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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利散眉眼飞扬,双唇斜勾,盯着白吟霜,“我楼兰人宽宏,即是白姑娘为救情郎甘愿自毁名节说被我所污,那么,此事一了,我便对你负责,如何?”
说着,眯眸看向柳生,讽刺一笑,“即便你看不上我,这样的人,也太次了些!”
楼兰王与楼兰王妃面色不由难看。
白吟霜冷冷看他,唇边笑色冷冽,完全不似平日娇弱凄楚。
“你做梦!”
手脚被束的柳生连忙蹒跚扑去,半搂着护住白吟霜。
魏利散眸色骤紧,不知为何,这场面让赵杏总觉得有些古怪。她眼光抛向人群,却见刘去眼梢朝汲黯一划。
她一凛,瞬间醍醐灌顶。
走至石庆、公孙弘面前,弯腰一揖,“为表我大汉公正,亦示楼兰国气度,请容安世最后一问。”
公孙弘面色一顿,若有犹疑,旁边一向中立的石庆却发了话,直言不必。
赵杏笑笑,仍不死心,又朝楼兰王一俯身,复言。
楼兰王闻之,冷笑,“张大人,你若有证论吾儿之罪倒罢,若没有,休怪孤王没兴致再听你一派胡言!”
赵杏头皮微怵,只连连点头赔笑,再至汲黯身前,深深一揖,复求。
彼时,小郑、清风等人俱是低下头,不忍见她这副卑躬屈膝、涎笑讨好模样。
围观百姓也肃然安静,怔怔看着。
汲黯一身官袍舒展飘逸,整个人懒懒的融在椅子里,半支下颌看了赵杏一眼,轻轻一笑,未予理睬。
赵杏咬牙,遂揖罢起身时,唇动默声,言,“你的容量,不过尔尔。”
汲黯眸光微深,旋即无声回之:“激将法对我无用。”
赵杏暗冲他龇牙一笑,退开。
突然,
“重审既是为了让天下人知楼兰之风,亦是明我大汉之义,何不让张廷尉再问上一问?“
汲黯端过边上热茶,徐徐揭了茶盖,茶雾缭绕眉眼,一时瞧不清眸底神色。
三人相视一顾,最终,楼兰王眼一瞥汲黯,道,“那好,便看在右扶风面上。”
赵杏不由惊喜,回望汲黯,滋滋直笑,再次唇动:“谢谢无声大哥!”
汲黯却再不看她,只低头喝茶。
茶雾氤氲中蒸着他面如冠玉,恍若谪仙,唇线也不觉深了些。
也是闷了,何妨多喂点饵?
反正看戏,曲折些,才有趣。
……倒是张安世这不折不挠的小老虎模样,教他忍不住心痒。
这时,赵杏已返身回台,手一挥,刷刷刷在白纸上疾笔写下了同一个问题。
小郑,见之,袖子一拂,亦是上前帮忙。
赵杏又与其低声说了数句。
他一怔点头,写罢,与清风等人耳语一番,便旋即将这些白纸纷纷发给了堂上魏利散诸人和天香居人证。发完,他们亦是站在原地,以身阻隔,防其互通。
围观百姓不由一惊,又奇,无不睁大了眼睛朝堂内看去。
答毕,赵杏收之一览,深深一阖眸,又瞬即睁开,沉声令道,“来人,将各人答案呈之衙内堂上,叫各位大人和邻里乡亲都看一看。”
汲黯目光微微一动。
杨守敬盯着赵杏,暗自冷笑:今日,无论这张安世问的什么问题,如何将这些人分开,也绝不可能露出破绽!
自知张安世要重审此案,他与两位大人便站在了张安世角度细细分析了此案,加之昨日去天香居暗访,故他们便仔细研究了天香居中一众布置,更伪造了当日楼兰太子所食用的菜式,甚至于当晚整个天香居的桌椅布置,外物摆设……等等俱已拟好,令诸人背下,所得供词自是如出一撤,万无疏漏!
他正想着,突听得一声抽气,随即更多的人低低惊叫出声。
他一震,朝汲黯看去——
汲黯微微坐直了身,瞧着那纸上尚未干透的墨色,懒意渐去。
地上白纸所写问题正是:当晚从房间窗口看去,外面的焰火有哪些颜色,列举三样。
纸上答案自是不同,红黄橙绿人各有之。
这本无可厚非,人所喜好自古不一。然则在这些回答中却有三张与众截然不同。
这三张描述虽有不同,意思却一致:当晚所在雅间,看不到焰火!
到此,一直高度配合的众人,一直严谨无疏的供词才终于有了首次的破绽!
杨守敬略一沉吟,先觉不妙,尚未想出如何应付,那边张安世已朗声道,
“诸位可知,这证词为何不同?因为当晚楼兰太子一行人实则从未踏足过天香居。这天香居南北东西雅间相对而背,而证词中楼兰太子所居雅间面朝正阳大街,根本就没有办法看到窗外焰火。而掌柜与小二长居天香居,自是明白这点,不信大家可以翻开这三张纸片背面一看便知。”
清风翻开。
果不其然,白纸背面署名俱是天香居的掌柜和小二。
“杨大人,即便你们事后的功夫再仔细,然则天道昭昭,终究还是疏而不漏。”
赵杏目色缓缓瞥向杨守敬,徐徐而语。眼梢过处,楼兰王夫妻与魏利散亦是今日衙堂第一次面色微变。
而栅外百姓,无不欢呼雀跃,掌声雷动。
柳生父母喜极而泣,柳生面上悲喜交叠,白吟霜俯身在地,面色愣愣。
赵杏心内缓缓长吁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终于稍稍松懈。
暗角处诸人,除去霍光,无不目色沉沉,张曼倩隐在末处,看不清神色。
杨守敬咬牙不语,冷冷看她,她亦是眉一挑,还了回去。
哼,怎么,就只许你们站在我的角度思考,我就不会与你们立场思量了么?
哈,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先前所问问题,菜式花色、桌椅布置,林林总总,不过是颗烟雾弹,目的就是要迷惑众人,肯放下心来顺着她问题而答。
最后一问,才是她真正要提问的。
不过,这铺垫太长,刚刚一番,她倒也是真心紧张。辛亏刘去够狡猾,使她眼色,让她去诱汲黯。
她悄悄看上人群,刘去不苟言笑,正把玩着手里折扇,边上刘据刘文刘乐却是和她同喜同乐。
她心里一振,趁势追击,道:“假证之罪,本官稍后再追究,现在且回至本案。当下,楼兰太子既没了不在场证据,那么,依白吟霜供词,他曾被她持钗所伤,楼兰太子何人,岂容一庶民如此冒犯?遂起杀心!这样,他不是和柳生一样,既有杀人意图,亦有杀人动机。”
原本他还打算要替魏利散验伤佐证,后细思,白吟霜弱质女流,又是持钗,只怕所伤甚浅,又隔了数日,若楼兰太子一口咬定为他人他物所伤,倒是徒费唇舌,故弃。
不过,世上有一种人却不会说谎,也说不了谎,那就是……死人。
赵杏一笑,道,“此外,既然原告与被告供词不一。杨大人案录记载芳姨等人死于钗伤,而白吟霜则言三人死于剑伤,且清荷临死前还遭人拳脚重击。既如此,我们一验尸,便真假立现!”
三人尸体,她那日俱是察过,皆非死于钗伤。
但她到底不是仵作,所验焉能服众?可蔡仵作又是他们手下,故而一番思量之下,赵杏向刘去请教,刘去亦为她在长安之中寻了四位颇具声望,又不受辖汲黯之手的仵作。
“宣蔡仵作,带尸首上堂,本官要当堂验尸!”
赵杏一声高呼,围观百姓一阵惊呼,气氛愈发凝重。
少儿,蔡仵作、三具尸身上。
尸身放置多天,腐臭扑鼻,衙役忙点了苍术散味。
赵杏复问蔡仵作,蔡仵作倒面不改色,“小人敢以性命担保,所验尸录,绝无作假。”
赵杏立下右眼一跳,心中咯噔一下,这蔡仵作公堂之上为何如斯镇定?
然时不从缓,她微顿,即刻命清风将刘去荐举的四名仵作带上堂内,复验尸身!
人至,揭布,验尸。
赵杏一忆当日掀开白布后三人腐烂的面庞,不由微微转脸。
一刻,众仵作验尸完毕。
几人相互陈述一番,由其中一人上前呈词,“回禀大人,据我等验检,这三人皆是死于钗簪一类的尖锐凶器,且从伤口深浅宽窄来看,凶徒力气不大,只是下手颇狠,竟一连相刺多处,从而导致死者内脏穿洞,流血而死。”
赵杏蓦然一震……仿若未听清仵作所言。
堂外百姓不由哗然一片,又见他一语不发,想法纷纭。
赵杏却仍是负手静立,目如死水,如同被人钉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