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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明烨递来的茶杯，我站在主殿那堆数目庞大的石像前发呆，看着那一个个小人似的形状，只觉毛骨悚然，汗毛直立。
叹了口气，我低头喝水，含糊不清地问他：“那些化身成石像的人是不是坏人？”
明烨微滞，皱紧了锋眉：“不是。”
他摇头，口吻一度发沉：“都是各部落最优秀的子民，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前来神明殿修炼。而修炼七十七日后，他们就会变身成为石像，镇守神明殿，扩大神明殿的力量范围，以起到抵御外敌的作用。”
这么说是把活人当作了祭品，囤积他们的魂魄力量，在需要的时候再做释放？
我惊得把刚喝进去的水都很没形象地吐了出来，无比尴尬地抬起手背抹了抹湿漉漉的下巴，一边咳嗽，一边格外不好意思地将手中杯子还给明烨：“这件事太残忍，以后不能再这么做了。”
“那这些石像。”明烨皱眉，下意识揣测，“你打算将它们全部毁掉？”
他比我想象中聪明，但似乎把我想得太坏。
活生生的人，我为什么要全部毁掉？
释放他们的魂魄，将他们全部还原，不就好了吗？
诧异看了明烨一会儿，我摸了摸下巴，渐渐意识到，就算他误会我也不是他的错，毕竟我俩儿还不熟。
让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人类来到这里就会变成石像？
难道普通人类不能距离星石太近，否则就会被吸走魂魄？
思忖片刻，我踮起脚尖，从主殿的神坛上，取下一枚星石人像握在手里，感受其中蕴藏的魂魄之力。光滑的表面摸不到一丝刻痕，的确像是天然形成的，连化石人的魂魄都没有遭到破坏，三魂七魄的力量依旧在星石内涌动，想想都觉得骇人。
活生生的性命就这样被剥夺，难怪父亲还不知道我手中星石灵气的上限，就要阻止我运用它的力量……
沉默间，明烨也盯着我手中石像失神良久，缓缓开口：“我是唯一一个在神明殿待了超过七十七日，却没有变成石像的人。”
“这不是很正常吗？”他为什么会感到失落？举起手中石像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不敢相信地反问，“总不至于，你还想变成这副样子吧？”
他皱眉，神情显得隐忍，难以分辨的眼神盯着我手中石像看了好一会儿，才无奈苦笑：“和其他人不一样，就算是异类吧？”
“你是至高神，当然和其他人不一样，但也不至于算是异类。”将手中星石石像一并递给他，我施法取下余下所有石像，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仔细清点数目，“要是其他人给你灌输了这样的想法，也不是你有问题。”
手指一顿，这里的石像居然刚好有七七四十九个，而且都是男子的形象，真是太奇怪了。我眉角突突突直跳，总觉得这件事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也并非星石自动封存了他们的魂魄。
转眸细想间，明烨的声音再度从身旁传来，清润黑眸定格在了我脸上，“其他人就快回来了，姑娘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或许会有麻烦。”
他锋利的眉角皱得更紧，看样子是被那个无妄圣君欺负得有些厉害。
不过这件事也不能怪他，在九门世界建成以后，我没有立即出现，导致无人教导他法术以及管理这个世界的方式。反观林清玄，他借用灵泉的力量点化众多弟子后，都是亲自教养了一段时间才放她们去建立都城……
慢慢冷静下来，我反复掂量究竟是该先去寻找讨厌鬼，还是应该先留下来提升明烨的法术以及管理能力。
又踌躇了片刻，我才慢吞吞地对他说：“这件事的确很麻烦。”
尽管我嘴上说着无所谓，但真的想要管理一个世界，还是需要避免纷争，不可能真的想灭掉谁的魂魄，就直接施法将其湮灭。那样只会彻底扰乱云荒的秩序，完全没有必要的。
“对了，你总是提到的那位无妄圣君，用的不是水系法术吧？”
“不是，他是金系。”
“那朝阳神君呢？这位是男子还是女子？”
“女子。”
“其他人？”
明烨毫不犹豫地作答：“只有四位星盘神使，除了无妄圣君，其他三位都是女子，名为朝阳、海蓝、玉仏。”
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结合之前在石碑上看到的云荒历史，至少可以确定讨厌鬼并不在这个世界，我要换个地方继续寻找他的下落才行。可既然他不在，为什么先前遇见的男子会告诉我，我要找的人就在洪荒呢？
百思不得其解，我施法幻化出一个法器袋，将所有星石石像都装了进去，“你平时住在什么地方？”将他手中帮忙拿着的星石也收回，我好奇盯着他问，“也是在这里吗？”
明烨迟疑，似乎不知道该不该作答，清润的瞳孔依旧略带审视，仿佛对我的身份仍有怀疑。
我倒是不在意他对我的看法，反正时间可以证明一切，便拉住他的衣袖将他拽倒我来时的那扇星石大门前，一边观察门上如同“天眼”般的图案，一边整理思绪。
九门世界有九位至高神，要想让他们全都听命于我，就必须在他们化身以后就开始对他们悉心教导，如林清玄那般既作至高神的导师，又要做他们的奶爹奶妈，不仅要提升他们的法术水平，还要提高他们的精神素养，让他们各个都是顶天立地的人物，随便拉一个出去都可以独当一面。
这事很复杂，何况要不要让他们彼此相识，也是一个我暂时无法权衡的难题……
思量片刻，我指着门上“天眼”问：“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图案标志？”
明烨摇头，回答的声音却十分果断：“应该不是一个图案，以前见到无妄圣君曾从里面取出过金黄的卷轴，像是……传达天神指令的地方，但门后有什么人……”他偏头看着我，神情不解：“不是姑娘你吗？”
“我才刚来，你们已经化身的事，我根本不知道。”
见他灵气干净，心眼也不坏，我才和他说这么多的。
依旧拉着他的衣袖，我将他彻底拽了进去。
由星石制成的大门根本无需开启，就可凭灵气自动通过。
若不是我带领着明烨，他必定是进不来的。
可进来以后，我们都被室内的情况，吓了一跳。
之前来时，我就曾经过这间布置得富丽堂皇的石室，当时急于寻找讨厌鬼的下落，并没有仔细观察室内布置，也没有查看室内是否有其他人存在，只是依稀能够看出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的迹象。
而此刻，先前见到的那位墨蓝衣袍的年轻男子，就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前，正对前方的是一枚星石打造的圆镜，案头上摆着一张长长竖形的卷轴，和明烨之前形容描述的一样，金黄的绸缎，内里有淡黄宣纸，上面金光熠熠，墨染的字迹分外明显。
再看男人手中毛笔，我顿时皱紧了眉头，想通了之前没想到的许多事。
给无妄圣君传递指令的人就是他啊？
他干嘛要越俎代庖地处理我的事，还告诉我，我要找的人在洪荒？
急匆匆地走过去，迎着男人诧异至极的眸光，我立即将手中法器袋搁在案头，抽着他正在书写的卷轴，仔细阅读上面书写的文字：“日月星辰女主神许天星现世，即日起，洪荒诸事由明烨神君管理，不得有误。”
这番话……
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我反反复复、仔仔细细来回读了三遍，终于觉出不妥，诧异问他：“你知道我是谁？”
男人又皱眉了，定格在我脸上的目光还是犹如先前见面时那般哀伤至极，绝望到如同心死的表情化作浓浓愁色汇聚于他深邃的眼眸。
不过他并没有回答我的提问，缓缓片刻就将目光转向我身后明烨，神情反而坦然了许多。
但先开口的仍是明烨，正朝着他拱手施礼：“云荒天宁，云族人士明烨，拜见神君。神君是……”
对。
他是谁？
为什么能够在九门世界内自如移动，还能出现在九门世界的中心？
那个之前被我否定了的答案，此刻又在心底涌现而出。
不待他回答，我便迫不及待地走到他身旁去，一把擒住他的手腕，传送灵气。
心底的声音仿佛于顷刻之间断了弦，我的脸瞬间通红，茫然失措地望着眼前男人，触及他墨染深沉的眼眸：“讨厌鬼，是你啊？”
他微微一怔，眸光于眼底波动，薄唇已然翕张开来，却仍是没有吐出半个字。
我也知道是自己唐突了，先前许多繁杂的疑问统统于脑海中消失，此刻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和他确认更多的事，又唯恐他已经遗忘了曾经发生过什么，经历了什么，只能冲他微微一笑，暂时松开他的手，局促地垂在了身侧：“你等一下，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就跟你一起走。”
他的眸色又加深了，低垂着眼眸，目光深深地望着我，眼底仿佛汇聚着浩瀚星辰，全在这片暗藏的云风中席卷波动。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深沉的表情，总觉得他既然知道我的名字，至少还是记得以前的事的。
讶然片刻，我就回头朝明烨挥挥手：“算了，我有些私事要处理，你待在这里别动，很快我就回来。”
——
九门世界的中心还是和我之前见到的一样，灵泉包围星石，灵气汇聚星辰夜景，无论是夜空还是灵泉中的倒影，都是一片绚丽夺目的璀璨。
我硬拖着讨厌鬼的墨蓝衣袖，将他重新拉回到世界中心，站在那块巨大的星石圆盘上，我仰头，小心翼翼地问他：“我是来找你的，为什么你要告诉我，我要找的人在云荒？”
他不答，我也不觉得奇怪。作为这里的女主人，他认为我是来寻找已经化身的至高神，也是理所应当的。我只是不明白他眼中哀伤之色，为什么总像死了老婆那般沉重。迟疑片刻，心底的话又不由自主地问出口：“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解下腰间镇魂铃，我递到他手里：“这里面有你的灵气和记忆，你要不要看一看？”
如临大敌，他眼中神色又变了变，方才缓缓垂低的眼眸瞬间抬起，大惊失色地观察我的五官、神情反应。
“你。”只说了一个字，他嗓音微顿，声音哑得厉害，“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知道。”
不就是镇魂铃吗？
“它的作用……”
“哦。”我了然点头，一下就明白了，“穿越时空，林清玄说过。”
讨厌鬼皱眉，脸上神情复杂极了，看了我半晌，眸光又迅速转动起来，负着手打量四周良久，方才将视野重新落回我脸上：“林清玄，你母亲墨宁的师父，世界唯一幸存的五行始祖？”
“是……但不是唯一幸存。”他似乎记得一些事，可记得的那些事和我知道的事不在同一个理论上，“五行始祖都还在，只是后来唯一一个现世的只有林清玄。我还见过赵无形，但现在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而且你和我……我们不是也在这里吗，怎么算是唯一一个幸存的五行始祖呢？”
若不是确定了他的灵气就是我要寻找的讨厌鬼，我俨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和我记忆中的讨厌鬼完全不一样。
老实说，讨厌鬼虽然灵气与我不相上下，但他这个人挺好的，为人也不错，性情十分温和。总是助人为乐，替人排忧解难，又从不留名……他的声音就像灵泉淌过的泉水声，潺潺柔和的，能够淌入人的心底……
但现在，眼前的墨蓝衣袍男子，说话的嗓音却透着一股生死诀别的意味，我只能猜测是不是在我来晚了的这些时光里，他独自一个人在这里经历了许多事，才会变成这般深沉又绝望的模样，当下便慢慢伸手，再次拽住了他的衣袖发誓：“我以后不会再抛下你一个人了，你都保护我这么久了，是时候该由我来保护你了。”
良久，他张口，喊出我的名字：“天星。”
“嗯？”
“你……”
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在脸上定格着，始终皱眉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手中镇魂铃，半晌没有再吐露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