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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草长莺飞、绿柳垂条的好时节,辽河都城大兴郊外一望无际的田地一隅,一个身穿蓝底碎花袄裙,头上裹着藏青色头巾的年轻妇人正蹲在田边查看耕种下去的种子的发芽情况。
春日和煦的风吹拂在她身上,一缕发丝被吹拂下来,露在头巾外面,调皮地随风舞蹈。
妇人有些不耐烦,想要伸手去拂头发,奈何手上都是土。
“冬霜,你帮我理一理头发。”妇人转身唤一直站在她身后,却悄无声息的冬霜。
冬霜闻言,上前把她的头发理顺,起身之前想了一下,还是提醒道:“柳柳,咱们出来大半日了,也该回去了。按着行程,主子不是今日回来吗。”
裹着头巾的年轻妇人正是覃初柳。七年过去,岁月并没有黯淡她的容颜,反而让她周身盈满一种安然娴雅的淡然气质。
拍了拍手上的土,覃初柳在冬霜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一直站在田边小路上的几个身着官服的男人赶紧躬身走上前。
“张大人,今年春种很及时,不过现下有些春旱,苗发不出来,该带着百姓灌水才是”,覃初柳交待站在最前的一位官员。
那位官员赶忙应下,继而关切地道:“王后娘娘,您该回去歇着了,这些事,等您生下了王储之后再说也不迟啊。”
按说张大人说这话逾矩了,不过覃初柳却不在意,这些大臣都是自一开始就跟着贺拔瑾瑜的,这么多年不离不弃,现下虽然是辽河的肱骨,却从不居高自傲,覃初柳对他们也从来敬重。
“张大人说的是,我这就回了。”覃初柳笑意盈盈的应了,在冬霜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吱嘎吱嘎往大兴城的方向走,覃初柳斜靠在车壁上,一只手很自然地抚在微凸的小腹上,脸上也尽是慈爱的笑。
她怀孕有五个多月了,这孩子很乖,一直没有闹她,所以开头的几个月她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怀了身子。
成亲六年多才有的孩子,她很珍惜,只可惜得知自己有孕的时候,贺拔瑾瑜并不在身边。
年前大周皇帝驾崩,沈致远正月里举行登基大典,特特邀请了贺拔瑾瑜去观礼。原还邀请了覃初柳的,只是眼见要春耕,她实在放心不下,便让贺拔瑾瑜自己去了。
前些天贺拔瑾瑜送来消息,已经往回赶了,算一算行程,今日差不多便能回大兴城。
这一别就是三个多月,自七年前她被萧白掳走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分别。贺拔瑾瑜曾允诺再不离她半步,这次若不会覃初柳执意让贺拔瑾瑜独行,只怕贺拔瑾瑜是宁愿不去也不愿违背誓言的。
心里正想着这几年与贺拔瑾瑜的甜蜜生活,不妨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覃初柳一个不稳,头撞到了车壁上,发出“哎呦”一声。
“柳柳你没事吧?”冬霜赶紧过来查看,覃初柳也下意识地捂住肚子。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马车怎么停下了?”现下还没进大兴城,按说马车不该停在这儿的啊。
冬霜见覃初柳无事,掀开车帘子询问情况。
护卫首领上前来报,“前方是岑无先生的商队,出城的时候一辆马车翻了,砸了人。”
马车砸人,这搞不好要出人命。
“咱们不急,先等等,让他们把事情处理好了,人命要紧。”覃初柳交待道。
首领领命离开,马车停了足有一刻钟才再次启动。覃初柳先开车窗上的帘子往外开,果然见一个商队十几辆慢车停靠在路边,马车上都打着岑无商号的旗子。
那辆翻了的马车也被扶了起来,马和车都没有大碍,散落的货物也被捡了回来,只是还没来得急再往车上装。
那个被马车砸了的人坐在路边,一头一脸的血,身上的衣裳也被鲜血染红,看上去很可怖。
覃初柳叫车夫停了马车,护卫首领赶忙跑过来,覃初柳问道:“那人怎么没送进城去看大夫,我看着伤的好像不轻。若是商队不方面,就让他跟着咱们一起进城吧。”
若是早前遇上这样的事,覃初柳兴许就当做没看见,可是自从怀了孩子之后,她的心也无端的软了,最是看不得这样流血受伤的场景。
首领去寻那受伤的人,距离还是有些远,覃初柳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那个伤者忽然抬起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不大一会儿,首领回来禀告,“那人不愿随我们回城。”
还有这样的人!不过人家自己不愿意,她也不能强求,便让车队继续前进,自己也放下了车帘子闭目养神。
覃初柳没看到,马车经过受伤那人的时候,那人抬起了头,目光满含眷恋的看着缓缓而过的马车。
鲜红的血液遮挡了他的脸,却遮挡不住他想见一见马车中的人的渴望。
可从始至终,他除了在她放下车帘之后贪婪地盯着马车外,什么都没有做。
七年了,他能时时听到她的消息,却始终无法见她一面,像今日这般能远远的看上一眼,他该知足,真的该知足了。
伸手抹去糊在眼睛上的血,想要在马车消失前再多看几眼。可就在这时——
“黑子,走了!”商队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他这才缓过神来,货物已经装上马车,队伍马上就要出发。
他缓缓的站起身,伤口在头上,他的头还有些晕,扶着车辕站了一会儿晕眩的感觉才消失。
“黑子,要不你上车吧,马车能撑住,你受了伤,谁也不能说什么。”商队中好心人对他道。
他摇摇头,低头看了看扣在自己脚踝上的铁索,“我是来赎罪的……”
覃初柳刚下马车,就有一大堆人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六七岁的黑黢黢的男孩儿。
“娘娘,您可回来了,王上回来了,老爷和夫人也来了,现下在正堂说话呢,您要是再不回来啊,他们可都要去寻你了。”妇人焦急地说道。
覃初柳对她笑笑,“我娘也来了?那小舅母指定是生了!朱红,你也怀了身子,快去歇着吧,这些事情交给别人来做就好。”
贺拔瑾瑜答应给朱红自由,没想到朱红在离开安家村之后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无处可去的她便投奔了覃初柳。
原本覃初柳和贺拔瑾瑜都不想收留她,她却在府前跪了两天,身下都见了红,覃初柳无奈,便让她先在府里养着。
等她生下了孩子后,覃初柳做主把她嫁给了府里的一个管事,她也做起了府里的管事媳妇,这么些年,府里也多亏了有她,覃初柳才能安闲的四处走。
还没进到正堂,就见元娘站在院子里四下张望,见到覃初柳赶忙迎上前,“你这孩子,怎地这么不听话,不是叫你好好歇着吗,又四处乱跑。”元娘皱着眉埋怨道。
覃初柳搀着元娘的胳膊,一边往正堂里走一边笑着道:“我哪有那般娇弱,这不是好好的。小舅母生了?是男是女?”
说到孩子,元娘笑得比花还灿烂,也顾不得教训覃初柳了,“男孩,又是男孩儿,你说说,不生是不生,这一生啊,三年生了俩男孩儿。我就说芷卉是个有福气的,下一胎再生个闺女,这日子就圆满了。”
覃初柳点头笑应,刘芷卉确实有福气,和小河恩恩爱爱,现下家里也几乎都是她在做主,安家村就没有比她更风光的女人了。
进到正堂,谭绍维正在和贺拔瑾瑜下棋,诸葛尔坐在贺拔瑾瑜身边给他支招,三个人就像孩子似的为了一颗棋子争来争去。
元娘进来看到这样的情景老大不乐意,“就这么会儿功夫你们也能下盘棋,就没人在意我闺女!”
元娘话音一落,原本井井有条的棋盘登时乱作一团,始作俑者豁然起身,几步走到覃初柳身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回来了。”
覃初柳也定定地看着贺拔瑾瑜,伸手抚上他满是髭须的下巴,手刚触到,就被一直大手握住,“还没来得及刮,扎手。”
覃初柳笑笑,“是该刮了,会吓到孩子的。”
贺拔瑾瑜低头看向覃初柳微凸的肚子,想要摸却又不敢摸,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很是可笑。
谭绍维和诸葛尔也确实毫无形象地笑了,元娘瞥了谭绍维一眼,“你还笑别人,当初我怀柳柳的时候,你还不是跟女婿一样傻。”
说完又推了推覃初柳,“女婿刚回来,你们指定有话要说,快回自己院子吧。”
两个人从善如流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到院子里,覃初柳就被贺拔瑾瑜打横抱了起来,“你怎地一点儿都没重!”贺拔瑾瑜拧眉道。
覃初柳敷衍地笑笑,她也奇怪呢,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天天吃的也不少,但是就是不见涨肉。
进到房间里,贺拔瑾瑜小心翼翼地把覃初柳放到大炕上,伸手抚上她的肚子,“都这么大了,你说它是男是女?”
覃初柳被他笨拙的样子逗笑,“我希望是男孩儿,以后再生几个,让他照顾弟弟妹妹们。”
贺拔瑾瑜想了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柳柳说的对,当兄长照顾弟妹,有责任感,把辽河交给他,咱们也就放心了。”
两个人温存片刻,贺拔瑾瑜搂着覃初柳坐在炕上,说起了此次的京城之行,“沈致远和沈三小姐关系很好,沈致远登基的第二天就册封了太子,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三年前大周先太子兵拜,西北彻底被收回,沈致远也被册封为太子,帮助大周皇帝处理政事。
他和沈三小姐大婚之后又娶了几个侧妃、庶妃,不过几年的时间,已经有了四个儿子。
不过嫡长却是沈三小姐所出,现下这个孩子又被册封为太子,大周下一任的皇位继承人也算有了着落。不过,孩子现下还小,后|宫那样的腌臜地方,能不能长大还两说,沈致远这样着急的立储,还真不知道是好事是坏事。
这些事情覃初柳却不关心,她现下对沈致远的印象极差,原本他写信过来问紫苏的情况的时候她想想着沈先生是个长情的人,没想到转头他就娶了那么多女人回家。
只可怜毫不知情的紫苏,还一直不肯嫁人,只一心钻研女科。现下她不光是在太平镇一带有名气,整个大周、辽河郡甚至北辽知道她的人也不少。她能怀上孩子,也都是紫苏的功劳。
她曾经问过紫苏,这辈子是不是就要这么过了,紫苏只回她,“这样不好吗?”
她不知道好不好,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就像她坚持在贺拔瑾瑜身边就会幸福,不管经历了什么她也觉得幸福。若是紫苏觉得她这样毫无希望的等待就是幸福,那也许,她是幸福的吧。
“柳柳,柳柳,想什么事想的这么出神?”贺拔瑾瑜连叫覃初柳好几声,覃初柳才缓过神。
“无事,就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除了这些,就没了其他事情?”她又问起贺拔瑾瑜在京城的经历。
贺拔瑾瑜神秘一笑,“还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既然说是好消息,那指定是和她有关了。
果然,贺拔瑾瑜接着道:“沈致远给你封了食邑,地方不大,但是你肯定满意。”
县主都封了那么些年,终于有食邑了,她现下也算是名副其实的县主了。
覃初柳想了想,脸上的笑容忽然加深,“太平镇,是太平镇!”
贺拔瑾瑜点头,覃初柳一头扎进他怀里,笑出声来。
春日斜阳照射进来,熏暖了一室寂寥。淡淡岁月,流年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