋肉盘结鼓起,明显能看的出来,这一身灰黑色的短褐紧紧贴在身上,似乎要爆裂开来。
黑灰色的短褐上还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补丁,看的出来,少年家境不宽裕,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穷困。
不过,衣服虽破,却是浆洗的干干净净,说明少年在家中有人照顾起居衣物,不至于穷困潦倒之余,又复肮脏邋遢。
狩猎的地方距离家中不近,少年扛着一头黄羊,疾步如飞。
犹如一头猎豹,得手之后,立刻狂飙远遁。
他的身形隐藏在长草之中,时不时的还停下来观察着远方的情形,还好,有惊无险,有几股骑马的匈奴人路过,但都隔的很远,并没有看到藏迹于草从中的汉家少年郎。
一路上全是平坦的草原,等走走停停两个时辰以后,才出现稀疏的灌木从和坡地,隐约可以看到一幢幢茅草结顶的民居……少年知道就要到家,鼓一鼓劲,虽然是上坡,不过走的却更快了。
……
……
背黄羊而行的少年名叫刘岩,所居之处是雁门郡的极北之地。
刘岩少年丧父,家中只有老母在堂,靠着几亩薄田和帮人浆洗衣物,辛辛苦苦将刘岩带大。好在,少年无病无灾平安长大,到今年已经十七岁,贵人之家已经可以加冠元服,娶妻生子了。
但刘岩家中实在贫苦,自给自足都是困难,每到寒冬,青黄不接之时,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御寒的被褥衣服也很少,并州塞外,经常过了夏就是寒冬,数月间积雪不融也是有的,此时趁着野物吃了一春,到夏季开始肥美的时候,多打一些,积储些肉,鞣了皮子换钱,以备寒冬。
今天刘岩运气好,在潜藏的地方等着一头肥大黄羊,一箭将它了账,算来除了腌制一些肉块留着自己吃,卖了皮子和剩下的肉,最少也能落个一千多文钱,一石糙米三百钱,省着些吃,也够娘儿俩吃上两月了。
往年不必这么潜藏行踪的打猎,夏秋之交时,草原上到处都是野兽,獐子、兔子、野鸡、大雁、黄羊,应有尽有,少年能骑射之后,冬天就没有断过肉食和皮子。
但现在不行了,匈奴人越来越凶恶,原是客人,现在竟是反客为主。
光和四年十二月,这些匈奴人和鲜卑人一起抢劫五原、云中、定襄和雁门诸郡,抢了大汉边郡多少财帛,又杀了多少人,掠走了多少丁口!
待抢完了杀完了,却又号称对大汉效忠,请皇帝宽恕,愿再为大汉忠臣孝子……这变脸的戏法,老百姓都知道信不得,但是对上,却是屡试不爽!
至于平时小打小闹的烧杀劫掠,更属平常,就算是边郡官府,也常被攻打,边郡各地已经习惯,不当回事了。
雁门北制匈奴、鲜卑,郡内还有乌恒也经常闹事,虽然不比西河、朔方、五原已经等于落入胡人之手,但局面也好不到哪去。
时局这么坏,又知道将来还会更坏,所以少年丝毫没有大手大脚花钱的想法,家中只有他和老母在,他父亲一族又是从东海厚丘犯法被迁来的刑徒后人,母亲一族也是小族,没有什么助力可言。
没有宗族依靠,生活自是更加艰难。
但刘岩却是抬高了头,昂然直行。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
……
整个村子都依偎在高高的山峰之下,十几个杂姓在此处安居生根,渐渐形成了超过百户的村落。
按大汉的规矩,百户为里,设里魁一人治理,刘岩家所居的里叫做富康里,大约是在此定居下来的先人默祷后起的佳名,佳名美意,当是想后人富贵安康吧。
但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最少,在光和六年的大汉,对普通人来说,绝不算什么好年景。
很快,刘岩赶到了里门前。
里门是依着高坡而建的高大围墙,青砖为基,夯土为墙,正门前还有高过三丈的望楼,楼中有建鼓一座,遇到盗贼匪患,可以击鼓求援。
听到鼓声,里中所有的男子都需要负弓背箭,集合应敌。
大汉边军,以凉、并为最,寻常的并州男子都是素习弓箭,射术精强。如果不是这样,又如何在这与匈奴鲜卑结合的夹缝中顽强生存。
自朝廷允许匈奴人在河西郡建王庭之后,汉匈杂处,渐渐河西、朔方、五原、定襄、云中五郡名为大汉领土,其实已经胡汉杂处,甚至胡人多过汉人,郡守平时龟缩不出,遇乱自保为上,根本无法有效管制,大好汉家疆土,就这样渐入敌手。
而黄巾乱起,中平五年南匈奴人反乱,攻杀刺史,攻占云中、五原、西河等郡。
后来又在雁门和河东、河内、上党几郡纵横捭阖,虽未能得天下,却也占了很大的便宜。
后来的五胡乱华,为祸的匈奴后人,便是出自并州南匈奴后人。后日惨祸,也可以说是发端于此时。
里门关系到全里百余户的安危,去年匈奴人和鲜卑人入侵过后,白天也经常关闭,虽然行动不便,但也是情非得已。
刘岩到了里门前,放声喊道:“谁在看守里门?劳驾,快点开门,我回来了。”
“是刘石头回来了……这厮一大早就出去,敢情是去偷猎去了。”
喊了几声,才从望楼上伸出一个油光发亮的脑袋,看到刘岩和身上背着的羊,那人便咧嘴笑道:“你这小竖子也真大胆,敢跑到匈奴人的地界去偷猎,怎么没被那些蛮子发觉,骑马把你给踩死!”
这人叫王校,是个无所事事骚扰地方的恶少。只是他是里长任尚的外甥,无人敢来管他,所以向来嚣张跋扈,欺男霸女的无恶不作。
这大白天的,男子要么在家做些活计,要么就去打猎,或是在田里干活,只有这群无所事事的无赖才会堵在里门这里,专门勒索和抢劫。
“不关你的事,”刘岩对这厮没有一丁点的好感,一见是他,便沉下脸,道:“快点开里门。”
“霍,洗衣妪的儿子长脾气了啊。”
“他现在不去里学打杂,自然不把咱们看在眼里了。”
和王校在一起的也是里中的恶少年,几个人嘻嘻哈哈,一起向着里门前走过来。
刘岩少年丧父,母亲给里中那些富裕的人家帮佣洗衣,不管是春夏秋冬,双手始终泡在水里才能勉强赚些铜钱,使刘岩能得温饱。
母亲所干的这个行当很卑贱,而除了母亲洗衣,刘岩自己也在里学里打杂,早晨洒扫和帮着做饭,以做厮养的代价才免除学费……可想而知,在里学中他受了王校等人多少的欺负与侮辱。
把孝经和论语学完之后,刘岩就毅然退学了。
不是士族出身,就算学的满腹经纶又如何?
举孝廉这种事是绝不会发生在一个贫家小子的身上,于其浪费时间,不如识几个字也就算了。
他家势单力孤,又怕母亲担心,加上本身性子也懦弱,虽然被这些少年不停的嘲笑和欺负,刘岩从来没有反抗过。
汉人承上古遗风,崇尚的是有血气之勇的汉子,刘岩越是遇事退缩,富康里的少年便越喜欢欺负他,时间久了,已经是恶性循环。
里门缓缓打开,五六个恶少满脸不怀好意的笑容,慢慢迎了上来。
王校阴阳怪气的道:“这羊不错,值二十文钱,石头,今天你行运,这羊我买了。”
一头肥美的黄羊连皮带肉价值总在千文以上,王校出价二十文,摆明了就是勒索。
“快点,把羊放下来。”
一个恶少用棍子敲打着刘岩的胳膊,骂道:“你耳朵聋了,没听到王大哥的话么?”
另外几人,都是狞笑着抽出了挂在膝间的小刀,汉人男子不管是出门还是在家,都习惯在腰间膝前挂一把小刀,此时一有冲突,其余几个少年一边喝骂着,一边把身上的小刀抽了出来。
只要一言不合,就会一拥而上,挥刀相向。
汉代的恶少,远和后世的流氓无赖不同。这年头,敢做恶少和游侠的都是标准的亡命之徒,因为汉律残酷,无所事事不事生产的就是有罪,遇到厉害的地方官,可能被髡钳为城旦,或是发配到边地为刑徒,或是倒霉,干脆就逮到东市斩首弃市。
这伙少年,以王校为头目,明里是欺男霸女,暗地里,抢劫杀人无恶不作,虽然年纪不大,王校手上的人命怕也有几条了。
大白天的,公然杀人他们自然不敢,不过刘岩若敢反抗,众恶少砍他几刀再加上痛殴一通是难免的了。
听到里门这里闹出动静来,不少人都跑出来观看。
一看是王校等人,不少妇人将跑出来的孩童又赶回家中,然后关门掩户,不敢出来。
只有胆大的成年男子,才抱着臂膀,远远的观看着。
见是王校堵住了刘岩,有人便低语道:“是刘家的刘石头,看来又要吃他们的亏了。”
“作孽啊,专挑老实人欺负。”
“唉,石头性子懦弱还好些儿,好歹低低头过去就得。要是我,非和他们拼了不可。”
“戚,上次戴家兄弟和他们拼过,兄弟两人都是被打的两月下不来床呢……戴家老大也残疾了,你当你是谁?”
“你们小心点吧,叫他们听到了,却会与你们干休?”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不敢出声了,这群恶少要是光凭打,各人也不惧他,但里魁任尚是王校的舅父,管辖富康里的亭长任武又是王校的表兄,提起残忍凶恶的任武,却是人人害怕,于是众人住口,虽然同情刘岩,但没有人敢上前,就是连话也不大敢说了。
倒是有个妇人见势不妙,一路小跑赶到里中西南角的刘家,见刘岩母亲正在洗衣服,于是叫道:“刘家婶子,石头又叫王校一伙堵在里门那边,你快去看看吧。”
这般一听,刘母自是慌了神。
刘岩向来性子懦弱,平时除了和人结队去山上打猎,连里门也不大敢出。
今日不知道怎么一个人敢出去打猎,刘母心中正是七上八下的不安,一听说被里中恶少堵住了,当下面无人色,随着那妇人便是向里门前跑。
……
……
里门外,一群恶少已经散开围了上来,刘岩退后几步,不动声色的把肩膀上的黄羊放下。
虽是放干了血,但他的身上还是染上了一些血迹,平白给他多添了几分凶厉之气。
见是如此,王校也是微微一征,不过多年来的习惯还是使他毫无防备的大步上前,一边走,一边还骂道:“刘石头,不要给脸不要脸,瞧着是里中同窗才照顾你……”
他正说着,不料刘岩已经是一拳打了过来。
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众人只听得“啪”一响,王校又“啊呀”一声,已经仰面倒在地上,这一拳结结实实,正打在他的脸上,当下便是将这无赖恶少打翻在地。
刘岩的动作快极,不仅王校被打懵了,后面的恶少们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被打翻在地的王校发呆。
这一拳不仅快,力道也狠,等王校爬起来时已经是满嘴满脸的鲜血,“呸”了一声,却是吐出几颗被打落的牙齿。
“好你个刘石头……”从来只有王校打人,没有他被人打的事,虽是这一拳被打的好惨,王校一边挣扎起身,一边还是破口大骂起来。
刘岩眼神一冷,上前一步,右腿先是向后,然后又凌厉前摆,众人听到“嗡”的一声,却是脚风带起来的声响。
再下来,这一腿却是结结实实的踢在了王校的胃囊上,各人听到“啪”的一声响,再看时,王校已经被踢飞了起来,等一落地,人弓的如虾米一般,在原地蹦了几蹦,眼珠一翻,已经疼晕了过去。
刘岩这一拳一脚,干脆利落,动作漂亮而不失凌厉霸道……真的是很专业。
刘岩做事向来果决狠辣,以往的他被这伙恶少欺负的太惨,还有莫名穿越之痛,郁结于心……真是满腔怒火,正想找人发泄,这一伙无赖恶少,今儿算是撞上大彩头。
“他敢打王大哥,大伙儿上啊!”
众恶少也是红了眼,王校是他们的头目,也是罩着他们的人。
王校要是被打出个什么好歹来,自是没有办法对上头的里魁任尚交待。就算是刘岩再能打,他们也只能拼命上了。
对方既然想死,刘岩正有进一步教训这伙衰人的打算,自也是迎头而上。
他身高八尺,生的虎背熊腰,原本就有很好的底子。
这十几天来,刘岩又是天天苦练,把以前熟悉的格斗技巧找回了七八成。
这一动起来,果然是风卷残云一般。
两个恶少离的最近,先挥舞着小刀疾冲过来,刀光耀眼之时,刘岩没有如预料中的闪避,相反,却是直迎而上,抬脚便疾如闪电般的踢飞了一个,这一脚“嗡”的一声,带出强大的劲风,前腿如同铁鞭一般,“啪”一声正好踢在那恶少前胸,只见对方胸口一凹,显是肋骨都被踢折了几根!
再接着身形一让,左手抓住另外一个恶少握刀的右手,身子再又猛的向后一拖,对方却是被拉了个狗啃屎。
再下来,刘岩蹲身下来,膝盖顶住对方肘弯,左右手合力,用力一扳!
“咯嚓!”
“我的娘啊……”
众人看的真切,耳朵也是听的分明,那厮的胳膊生生被扳断,露出一截惨白的骨节来。强烈的痛楚使得那个恶少只是惨叫了一声,然后便晕翻在地。
一眨眼间,已经打翻了两人,但刘岩并没有罢休,其余几个恶少都已经发呆,刘岩逼上前去,大开大阖,指东打西。
众人只见他挥拳不停,每一拳都似有开山裂石之力,不过几息功夫,里门前的空场上便倒了六人。
眨眼功夫,被他打晕了五个,个个伤势沉重,还有一个恶少趴在地上,口吐鲜血,伤的虽重,却不停的发出声声呻吟。
王校此时却醒了过来,看到一脸凶厉之气,身上又多了不少血迹的刘岩,下意识的“哎哟”一声,接着便想逃走。
看到王校醒了,刘岩赶上前去,一脚将这厮踢翻,再又用脚踩在王校脸上,辗了一辗,然后才冷然道:“狗生的杂种,二十文钱买我的羊?”
王校自有记忆以来,何曾吃过这种亏?他自己家资几十万钱,亲戚是亭长和里长,只有他欺负人,哪有被人这么狠打的,当下还是忍不住尖声叫道:“刘岩,你个日娘的给我小心……”
话音突然戛然而止,一柄尖刀的刀尖已经抵在了王校的喉咙之上!
一种难言的恐惧感一下子压跨了这个向来穷凶极恶的恶少,王校的身子变的僵直,口鼻间虽然不停的流血,他却连动手擦一下也是不敢。
只要一个动作不对,他毫不怀疑,喉咙上的小刀会用力下划。
旁观的人可能不知道,但王校却深刻的感受到了刘岩眼中的杀机!
尽管两世为人,但记忆融合,刘岩对母亲的尊敬是常人无法理解的,王校口出污语,这一瞬间,刘岩已经动了真怒,一时间,杀机陡现!
眼前情形,如同电光火石一般,里门内观看的人群连大气也不敢喘,各人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这就是那个唯唯诺诺,没有主见,也没有刚性和血气之勇的刘家小石头?
沉闷,木讷,除了射术出众外没有什么闪光点的平凡少年?
因为家中自记事就贫寒无依,母亲终年在田中劳作,给人洗衣缝纫,艰苦度日。自己又在里学中当小厮,给人洒扫使唤,这些经历使得刘岩畏怯退缩,富康里的人们,怕是头一回见到这个被称为石头的少年迸发出如此强大的杀气和怒火。
“岩儿,快把刀收起来。”
刘岩回头一看,却是看到母亲面色惨白的走了上来,她看着刘岩,喝道:“放下刀,同我回去!”
“好。”
刘岩漫天怒火都强压了下去,不管怎么样,他不能当着娘亲的面杀人,不过,他还是俯身在王校脸旁,笑问道:“怎么样,王大哥,这羊二十文还要不?”
“不要啦。”
王校再蠢,现在也不敢和刘岩硬顶了。只是回答之时,眼神中满是凶厉暴戾之色,这个恶少已经坏到骨子里,此时想的自是如何报复刘岩,而不是害怕悔过。
刘岩也不在乎,既然动了手,就不会彼此放过对方,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真的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王校连声喊着。
刘岩微微一笑,道:“好吧,那你下回想买羊,再同我说。”
说罢起身,一手将羊拎起来,一手搀扶着母亲,穿越围观的人群,就这么扬长而去。
在他身后,却是留下开水鼎沸一样的人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很多汉子张大了嘴巴,任由口水从下巴上流了下来。
“这还是石头吗。”
“以前就知道他箭术好,骑术也不错,没想到他这般能打。”
“看他的动作,真是漂亮。看人打架也多了,倒没见过那么干脆利落的!”
“拳脚的力道也大!”
“这倒不奇怪,石头原本就是咱们富康里的大力士来着,你不记得了?上回戴牛被一块石头夹住,就是刘岩动手救了他?”
“对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王校趴在一边的地上大口大口的吐血,不过也没有人来理会他。这些恶少,欺男霸女什么坏事都干绝了,大家不趁机踩他几脚就算便宜了,如此议论纷纷,也是故意恶心王校一伙来着。
可怜王校一边狂喷鲜血,心中计较着如何报复,只是一时起身不得,不停的吐血之余还要听着众人赞扬凶手,当下只觉得五内欲焚,胸口越发烦恶,那血,也就吐的越发勤勉了……
……
……
“岩儿,你现在怎么如此大胆?我和你说,再不能如此了……王校那边你要去陪个不是,一会儿带上一方肉就过去……同里住着,万事要以和为贵。”
刘母成天在里中浆洗衣服,闲事不管的人,此时还不明白,自己儿子动手打的这伙恶少,是多么叫人厌恶和恐惧的存在。
现在这局面,已经是不死不休,赔罪根本无济于事。
不过刘岩不打算惊吓老娘,当下只是笑着答应道:“娘,孩儿省得,不过王校他们断不会受儿的礼,容儿子慢慢设法同他们和解了就是,娘请放心!”
娘儿俩从人群里走出来,一直向北,再折向西边,渐渐看不到人迹,只有破败的青石板路,还有垃圾和猪狗的粪便,几只瘦弱的山羊正在路边啃食青草,里中草不多,又不敢出去放,自是瘦弱不堪。
这是富康里最穷最脏的角落,零零落落的十几户人家,全是如此。
刘岩家就住在西北角上,茅草顶的三间正屋,两间偏厢,墙上的土都松了,刘岩只要轻轻一拍,准倒。院子也不大,偏狭逼仄,一到雨天就倒灌水进屋,最近雨水很多,一到下雨娘儿俩就苦了,半夜起来舀水到雨停。
虽然如此穷苦,却收拾的干净整洁,院中是泥地,被刘岩用石碾子碾夯的结实,也无甚杂草,被木铲铲的精光,只有院南角落种的一些菜蔬,正在初夏的阳光下精神抖擞的奋力生长着……
院前是一条小河,里中人家吃水就全凭它,小孩子游泳,大人涮马桶洗菜也是它,刘母帮人浆洗衣服自然也是靠它,河边正摆了三四桶的衣物,还有皂角和木捶等物,东西放的很凌乱,显然是刘母听到儿子打架,急急跑去,不及收拾的原故。
到了家门前,刘母自然将儿子好一通埋怨,不过看到好肥的羊,雪花膏似的肥肉,刘岩一边敷衍着娘亲,一边笑嘻嘻的蹲下剥皮子……边郡男儿,射猎和鞣皮子都是拿手活计,刘岩手熟的很。
一见如此,刘母自然欢喜。
她心中虽然还有隐忧,有心好好数落儿子一通,再强令他去向人道歉,想好的打算,却被一头肥羊糊弄过去了。
刘岩剥好皮子,再用竹铲刀刮掉脂肪血沫,再丢到桶里泡着,鞣皮的初步工作就完成了。
总得三五天后,再拿出来继续处理。
一张鞣好的皮子,有钱人拿去自有用处,就是卖给边军做皮靴子也能小赚一笔。所以把手上的血沫洗干净后,刘岩很遗憾的道:“娘,要是能天天去打猎便好了。”
“你不要命了?”当娘的虽是欢喜,到底儿子的性命更加重要,喝斥他道:“这一回运气好,下一回遇到匈奴人怎么说?”
当娘的说的也对,刘岩忍不住大发牢骚:“咳,咱们大汉皇帝可也真是,叫这些匈奴人内附做什么?欺负的咱们连黄羊也打不成,只能在靠近些的山谷里打些野鸡獐子,三文不当两文就卖掉了……说是内附,鲜卑狗进来,这些匈奴狗也一起跟着抢劫杀人,这样也叫内附?”
一番话说出来,却是惊的刘母面色大变,刘岩这才醒悟过来,当时的人可不敢随口非议皇帝,被冤家对头听到了报上官府,百姓胆敢废格明诏……这就是死罪,当判腰斩!
“小竖子,你要找死么?”刘母板着脸厉声喝斥,手里已经在寻摸找鸡毛掸子。
“娘,我随口乱说,再不敢了。”刘岩本性刚直严毅,是心志坚强不可夺志的强势人物,不曾想到转世重生了,还要装笑扮鬼脸来讨饶,不然准吃家法,鸡毛掸子打在身上虽不痛,但会大失面子,讨完了饶,一时心中好不气闷。
当下只能放弃指点江山笑论风云的打算,在身上把手上的水迹擦干,然后拿起簸箕去喂南墙角落里正低头啄食的鸡群。
鸡也养的不多,五六只罢了。母鸡下了蛋就要喂些米,刘家储米有限,养不起太多。
刘家还有十来亩山地,那是标准的薄田,去掉给先人坟茔的地,可种值的土地谈不上肥沃,也缺乏引水,更无肥料,平均亩产只有两到三石,汉时的一石只有后世的三十斤左右,十亩地的收成,去掉赋税所剩无已,连温饱也难。
“娘,快些做饭吧,跑了一天,又累又饿。”
喂完鸡再挑水,刘岩只觉得肚子咕咕直叫。
“就好,等这几件衣服洗完了,娘给你做羊肉羹!”
儿子做事,当娘的也是没有闲着,刘母一直在河边捶打衣服,等最后一件脏衣被漂洗干净,放在草绳上等着晾干时,她才能松口气。
洗这么几筐子衣服,所得的不过是二三十钱,一个月四百钱左右的收入。
从春至冬,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刘母的手指指节已经有严重的关节炎,洗衣服的动作,当然也比以前慢了很多。
一转身看到母亲佝偻着腰还在青石板上搓打着衣服,刘岩沉默下来。
日子太辛苦了,要赶快改变这种情形。
男人不能陷于穷困,穷困比什么打击都厉害,会消磨掉人的志气。
当人一睁眼就为了生存而努力时,什么雄心壮志都谈不上了。
既然母亲还没从劳作中脱身,刘岩也没有象从前那样傻等,他自管自的在羊身上割下一块肉,又在菜园里掐了把葱和菠菜,然后在院中缸子里舀水洗净了,再取得一把劈细了的木柴,到厨房升火点着,等陶鬲里的水烧开了,先放羊肉,再把葱和菠菜放在里头,慢慢熬出香味来,再从陶罐里取一小把盐,小心的洒在陶罐里头。
汉代蔬菜种类不多,调料更少,刘岩忙活的满头大汗,又用胡椒和蒜做得了调料,再用釜蒸了两升糙米饭,饭上再搁上一条胡萝卜……等饭菜都冒出诱人的香气时,刘岩出门看看天色,日影西斜,正好已经到了哺食的时间。
当时吃饭分朝食和哺食,刘岩初时还不适应,现在已经可以根据太阳的位置来推断时辰了。朝食在早晨九点到十点间,现做现吃,然后到下午四点再吃一次,叫做哺食,只是热早晨吃剩下来的饭。
刘岩今天收获颇丰,所以这哺食也算很奢华了。
等刘母结束一天的劳作走进家门,打算做饭的时候,正屋中的榆木小几案上已经摆好了吃食,羊肉羹用陶罐盛放着,正冒着热气,两只瓷碗装着冒尖的糙米饭,最上面还放着蒸软了的胡萝卜。
“娘,来吃饭了!”刘岩笑嘻嘻地道。
“你……岩儿,你怎么学会做饭了?”刘母很是意外。
“天天看着娘做,这有什么难的?儿子又不笨!”
“可……”刘母很困惑地道:“男子如何能进厨房,叫人知道了看笑话你。”
“这是什么话。”刘岩大摇其头,不以为然地道:“母亲这么辛劳,儿子就坐在一边等着,汉朝以孝治天下,没有这种道理。”
“唉……岩儿,只是委屈你了啊。”
刘母眼眶变的红润起来,儿子终于长大成人,懂事了。以前虽然也听话,但刚刚的那种道理刘岩就不明白,也说不出来。而且,从小到大,这还是他头一回动手做饭。
“这有什么委屈的?给娘做吃的,儿子乐意。”刘岩微微一笑,用木勺子舀了碗汤在双耳杯中,尽量多舀羊肉,然后推到母亲面前,笑眯眯的道:“娘尝尝儿的手艺如何。”
“嗯,我儿手艺还不错。”
“岩儿,你自己多吃一些,娘胃口小,吃不得几块肉。”
“娘成天辛劳,怎么会胃口小,娘不吃,我也不吃。”
娘儿俩个推来让去,好歹刘岩逼着娘亲多吃了不少。他两世为人,心细了很多,换作以前,哪里会管母亲吃多吃少,只顾着自己吃饱就是了。
儿子这般听话懂事,刘母自是高兴,吃完了饭涮洗了杯盘,刘母眼神中满是慈爱,看着刘岩道:“这一次卖了羊能赚一些,娘再想想法子,再给你买匹马吧。”
“娘,”娘儿俩现在都跪坐在草席上说话,听着母亲的话,刘岩摇头道:“家中景况不好,房子也该修了,也该垫一垫土基,屋顶的草也要换一换,不然天天进水,也实在烦人……用钱的地方多,能省就省,儿子不骑马也使得的。”
并州是边郡,汉人男子也鲜少有不会骑马的。就现在里中的普通家庭,成年男子好歹都会有匹马来代步。
匈奴人势大之前,并州男儿也一样骑马射猎,现在是汉人地盘被压缩的厉害,有没有马骑,反而不那么要紧和急迫了。
况且,一匹好马要好几万钱甚至十万钱以上,要是良驹战马,二十万钱以上才能打主意,母亲所说的马就是寻常的耕马和车马,用来代步,五千到一万钱就能买到。
所以,刘岩兴趣缺缺。
吃完了饭,再又做一些杂活,天很快就黑了。
刘岩家中只有一盏油灯,连灯芯都不舍得多放一根,真真正正是一灯如豆。
刘母在灯下补了一会衣服,刘岩抱着竹简看书,等油灯里的灯油耗了一小半,娘儿俩便分别到东西两室,熄了灯睡觉安寝了。
也没有床榻,只是在地上用土垒堆高,然后再放了一张草席,便是卧榻安寝之所。
现在天气还和暖,睡在席子上盖着薄被也不冷,到了冬季,并州苦寒,刘家这样缺乏取暖物和厚重棉被的人家,一至冬春之时,就真是惨不堪言。
躺在草席上之后,刘岩眼中看到的是满天的星光,黑沉沉的天空之上,数不清的繁星在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这个屋子原本的主人毕竟还是少年,他的家中没有能力制成漂亮的门窗,少年便索性在墙的高处掏了个洞,放上了一只破旧的瓦瓮用来窥探外面的风景。
“蛮好,这般纯净没有污染和遮拦的天空啊……”
躺在草席上的刘岩用双手枕着头,很诗意的感慨了一句,然后又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钱,他在心中呐喊着。
现在的刘家实在太贫困了,眼前是一间可以看到天空叫人可以很诗意数星星的陋室,除了土垒和草席外就是一条塞着破布条的薄被,这年头没有棉花,有钱人都睡的蚕丝被,穷人就只能塞破布头了。
除了这些,便是一盏油灯,外加几摞竹简。
他居住的是东室,算是向阳的好屋子,刘母疼惜儿子,特别把这个“好房间”给了儿子来住。她自己的西屋,连几摞竹简也没有,除了土垒草席,就是没有浆洗完或是没有缝补完的衣物……那是人家的,不属于自己。
中间是堂房,打扫的很干净,屋子正中有一张待客用的草席,有一张榆木打的小几,放着很久没用过的酒具,陶瓷烧制的六博放在角落里,油光发亮,显是刘岩以前无聊时常拿来玩乐,墙上悬挂的弓和箭袋和一柄劣质环首刀,屋角堆放着一些皮子和日常用具,自是刘家囤积物资最饱满的地方了。
就算是这样,一眼看过去也是空空荡荡,叫人心里发慌。
这是真真正正的家徒四壁啊!
刘岩有点欲哭无泪了,穷困至此,生存都成问题,什么雄心壮志都不必谈起了。
以往这身体的主人似乎也习惯了,安之若素,对刘岩来说,却实在是难以承受。
除了搞钱,自然是要有权!
大丈夫不可受制于人,特别是汉末这种时候,刘岩清楚的知道,马上就要天下大乱,各地的草头王多的史书都记不全,没有能力自保的话运气好还能存活,运气不好,就只能填沟渠了。
千里无人烟白骨露于野的时代,指望运气,刘岩不打算冒这个险。
权和钱,虽然俗,但世间人不汲汲以求的,倒也不多见。
不过,急中之急,是和王校一伙人的冲突。刘岩知道,这些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步怎么走,还要好生思量一下才行。
……
……
第二天天微微亮,刘岩就起来了。不过刘母起的更早,天刚有一点亮色,刘岩就听到母亲房中传来织布缝补的声响。
穷人就是这样,不辛苦便没有饭吃。
想到童蒙时就丧父,母亲一个人这么辛苦把自己拉扯大,就算是融合了两个灵魂,刘岩仍然红了眼眶。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奉养母亲叫她过上好日子,何以为人!”
刘岩在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他行事向来果决,既然决定要好好发展,就不会浪费一点时间。当下便拿起弓箭,走到院子的西侧。
这座房舍虽然很烂,全部家当加起来怕也不值五千钱,但院子很大,南墙是鸡舍,院东南是不大的菜园,西北角便是刘岩平素练武的地方,地方很大,用石滚子辗的很平,有箭垛子和练力气的石锁等物,并州早晚凉的很,此时一阵晨风吹来,吹的刘岩精神一振。
他脱去上衣,先打了一套拳。
如果是外人看到了,一定会很奇怪,因为当时的人还不曾见过这般系统的拳法。
要说武技的发展也是循序渐进,中国的武术其实分为两个部份,一种是杀人术,一种则是舞蹈般的表演。
刘岩练习的,是清朝初年才正式成系统的八极拳。
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
这套拳法至刚至猛,在打套路的时候以柔法蓄劲,一旦接触,则是以爆炸般的方式把力量集中在拳面之上,动作朴实简洁,力道刚猛霸道,又讲究头、肩、膝、肘、胯等关节的运用,一旦真正掌握,用来表演并不好看,但行家用于实战,则动作之间,就能克敌毙命!
打完一套练习,看似动作缓慢,但每一招一式都用足了心,使足了力,打完之后,刘岩的身上已经是油光水滑,连脚底地面也被汗水湿透了。
刘岩练拳,向来就是如此,不把体力耗尽,绝不会收手。
不吃常人难吃的苦头,哪里有机会做人上人?
打完了拳,他又拿起插在一边地上的环首铁刀,调匀呼吸之后,开始练习刀法。
劈、斩、格、挡、卸,一柄很寻常的铁刀被刘岩舞的发出了嗡嗡的响声,动作之快,叫人简直看不清楚。
这一套刀法倒没有什么来头,但行家一看就知道,刚猛之余更多的是狠辣阴毒,招招都是奔人要害,务要一招致人于死地才行。
这是刘岩和后世军中一位高手学的苗刀舞法,在他生活的时代刀枪杀人法已经没落,只剩下一些似是而非的套路,这套苗刀法学成之后,他又加上自己的领悟,大开大阖又不失小巧,不求花哨,但求杀敌。
等刀法练完,刘岩面色通红,头顶的长发已经都湿的通透,大滴的汗珠从发梢垂落下来。
用粗布稍抹了一下汗水,再又捡起弓箭,在箭垛上来回射了一百箭,箭箭都需中红心。
以刘岩的箭法原本已经不需如此了,但现在他决定,一定要精益求精!
将来可能会上战场,一箭能毙敌,就不能用第二箭。
这一箭之间的差距,可能就是你死我活!
再下来便是俯卧撑等练习力气的动作,和刚刚的练习比起来,已经算是很轻松了。
原本刘岩的身体已经不弱,在这样的苦练之下,身上的肌肉明显更结实紧绷起来。
就这样,一直练到辰时末刻,等刘母做完了不少活计,又出来烧好了饭菜叫刘岩吃饭才停止。
朝食是杂粮面饼配青葵蘸酱,这比起昨天的饭当然差的远了,不过也没有法子,家里已经缺粮很久了,昨天高兴,把剩下的一点米全吃光了。
吃完饭,刘岩擦了擦嘴,向着刘母道:“娘,我去把羊肉先卖了,换些米回来。”
“好,去吧。”刘母应了一声,她自己的事很多,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不得安闲。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吩咐道:“千万不要惹事了,和人打架总有吃亏的时候,为人还是老实本份些的好。”
原来自然不必吩咐这话,这么多年下来,刘岩从来不敢和人逞强。
昨天看到刘岩和人打斗后,刘母突然才有这种担心,所以一定要嘱咐一句才放心。
“不会了,娘。”
刘岩声音很开朗,立刻答应下来,但心中却在想着,此去要打听消息,看看王校一伙人的反应,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一个里就是一个小世界。
里门之内,虽然没有县城的旗亭东西两市,但有一些小型的店铺和商贩。
刘岩扛着剥好洗干净的羊肉,一路急行,向西北方向赶去,那里是富康里铺子集中的地方,其中就有刘岩要去的肉铺。
走在路上,感受着初夏时的微风,阳光也不酷热,抬头望去,就是浩荡不绝的绵延群山,苍翠碧绿,刘岩看的大感过瘾,只觉得眼睛爽利非常。
沿途也遇到不少行人,现在农时不忙也不闲,就是挑水和除虫的小事,所以人都三五成群,懒懒散散的向田里去,遇到刘岩时,都是脸色一变,忙不迭避让到一边。
走了很久,也没遇着一个敢和自己说话的人,刘岩微微摇头,知道必定是王校他们的淫威犹在,所以人人害怕,不敢同他讲话。
人善被人欺可一点不假,明明善人的人数更多,但寥寥几个恶人就可以为所欲为。
肉卖的很顺当,新鲜的黄羊肉很难得,肉铺子里的孙屠夫脸笑成了一朵花儿一样,一边取钱,一边笑着向刘岩道:“石头,再猎到这般肥的黄羊,我这里还要。”
在富康里这样的地方,舍得吃肉的人家也不多,十个八个钱的肉买了哄小孩子不闹便是。
孙屠户是要把肉送到县城里头,跑一次,最少能赚三五百钱。
刘岩又问道:“孙叔,我还有一张皮子,要不要?”
“要,当然要了!”
虽然不是皮匠,不过皮子也很值钱,孙屠户想了想,便道:“一张皮给你五百钱,我只赚个跑腿钱就行。信的过我,便拿来。”
“好,等鞣好了,就给孙叔送来。信不过孙叔,还能信谁!”
以往刘岩沉默木讷,到人前也没有什么话,现在神情落落大方,虽然话语亲热,但神态庄肃自持,叫人不敢轻视。
孙屠户用诧异的眼光扫了刘岩一眼,看看四周,突然放低了声音,向着刘岩道:“石头,暂且出去避避风头吧。”
刘岩心中一动,也是低声道:“是不是王校那厮饶不过我?”
“除了他还能是谁?”孙屠户接着道:“听说王校被你打的不善,十天半个月怕都下不来床!”
刘岩冷笑,十天半月怕还是轻的,他下手很重,外伤还算好,几个恶少其实都有内伤,这时代的物质条件来调养,怕是没有三个月到半年,都好不彻底。
不过王校伤的这么重,可想而知报复也会非常狠辣。
“听说王家的人到了里魁家里哭闹,求他做主。石头,任尚这个里魁咱惹不起,趁着现在他们还在想法子,你赶紧走吧。”
王校的家族并不可怕,但里魁任尚孔武有力,手底下有好些个打手为虎作伥,其子任武任边塞燧亭的亭长,手底下更是啸聚了一伙亡命之徒。
汉末时节,并州边郡,又是汉胡杂处的地方,一个里长就凭武力来治理辖区,律法什么的,几乎就被视为无物。
更为可怕的就是群山山脉中有一群强盗,人数在百余人左右,其中很多是任家族人,他们与任氏父子勾结,明面不好办的事,就叫他们来动手。
这一次王校被刘岩打的这么惨,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孙叔放心。”刘岩笑道:“想动我的手,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既然不听劝,孙屠户也就懒得多说了。
年轻人不知世事,哪里知道世间人心险恶到何种地步。这富康里有一百多户人家,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任家随便欺凌甚至杀害,和人家斗,就凭刘岩娘儿俩,后果可想而知了。
看着刘岩远去的背影,孙屠户微微摇头,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
……
……
刘岩提着八百多铜钱,大步流星的走着,听了任屠户的话,他心中更有计较,原本的打算是势在必行,绝对不能拖下去了。
换了别人,可能对事态的进行会有幻想,但以他的经验来说,对这些恶人,一定要事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从肉店离开,没有几步就是米铺子,进去略看了看,刘岩买了两石粟米和一石大麦,两样相加是正好七百钱,一下子,黄灿灿的铜钱就十去八九。
三石粮食加上家里储藏的黑麦和野菜,掺杂着吃,可够两个多月的嚼谷。
把米和麦存在米店,刘岩又到隔壁的酒坊,花二十文钱买了三升劣酒,再二十文钱买了一斤牛肉,又买了几块热腾腾的饼子装在怀里。
这么一花,还剩下五六十钱,装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了。
虽然心疼,不过也没有办法。
等把东西全买好了,扛在肩膀上,三石粮食折成后世的重量也就百余斤重,刘岩扛起来很轻松,没过一会儿,就把粮食送到家中。
刘母还在河边浆洗衣物,见他买了粮回来,自是欢喜。
娘儿俩简单说了几句,刘岩就又带着酒食离开了。
买了这些东西当然不是自己享用,这年头的酒都不对刘岩的口,而且这种劣酒很多杂质,根本不能下咽。
他买了来,是去看望住在刘家半里地外的近邻戴家兄弟。
在刘岩的记忆里,因为家贫和忙着谋生,打小他便没有什么朋友,只有和戴氏兄弟有着深厚的交情。
但原本的刘岩实在太懦弱了,戴家兄弟得罪了王校一伙被打之后,刘岩已经很长时间躲着不敢上门。
他是怕连累自己。
到了戴家门外,院门大开,都是一样的贫苦百姓人家,家无长物,根本就不用锁门。
刘岩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草药味道。
等他到了正堂门前,看到体壮如牛的戴牛正在弯腰吹火,陶罐里冒出缕缕白烟,草药味道,便是从这罐子里冒出来。
刘岩一皱眉,上前问道:“戴牛二哥,是谁病了?”
戴牛回头看他一眼,皱眉道:“是我大兄腿伤又发了……你来做什么?”
他神情冷淡,虽然看到刘岩手中提着酒肉,但仍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
也难怪他,当日动手时,刘岩吓的逃走了,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被十几个恶少围攻殴打。
刘岩当时这般懦弱,事后又不来探望,这样的人当然被鄙夷轻视。
这个态度是刘岩事先料想过的,所以并不在意。他先把酒肉放下,然后向着戴牛道:“二哥,我这一次是来请罪的。”
“算了,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戴牛摆了摆手,仍然是一副冷淡的样子。
戴牛根本不打算和刘岩说什么,以往他们兄弟对刘岩很照顾,这一次算是把刘岩看透了,根本不想再有来往。
“二哥,请听我说。”刘岩正视戴牛,沉声道:“上一次的事,是我不对。昨天想来想去,以前太过窝囊,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怕个鸟?昨日我在里门遇到王校一伙,想起两个哥哥的事,一怒之下,把他们一伙狠狠打了一顿。”
戴牛身形一震,猛然转头,看向刘岩。
他眼神中满是震惊之色,刘岩从小懦弱,但从不说谎,现在如此一说,当然不可能是哄骗他们的假话。
上一次争执冲突,是因为王校一伙经常勒索戴家兄弟,终于忍无可忍,起了冲突。
其实王校这一伙人,身后的背景就是任尚等里魁和亭长,还有后山的群盗。
富康里的百姓,不知道被他们害死了多少。
戴家兄弟出手之后,不出意料被群殴,现场的人很多,可没几个敢出手的。两兄弟一个被打折了腿,躺在床上,一个也是心灰意冷,再也不想多事了。
要是真打,他们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当时想登高一呼,众人呼应,大家一起动手。
谁知道刘岩就先跑了,别人也没有敢上的,戴家兄弟只能挨打不还手,当时被打的很惨。
“石头,你说的是真的?”
戴牛想了想,寒声问道:“你一个人如何斗得过他们那么些人?”
“王校那身板,小弟一只胳膊也夹死了他。”刘岩淡淡一笑,道:“向来是众人不敢和他们厮打,这一次我出其不意,先打翻了王校,他那些喽罗慌了,被我一一给收拾了。”
“好,打的好!”
里间睡在床上的是被打折了腿的戴君,他一直躺在床上听着刘岩和戴牛的对话,听到此时,不觉在床上拍榻叫好。
这兄弟两人,老大戴君性烈如火,嫉恶如仇。老二戴牛性子沉稳,粗中有细。
两人都是典型的并州男儿,精骑射,武艺高强,性格强韧,不惧豪强。
“石头带了酒来吧。”戴君赞过一句,又笑道:“快点拿来给我饮,闻到酒香,酒虫早就勾上来了。”
彼此都是少年儿郎,一点过节说开就开了。
况且,刘岩也用实际行动赎了罪,再计较就是小肚鸡肠了。
听着戴君嚷叫,刘岩微微一笑,提着酒肉便进了门。
他在富康里也就这两个朋友,还有母舅家的表哥陈忠,以前经常凑一点钱,偷偷在一起喝酒,现在年纪渐渐大了,在一起饮酒的日子反而少了。
可能是大家境况不好,年纪虽小,却早早就失了少年情怀的原故吧。
开了酒,不顾酒劣,刘岩先大大喝了一口,然后转给戴君,戴君饮了大半,才又把剩下的递给戴牛,戴牛也是一饮而尽。
三人虽然不发一语,但彼此知心,转递酒囊的时候,陋室里也满是浓浓的兄弟之情。
“石头,”戴君喝了酒,脸上浮现起一缕潮红,他看着刘岩,沉声道:“富康里你呆不下去了,早点走吧,马邑城也不保险,不如躲到郡府去,在那里任尚他们还不敢胡来。”
说话间,戴牛又去熬好了药,小心翼翼的端到榻前来。
“大哥,我来帮你看看腿伤。”
刘岩没有回戴君的话,而是掀开盖在戴君腿上的破被子,观察起戴君的伤势。
“这条腿怕是残了……”戴君脸上神情凄然,显然是对自己的伤腿不抱希望了。
他的腿伤确实严重,应该是被人纵马踩断,然后正骨方式不对,现在伤处又青又紫,是开始脓肿的迹象。
刘岩也不打话,双手按在戴君腿伤处,沉声道:“忍着些!”
说罢,双手用力一推一按!
“啊……”
戴君长声嘶吼,双眼一翻,已经疼晕了过去。
“石头,你干什么!”
戴牛刚赶过来,见状放下药碗,怒吼一声,接着便出拳向着刘岩的面门打来。
他兄弟二人都是身高过八尺的长大汉子,自小打猎骑射无所不为,身上筋肉盘结,这一拳打来,虎虎生风,显是力道不小。
刘岩已经成功正骨,见戴牛这一拳过来,迅速一让,再一伸手,重重拿在戴牛的肘关节处。
这一下如同铁钳钳在戴牛身上,饶是戴牛皮糙肉厚,但关节剧痛,他扭来扭去,根本挣不脱身来。
见他还在挣扎,刘岩微微一笑,又用力在戴牛腰间一处一顶,戴牛只觉浑身又酸又麻,滚翻在地,一时却挣不起来。
当时的医学和武学,对人体关节了解甚少,哪里如后世的八极拳,刚猛之余,对人体关节的了解和控制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伤我大哥,我同你拼了。”
戴牛虽然惊诧于刘岩的本领,不过兄弟连心,还是挣扎着要爬起来。
“老二,莫闹了,石头把我的腿伤治好了。”
戴君已经醒了过来,满脸的豆粒大的汗珠子,不过看神情已经舒服的多了。
他腿上是还有些炎症,但骨头已经正好,大患一去,那种舒适的感觉叫他有死里逃生之感。
刘岩见戴君好了,也很高兴,他向着一脸迷惑的戴牛道:“这十天,要天天用淡盐水洗伤处,再找一些消炎去火的草药。眼前这个药就合适,十天之后去了炎症,就没有大碍了。”
凭他的表现,眼前这兄弟二人已经敬畏如神,听着他说,两兄弟都是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当时的医士很少,百姓有疾病都多半是听天由命。
要不然就是喝符水,这玩意就是心理疗法,疾病有的不能自愈,但多半是能自愈的,所以民间各种符水和教派流行,实在也是百姓没有办法的选择。
太平道就是以符水治病坐大,是当时最显著的例子了。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王校一伙不是你的对手。”
看到自家大哥没事,戴牛回过神来,龇牙咧嘴的揉着自己的关节,上下打量了刘岩半天,才摇着头道:“以前没看出来,石头你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以往是我太懦弱无用了,什么事都不敢上前。”
刘岩微微一笑,不愿多说。
解释起来太费劲了,不如神秘一些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