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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如璧,辉光耀眼,美丽夜色下霁月台中,两个身影对峙着。
“你是什么人?”妍姬手持铜剑,死死抵住黑衣人的背。刚刚发现使唤丫头们没了动静,她觉着不对劲藏了起来,果然看到有人持剑闯入直奔床榻而来。
轻松放倒巡逻守卫,又在未惊动采兰的情况下如此迅速、直接进到内房,功夫实在不简单。可惜啊,如此高手怎能忘记武者大忌,轻易将背部暴露给敌人呢。“别乱动,本公子不保证不会伤到你,毕竟一个杀手的命本公子很容易不小心的。”
那人哼了一声:“怎么,公子不记得我了么?”他不顾妍姬警告转过身来,盯着妍姬带有疑惑的双眼,道:“我都不知道公子妍还会使剑呢,不知剑法如何啊?”
妍姬心中一震,这声音,这眼睛......黑衣人看准了时机,突然举剑,劈开妍姬的剑,不过三招便将剑架在了妍姬脖子上:“哎呀,看来不怎么样啊。”
距离拉近,妍姬认出了那双眼睛:“是你,从齐国追到晋国,你果然要取我性命呢。”
“那日在客栈是我疏忽了,今日你就认命吧!”
长剑劈下,还是那把二尺半的铜剑,可妍姬下意识闭上眼。剑光闪过,洒出一片鲜红,黑衣人悄然离开,妍姬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血液缓缓流出,身体好像不那么疼,只是静静等待死亡到来的恐惧越来越重。
我就这么死了么?要我性命的究竟是齐国人还是郑国人呢?好不甘心,我才十五岁,还有好多事没有做。我不要死,不要,不要。
“不要!”
尖叫着从梦中惊醒,仲喜点亮陶豆,疾步走来:“公子又做噩梦了?”
是梦!妍姬细看自己的身体并未受伤,地上也是干净的,没有长剑也没有血迹。她大口喘气,是啊,是梦。别说使剑,自己从未碰过剑,怎么会在房里放剑呢。
她抓住仲喜的衣袖,道:“仲喜,我明日和采兰学剑好不好?”
仲喜满脸担忧,答一句“公子喜欢就好”,转身去拿水。
回宫那天妍姬是真吓着了,想起自己在齐国的漫不经心、在客栈的胆大妄为,想起神秘人深不可测的功力、复杂诡变的局势,打心眼儿里感到害怕。半个月来她老是做噩梦,梦到自己困在齐国回不来,梦到郑国的人捉住了她,梦到被刺杀。
她怕死,很怕死。如今的日子多好啊,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她不想死,更不想莫名其妙不知缘由的死。她从学宫搬回大量竹简,除了偶尔去见过太夫人和几位兄长外,其余时间都待在房里,以前所未有的状态潜心钻研着宋阳教她的东西。——她决心努力武装自己,绝不允许自己再发生陷入危险却毫不知情的事。
“啊,我真是睡糊涂了,卷宗还没看完呢,学什么剑啊。什么时辰了?”
仲喜递上水:“还不到卯时,公子再睡会儿吧。”
妍姬饮下,摇头:“不睡了,准备朝食吧,记得给云飞也准备一份。”
自从妍姬开始认真学习后,深觉洞悉各国人事史的重要性,学得不亦乐乎。当然这等好事自然要和他人分享了,几位兄长都是过关了的,她便打起了姬云飞和妹妹公子文的主意。可是鲁国公子将来了,公子文天天围着他转,妍姬就只能集中火力拉着姬云飞一块儿学了。
仲喜应下,叫醒叔喜伺候妍姬梳妆,吩咐亨人准备朝食,然后又去到采兰屋,叫采兰去请姬云飞。
说是“请”,倒不如说“抓”来得生动。
采兰不是个怕人的性子,除了妍姬,谁的话也不听,完全不把姬云飞当公子对待,见婢女们叫不醒姬云飞,过去一把就将他从床榻抓起来,让婢女为他更衣洗漱,然后也不管他乐不乐意,拎起就往霁月台赶。
姬云飞心里那叫一个苦,是我起不来吗?明明是阿姐睡不好,一天比一天醒得早。自己好歹是位公子,总是在睡梦中被个婢女抓起来,偏偏妍姬的人自己又动不得,只得整日叫唤,阿姐你好狠,我还是个孩子啊!
“孩子怎么了,你不总说自己长大了,有能耐了么?怎么还在看吴国那几卷,来,换两卷看。”妍姬把自己前几日刚看完的鲁国竹简堆在姬云飞面前,敲敲他的脑袋,高兴地选了一堆竹简继续看。
你不也老看齐国那几卷嘛。姬云飞瘪嘴,顶着困意翻翻看看。
看到鲁国小司空孔丘的卷宗时,他突然来了精神:“阿姐,你说这孔丘特意带着南宫敬叔去洛邑向老子问礼,向苌弘问乐,我什么时候也能去见见他们呀?”
老子之名那时已是名扬天下,不过姬云飞更感兴趣的却是上大夫苌弘。苌弘博学多爱,知天文地理,精星象音律,是姬云飞最想成为的那类人。而问卷中记载的他和孔丘关于武乐、韶乐的探讨更是让他心生仰慕之情。
“武乐为周武王之乐名,韶乐为虞舜之乐名,若以二者之功业论,舜是继尧之后治理天下,武王伐纣以救万民,皆功昭日月,无分轩轾。然则就乐论乐,韶乐之声容宏盛,字义尽美;武乐之声容虽美,曲调节器却隐含晦涩,稍逊于韶乐。故尔武乐尽美而不尽善,唯韶乐可称尽善尽美矣!”
说得多好啊,以前先生问过这个问题,自己心中有感却不知该如何说,如今看苌弘之言,字字珠玑,道出了我心中的想法,要是能见到这样的人就真的太好了。
妍姬拿起竹简轻轻打了姬云飞一下:“你这小子,孔丘也是你叫的?人家学识渊博,你纵然不称他为孔子,也该叫一声先生。”见他模样惹人怜,又捏捏他的脸蛋,说:“你好好学,下次咱们需要去洛邑的时候,我和君兄说说,让他准你一同去,到时就能见他们了。”
云飞乐不可支,连声道谢,妍姬目光从他身上挪回了自己面前的竹简。素日听兄长们和子黔说没注意,简单看过资料也没发现,可这下多看几遍,世子驹、公子骜;燕姬、仲己;鲍氏、田氏——齐国,还真是有趣啊!
“公子们今日很用功啊。”宋阳从屋外进来,一向板着略显苍白的脸变得通红,显然是热着了。刚坐下,仲喜叔喜就搬来冰鉴放在他身边。
他看着两人,拿起云飞面前的竹简,扫了两眼,又拿起一块冰丢进嘴里,道:“小公子觉得孔子如何啊?”
姬云飞正在兴头上,却被宋阳的突然出现吓着了,一时背心发烫脑袋空空不知说什么。听着宋阳噗擦噗擦嚼冰的声音,心里毛毛的,紧紧握住竹简,好不容易憋出几个字来:“孔子升了小司空,他日仕途不可限量。”
“那阳虎又如何呢?”
姬云飞稍微回过神来:“阳虎无权无势,平地而起,以家臣身份暂管季孙氏,成为鲁国第一权臣。不借家族之力达到如此地步,可见此人兼有雄心、手腕、魄力。他又提拔大批寒门子弟包括孔子辅佐自己,维持着鲁国的内政,足以看出他的治理之道。”
宋阳看着云飞的紧张样感觉更热了,递过一块冰让他冷静下来,转头看向妍姬:“公子妍觉得呢?”
孔子虽是阳虎提拔的,但两人多有过节且政见并不合。阳虎虽然握着鲁国大权,却仍受制于三桓。妍姬试探道:“孔子贤能,奈何君主无能,家臣掌权,国家内乱,以孔子的性格怕是在鲁国待不长久。”见宋阳不反驳,妍姬倒吸一口气,接着说:“阳虎以季家家臣身份执政鲁国,是当之无愧的治国奇才。可如今把精力都放在防三桓反扑上面,国不齐心难以强大。阳虎毕竟没有家族之力,三桓根基深厚,若不能迅速将他们连根拔起,只怕阳虎会吃亏。”
“说得好。”宋阳拍手,脸上有了些许笑意,眼角皱纹叠在一起,道:“这几日公子妍进步不小。小公子,记住老朽曾说过的,识人辨事不能分开,要把一个人和周边的人和事联系在一起来看。孔子之能有目共睹,可他为何如今才升上小司空?他是否满意?这个位子又能否坐安稳?阳虎之才毋庸置疑,但一人之力能否改天篡命,动摇世家根本?他的阴谋诡辩在国家对抗中又能否有用?这些都要考虑清楚啊。”
宋阳拿过妍姬面前的竹简:“公子妍这几天都在看齐国的资料,看来去趟齐国增添了不少兴趣,可有看出什么有趣的来?”
妍姬瞥到姬云飞担心的眼神,自信一笑,从竹简中抽出好几卷,一一展开道:“还真有。先生请看,云飞你也看,齐国如今的世子驹和公子骜是不是很像当年的公子纠和公子小白?”
宋阳细看,妍姬在竹简上做了不少标记。相伴长大、争夺之争、号钟......
“我开始并未在意,只是那日听二哥提起号钟,刚好在竹简中看到,便留心了些。谁知竟发现齐侯前些年把号钟赏给了吕骜。再仔细翻看,吕驹、吕骜这两兄弟,小时关系极好,后来在各自母亲的影响下视对方为劲敌,现在二人各有功绩,都有可能成为下任齐侯。这情形恰像当年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两兄弟,最防备的兄弟、最亲密的仇敌。只是不知道他俩中谁是公子小白,谁又是公子纠了。”
姬云飞窜了窜:“这不明摆着,公子骜为弟,齐侯又把号钟赏了他,明显他就是公子小白啊。”
妍姬笑话他简单的逻辑,看向宋阳。宋阳绷起身子,紧着眉头,许久,道:“齐侯不止两个儿子,不止两个能干的儿子,不止两个有支持又能干的儿子,乱,乱啊。”
妍姬捏紧衣裙:“先生,您觉得齐侯的其他儿子如何?”
“以公子妍之姿,该是看得很清楚的,又何必问老朽呢?”云飞不明所以,还没开口问被宋阳一手拍在额头上:“刚刚怎么和小公子说的,不能只看一个人一件事,怎么能那么容易就下结论呢?这几天,这个、这个,都看完,我过两天再来考你。”
为什么都要打!我!头!姬云飞有口难言,有怒不敢发,只能认栽。等宋阳离去,愤愤抓起一大把冰块塞进嘴里,一顿猛嚼,叫道:“我真是太可怜了!”这小孩儿一门心思在可怜自己上,当然也就没发现旁边的妍姬神色异常了。
晚上回去时,姬云飞又是被采兰提回去的,他用过飧食后实在太困,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怎么叫也不肯醒。采兰提着姬云飞,故意颠得厉害,想把他弄醒让他自己走,可非但没成功,还费了不少劲,弄得自己气喘吁吁。
第二日,姬云飞死赖在床上不起来,等着采兰。——毕竟之前的脚伤还没好利索,在困意中行走和被人提着走,显然他选择后者。
日上三竿,姬云飞已是饥肠辘辘,但不知怎么了采兰还是不见踪影。实在饿得不行,他翻身起来,用过朝食赶去霁月台,却被告知妍姬受文姬之邀去熙枫阁了。
小姐姐不是日日粘着堂兄吗,怎么今日想起找阿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