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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里云府处处锦绣,很有过年的气氛。
再加上族长亲临,云三爷一家人也从城外回来了,更是济济一堂,欢乐团圆。
云三爷带着妻子、儿女踏入大厅,见端坐在上首的不只有云尚书、王夫人,还有云氏族长云守朴,登时又惊又喜。他幼年失父,对伯伯叔叔的感情都很深。族长便是他的大伯父了,见到族长他又是激动又是喜悦,忙上前行礼,“大伯父,您什么时候到的京城?侄儿很是想念您老人家。”
何氏、云仰、云倾也向族长行礼问好。
云倾印象当中族长对云三爷还是很慈爱的,今天神色却有些淡淡的。云三爷丝毫也没有察觉,还沉浸在见到伯父的愉悦当中,笑容满面,欢喜无限。
“爹爹对他的伯伯、叔叔都有些依恋。”云倾把这些情形看在眼里,暗暗叹气。
这也难怪,从小没了父亲,伯伯、叔叔当然就是亲人了啊。
云三爷一家人又向云尚书、王夫人行礼,又和众人一一厮见,忙乱了好一会儿,方才坐下来说话。
杜氏、程氏妯娌二人虽不和,现在却是一模一样的心思,幸灾乐祸的想道:“族长来了,三房就等着挨训吧,大过年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定要给三房大大的没脸。”都等着看好戏。
有族长在,别人也不敢轻易开口,都听族长的。
族长面容有些古板,说出话来风格也一样,之乎者也的说了一通,意思就是身为云家子弟定要修身齐家,贤良孝悌,孝顺长辈,友爱兄弟。若是做出不孝不义的事情来,那便不配做云家人了。
族长的话说得已有警诫的意味,云三爷却浑然不觉,连连称是。
何氏眉头微皱。
她和云三爷不一样。云三爷乍一见到伯父,欢喜得什么都忘记了,族长说的话什么意思或许他都还没回过味儿来。何氏倒是心里跟明镜似的,可她知道族长性情古板,这个时候若是她这做侄媳妇的插嘴说话,哪怕说的话义正辞严滴水不露,族长也是会不高兴的。
族长的古板不同寻常。在族长看来,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男人说正经事的时候,女人不许插话。
何氏心里暗暗着急。
族长一直训话,云三爷一直点头,若是不明白内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三房做了错事,低头认罪无话可说呢!
云倾看看云尚书、王夫人、杜氏、程氏等人的脸色,见他们或是正襟危坐,或是面有得色,或是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心中实在恼火,“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消停,可恶的很。哼,以为把族长叫来便能制住我爹爹了么?休想。”
她伸出小手拉拉云三爷的衣襟,天真的问道:“爹爹,咱们搬家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呀?”
“什么?”云三爷正洗耳恭听族长的高论,被云倾这么一打岔,一时没明白过来。
族长不悦的看了云倾一眼,见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况且现在正过年,云家的风俗习惯是过年不骂孩子,便不好疾言厉色的训斥她,不由的皱起眉头。
杜氏、程氏不约而同瞪了云倾一眼。
这个可恶的小丫头又出来捣乱了!她一开口,准没好事!
云仪嘴角本是噙着笑的,这时笑容却渐渐敛去。
云尚书请了族长过来敲打云三爷,确实是个好办法。谁知道云倾胆子这么大,当着族长的面也敢冒冒失失的开口,又这么会装,好像真的是个单纯无邪的孩子……
云三爷心情愉快,含笑问道:“阿稚,方才你问爹爹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云倾甜甜笑,“爹爹,就是咱们搬到石桥大街的时候,你说了什么侍中,什么流言蜚语、人言可畏……”
云三爷恍然大悟,柔声告诉她,“阿稚,那是有心人故意往你叔祖父身上倒污水罢了。你叔祖父光风霁月,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族长本是皱着眉头的,听了云三爷这话,吃了一惊,忙问道:“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云三爷便把他之所以搬到石桥大街居住的原因说了说,“……丁侍中等人有意和叔叔过不去,污蔑叔叔是贪图我的私财,所以明明早就分家了,却强留住我不放。叔叔哪是这样的人?为了堵住丁侍中等人的嘴,我便搬到了石桥大街。”
“如此。”族长若有所思的点头。
在族长看来,云尚书养大了云三爷,云三爷便应该感恩,应该一辈子孝顺云尚书。若是长大之后翅膀硬了,不听老人的话了,图清静硬要搬家,便是忘恩负义、没良心,应该狠狠教训。可云三爷之所以搬家是朝中有官员弹劾云尚书,云三爷搬家是为了云尚书的名声着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族长的面色缓和多了,“三郎,你也是不容易。”
云三爷忙道:“大伯父说哪里话?叔叔才是真正的不容易。”
族长神色愈发温和,“你能体谅到长辈的不易,也算孝顺了。”
云尚书眼光在族长、云三爷脸上转了转,微笑道:“大哥,我这几个儿子、侄子当中,就数三郎最省心。他从小到大,不管是读书出仕,还是娶妻生子,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一点岔子没出过。”
“是个好孩子。”族长欣慰的捋着胡子笑了。
“是个好孩子”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五个字,但因族长极少夸奖人,却也是难得的。
云三爷笑容可掬。
王夫人、杜氏、程氏等人却笑也笑不出来了,七窍生烟。
她们齐刷刷的坐在这里,等待的是什么啊?不就是云三爷一家被族长训的灰头土脸、面无人色、痛哭流涕、痛改前非么?现在族长居然夸起云三爷来了,简直气死人。
云仪暗暗冷笑,“云倾,就你会装小孩子么,难道我不会?”
她起身上前,亲亲热热握住云倾的手问道:“六妹妹,你和三叔三婶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啊?你们在山里玩得开心不开心?守岁的时候、正旦的时候都没见着你和三叔三婶,我真想你们啊。”
王夫人、杜氏都露出赞许的神色。
云仪这话听着亲热,其实是在向族长告状,提醒族长,云三爷一家人大过年的都不回锦绣里,却出城玩去了,一点也不孝顺!该好好教训!
族长果然又皱起眉头。
云仪的话确实提醒他了。
云三爷可不只搬家这一项“罪过”。除了搬家之外,他还过年不回锦绣里,一家人出城到山里游玩了,只顾着自己潇洒、舒服,一点也不顾家、不体谅老人。大过年的,谁家的老人不希望子女围在身边,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啊?过年不回家,这是大不孝。
云倾一扬秀眉,惊讶的道:“四姐姐你忘记了么?我们一家人之所以住到山里,是要大年初一清早到莲花庙上头柱香,为咱们云家所有的长辈祈福的啊。我和我爹娘、哥哥起的很早,抢着了头柱香,你不知道么?”
云倾望着族长甜甜笑,“族长伯祖父,我爹爹给你也祈福了,祝你老人家长命百岁,身体康健,子孙满堂,福寿绵长。”
族长是信佛的,听说云三爷一家在莲花寺烧了头柱香,也为他祈福了,感慨的连连点头,“三郎,你有心了。”看着云三爷的目光亲切了许多。
云三爷心里暖烘烘的,“大伯,难得您过来,我陪您好好喝几杯。”
族长微笑点头,“大伯也正有此意。”
他也想和云三爷好好喝回酒了。
云尚书便命人备酒席,“我和三郎、四郎、五郎陪大哥喝年酒。”
王夫人、杜氏、程氏、云仪气了个仰倒,什么训斥三房,给三房没脸,现在他们要高高兴兴的喝年酒去了!
别人倒还罢了,杜氏的丈夫云大爷现在还苦哈哈的远在海上呢,她一口气实在忍不下,酸溜溜的道:“三弟四弟有福气陪大伯喝酒,我家大爷还漂泊在外,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穷乡僻壤呢。”
何氏方才顾虑的是族长不喜侄媳妇随意插嘴,一直忍着没开口说话。现在杜氏既然出声了,她也不用憋着,便干干脆脆的说道:“大嫂,按理说我这弟媳妇的不该挑你毛病,可你这话说的实在令人困惑难解,我不得不请教一句。大爷为什么会漂泊在外?不就是因为四爷在御前请旨,自告奋勇要出使高丽么?大爷和四爷是嫡亲兄弟,一向友爱,大嫂这么说,好像是在埋怨四爷似的,太不合适了!”
“你……你……”杜氏气急,脸色大变。
程氏脸色也不好了,生气的瞪了杜氏一眼,“不管四爷做的对不对,他也吃了苦受了罪了。算我求求大嫂,莫再和四爷过不去了吧。”
杜氏更是气得发昏。
杜氏正要和程氏理论几句,却有一个侍女匆匆进来,面色惊慌,“老爷,夫人,府外有人喊冤……”
众人都惊呆了。
府外有人喊冤?这是什么意思?
杜氏惊得冷汗直冒,忙冲身边的心腹婆子使了个眼色。
杜氏是管家人,合家团圆的时候侍女这么禀报,她担着干系的。
婆子会意,忙过去低声喝止那个侍女,“不许在老爷夫人面前胡乱说话!快出去!”
那侍女本应该听婆子的话,却也不知她是故意和婆子过不去,还是吓得有些傻了,婆子的话她像没听见似的,挣扎着大声说道:“府外真的有人喊冤!还抬了个*的人过来!”
婆子急了,伸手捂住侍女的嘴,想要把她拖下去。
族长脸色铁青,“三弟,你在京城做着大官,是咱们云家的荣耀。可你府门前有人喊冤,毁的却是云家的名声!”
云尚书忙站起来,“大哥,做弟弟的绝不敢拿云家的名声开玩笑,也绝不敢任由百姓在府门前喊冤,却置之不理。”
族长的脸色好看了些。
云倾在锦绣里早已是恶人了,也不在乎多做几件让王夫人、杜氏、程氏等人痛心疾首的事,便细声细气的说道:“族长伯祖父也在,不如族长伯祖父和叔祖父一起出去见见那喊冤的人,如何?咱们云家一定不会仗势欺人,若有误会,也好早日澄清,还云家清白。”
“阿稚说的对。”云三爷非常赞成。
族长虽然觉得小孩子不能太娇惯,觉得云三爷对云倾未免太好了,但云倾这话说的有理,他便板着脸不作声。
虽然他是族长,但现在他在锦绣里,在云尚书家里。和云尚书一起出去察看情形、为云家澄清,还是让云尚书开口邀请他比较好。
云尚书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让他和族长一起出去面对,他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由不得他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哥,烦劳您和小弟一起出去看看,如何?”
族长矜持的点了头,“也好。”
云尚书陪着族长出去了,云三爷、云五爷跟在身后。
云湍已经能架着拐杖走路了,他爱看热闹,闲不住,也由仆从扶着出去了。
“什么人在喊冤啊?”云倾好奇的问着何氏。
反正这里的人从王夫人开始,到杜氏、程氏、云仪、云佼,就没几个人看她顺眼的。她也不用和这些人客气,明知她们心中惴惴不安,偏偏捡着她们不爱听的话来说,问谁在外头喊冤。
“小孩子家不许乱说话。”杜氏斥道:“我们云家向来清清白白,公公平平,没有一个不肖子弟,没有一件不法之事。就算外面真有人喊冤,也不过是市井之徒耍赖罢了。”
“六妹妹你这么聪明,连这个也想不到么?是有人在诬陷咱们云家啊。”云仪淡淡的道。
“就是,你连这个都想不清楚。”云佼很是不屑,“有人上门来敲诈,懂不懂?”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信心满满,认为云家人很正直、很正派,外面一定是有无耻之徒想讹云家。
王夫人心生疑虑,叫过云五爷的妻子方氏厉声问道:“你和五郎在外面可做下了什么事?”
云五爷管着家里的庶务,王夫人仔细想了想,觉得可能出岔子的也唯有云五爷这一房了。
方氏忙双膝跪下,辩道:“夫人,五爷和我兢兢业业,不法之事从来不敢沾的。五爷也从不仗势欺人,他心肠好,惜老怜贫,还常常周济孤苦穷人呢。”
“说的你和五郎简直是菩萨心肠了。”王夫人冷笑。
方氏低了头,一声不敢言语。
王夫人审过方氏,又审李氏,“二郎早早的没了,你寡妇失业的,用度紧张,别不是你打着云家的旗号做了什么恶事吧?”
李氏眼中含泪,跪下辩解,“媳妇万万不敢。自打没了二爷,媳妇心如止水,连出门都很少,哪敢做恶?”
大姑娘云佩心疼母亲,在李氏身边跪下,急切的道:“夫人明鉴。夫人,我娘她就算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路子,您说对不对?我们……我们母女二人在云家连个下人都支使不动……”
“你这是指责云家苛待你们孤儿寡母么?”王夫人大怒。
“我并不敢。只是我们母女二人实情便是如此……”云佩急得都哭了。
云倾在旁看得直摇头。
事情还一点眉目也没有,王夫人就怀疑五房、怀疑二房,万一真相出来了,和二房五房毫不相干,王夫人岂不尴尬?
云倾悄悄叫过自喜,“你出去打听打听,机灵点儿。”
自喜点头答应,“奴婢这就去。”答应了之后却嘻嘻笑,“姑娘,正月十五的时候我想要个好看的花灯。”云倾慷慨的道:“给你买两盏好看的。”自喜乐得合不拢小嘴,“姑娘,一盏就行了呀。”曲膝行个礼,颠儿颠儿的跑出去了。
王夫人还在审问李氏、方氏,李氏竭力辩白,方氏精乖,低头垂泪,只偶尔为自己说上一两句话。云佩母女关心,拉着李氏的胳膊,已哭成了泪人儿。
“娘,我瞧着大姐挺可怜的。”云倾低声道。
何氏看看云佩,叹了口气,“我也可怜她。可是咱们……唉,咱们想帮她,名不正言不顺……”
自喜的小身影出现在厅门口。
她两眼亮晶晶,声音响亮清脆,“姑娘,打听到了,外面喊冤是因为放高利贷的事!”
“高利贷?”云倾睁大眼睛。
放高利贷是犯法的事啊,云家缺钱么,居然冒险去放高利贷?
杜氏本是站着的,听了自喜的话脸色煞白,后退两步,木木的瘫到了地上。
王夫人眼睛也直了,也不训李氏、方氏了,头一歪,嘴角吐白沫,昏倒了。
云仪脑子嗡的一声,一颗心仿佛被人掏去了似的,在空中飘飘荡荡,不知要飘向哪里。
高利贷,高利贷居然这么快便惹出祸事来了……
云倾把这些人的神色看在眼里,惊奇的“咦”了一声。
她们居然敢放高利贷啊?胆儿真肥!
“阿晟让我看的好戏就是这个么?嘻嘻。”云倾瞅瞅目无人色、惊慌失措的王夫人、杜氏、云仪等人,开心的笑了。
都有人上门来闹了,可见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高利贷的事闹出来,影响可就不只在内宅了。王夫人、杜氏、云仪等丢人现眼痛哭流涕还在其次,云尚书的仕途……呵呵,他这个尚书做不做得下去,都不好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