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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刘氏落泪道:“我老黄家虽然是里正,家里有个秀才儿子,可从来没有干过什么亏理的事,更没有仗势欺负过别人!你们随便去个人到黄家坪打听打听,有几家说我老黄家坏话的?!我虽然脾气不好,但是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今天这事,这事我心里难受啊……”
村保和里正的浑家对视了一眼,低低的劝慰她。
“……因为和老邹家的关系好,所以当年没少在一起吃酒。我看这老邹头,为人淳厚不是那等奸滑刁钻的人,所以就动了把女儿嫁进他家的念头。当初那老邹头,也是和我当家的保证要善待我家的闺女。可是,可是我家闺女嫁进来过的是什么日子。众位乡邻们呢,你们可是都看在眼里!我闺女嫁进来时是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你们都睁开眼看看?”黄刘氏坐直了身体,擦干了眼泪,“做媳妇的侍候婆婆这是天经地义的,可是谁见过婆婆把儿媳妇当成下人使唤的?天不亮就催着儿媳妇做早饭,多吃一口饭就跟要了婆婆的命一样,你邹家要是没钱我也不说什么,只当闺女命苦,可是你邹家有田有地有佃农,哪里是一个穷家?我闺女嫁进你家十几年,就只吃了二顿角子,生孩子那会送的催奶礼,全被你扣下给你大孙子吃。你大孙子是你孙儿,我闺女生的不是你孙儿吗?”
“你们再看看,那马氏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她家大儿媳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那可都是我闺女的嫁妆啊!”黄刘氏大声道。
黄丽娘听到母亲说成亲的往事,想到自己不明不白的就被婆婆把嫁妆哄走,到如今不肯归还。哄走嫁妆后便翻脸,天天把自己当成个牛一样的使唤,抱着小七倒在柳氏怀里‘嘤嘤’哭了起来。柳氏和黄丽娘境遇相同,悲同已出,听到黄刘氏这一番话,也想到自己成亲后的事情,想到被要走的首饰不由得也红了眼眶。院外有那心肠软的小媳妇看到两妯娌偎在一起低声哭泣,长吁短叹的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马氏一听提嫁妆的事,在屋里大嚷道:“什么嫁妆?我没看到?我头上戴的,那都是我自己打的。我大儿媳那是她家陪送的!”
黄刘氏怒道:“老虔婆,把你那猪脑袋伸出屋子让乡邻们瞧瞧,看看你头上戴的钗子和簪子,上面有没有刻着黄字?我家的嫁妆都是在府城庆昌银楼打的,每一个钗子上面全刻的有黄字,还有银楼师傅的暗记。你说你打的?敢情你是我闺女?你要是肯爬出来跪在地上喊我一声娘,我就把那些嫁妆全送给你,兴许你娘我一高兴,再陪送你几台……”
院外的人一听黄刘氏这样说,纷纷哈哈大笑。
马氏在屋里大叫:“老娼妇,我就是不出去,你咋地我?嫁妆你闺女早就花光了,你还有脸跟我提嫁妆?你闺女在我家天天吃饭不要钱啊!我凭啥白养活你闺女?……”
黄刘氏听了此言后气愤的从怀里掏出几张纸,赫然是一份嫁妆清单,在手里抖一抖,大声道:“没见过你这么胡搅蛮缠的人!嫁妆单子在我手里,众位老姐妹们看看,这单子上写的是多少,可是他们分家时分给我女婿多少?我闺女陪送的三十亩地足够她在你家吃一辈子饱饭了!谁家儿媳妇娶进门还得管儿媳妇要饭钱啊……”
里正的浑家把嫁妆单子接过手,和村保的浑家看了看,两人都是识字的,看了以后对着正屋叹了口气。里正的浑家见过这个单子,她点点头表示这个单子是真的,然后将单子交还到黄刘氏手中。黄刘氏又将嫁妆单子交给里正:“邹里正,你也瞧瞧。这上面可是有你亲手签的字,按的手印,这可做不得假!”
里正接过来看了看,仔细地辨了辨上面的数量和名称,又在下面自己画的押上停顿了一会,对村保说道:“正是,不假!当年我做村保时确实是我为这份嫁妆做的保……”又大声对院外众人说道,“这份单子不假,确实是当年黄三娘子的嫁妆,我可以做证。”
闻听得里正做保证明这份嫁妆单子的真实性,院外传来一阵阵的喧哗声。老人们纷纷摇头,低声交换着意见,而一些小媳妇则痛骂邹家贪儿媳嫁妆。
一位老婆婆有六七十岁年纪,她忿忿地顿了顿拐杖,“邹家是请得我做的全福人!当年小丽娘成亲时长的可是水灵灵的,为人又最是温顺不过,说三句话便要脸红。当年那嫁妆啊,咱们乡庄子里成亲哪见过这么厚的嫁妆,四个抬盒都装得满满的,真叫人眼热!我可是跟着里正一起验过的,里头的钗和簪子那是真金白银一水的足赤,拿到手里沉甸甸的。还有那尺头,里面还有几匹松江缎,听说是京里的大户人家才穿的……”听她说着,众人的目光纷纷在黄丽娘身上停留。
只见她头上没有任何装饰,一根老油木木钗绾起了一头长发,一块蓝碎花布包在头上代替了所有的装饰。身上是一件补了又补的青灰色斜襟直面,下身露出的裙角上有一块大大的补丁。面带菜色,一脸的戚容,和那位老婆婆说的水灵灵这个词没有半点关系啊!
一个年老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马氏啊,你儿媳妇嫁进邹家十几年,给你生了三个孙子,一个孙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就把儿媳妇的嫁妆还给她又如何?将来你儿子孙子孝顺你,一家子和和美美,这才是你正经的福气啊!”
围观的人纷纷点头,交口称赞这位大娘说的是正理。
马氏在屋里冷笑了一下,“我这个三儿媳娶回来,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只会躲在屋里绣花,一门心思的勾引我三儿。让她做个饭,不是多放了油就是多打鸡蛋,家里的油没几天让她败个精光。让她洗个衣裳一会嫌弃水冷一会嫌弃水热,让她做个农活,第一天下地就在田里扭了腰,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才好,害得我花了两吊钱给她瞧病。怀了孕倒干脆利落的不做家务了,让她洗个衣裳,她哭哭啼啼的说怀着孩子怀相不好。这村里哪家哪户的媳妇不都是怀到了九月才回屋里生产,怎么你怀了个小子就不能干农活了?”
院外的人一听她这样说,倒一时也停止了议论,甚至有几个老人纷纷点头附和马氏的话。
“我闺女当年的嫁妆,一共陪送了十二贯钱,银锞子六对一共六两,三十亩上等水田,尺头妆盒满打满算一共四抬。你们看看,我闺女现在穿的是什么,吃的又是什么?”黄刘氏冷冷地说道,“我闺女的嫁妆就是在你家吃上一百年也够她顿顿吃饱的。马氏,你怎么提也不提我闺女的大儿子?你为了省那几个臭钱,让刚怀孕的儿媳妇下田去种地,她差点死在田里身下见了红,这个你怎么不讲?你怎么光讲她在床上躺了三天,为啥子不讲是见红落了胎才躺的?”
“我第一个外孙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清清楚楚,我闺女死了胎,坐小月子连一个月都没坐够,坐了三天你就催她起来干活。她起不来,你反而侮辱谩骂,说她不知道保重身体,害得你没了孙子。你怎么不说我闺女是为了什么才流了这一胎?怀了第二胎,稳婆千叮万嘱的交待她一定要好好的将养身子,要不然这一胎还是保不住,她千辛万苦的才生下四郎,她月子里你是怎么侍候她的?”
邹晨乍一听到自己原来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哥哥因为母亲被逼下田才流产,同情的看着母亲,紧紧捏着母亲的手。母亲原本在家里是被娇惯着长大,自然是身娇体弱,第一次下田受不了日头毒晒和高强度的劳动,又因为从没有干过农活加上怀着孕,肯定是容易流产。她叹了口气,恨恨地瞪了正屋一眼。她也曾经是母亲,自然是理解母亲的心思,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夭折,对母亲带来的绝对是巨大的难过。
邹正业听到岳母说起他的长子,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身子摇了摇,满脸哀容的盯着地面,眼里落下泪来。那是他的长子,他还不知道浑家有身孕便落了胎,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了浑家流产的消息。可是,他能去怨母亲吗?这里家家户户的媳妇都是这么过来的,谁家的儿媳妇不下田?自家的浑家虽然娇弱一些,可是嫁了人怎么能和娘家相比?
院外的人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事情,一时都哑了言。
黄刘氏冷笑一声:“众位乡邻,谁家见过这样虐待儿媳妇的?谁见过?谁见过小月子三天就逼着儿媳起来干活的?马氏,你应该庆幸,这事情我是昨天夜里才知道,要不然我肯定老早的就把你门牙打掉给我大外孙报仇!”
里正听了这么久,觉得心里烦躁,问邹正义道:“邹大,你爹在哪里?怎么不见他出来?”
邹正义躲在草堆边,以为别人已经把自己忘了,猛得听里正喊他的名,吓的一激灵,胆怯的看了看黄家两兄弟和黄刘氏一眼,小声说:“大堂伯,我爹他不舒服,天没亮就去李医士家里瞧病去了!”
正巧李医士的浑家也在人群中,她大声嗤笑:“哎哟,我可是刚从家里出来才一会,那邹老汉是啥时到我家去瞧病了?我怎么就没有见到呢?”
里正鄙视地看着邹正义,又看了看正屋:“邹瑞老弟,你要是在屋里,就出来!亲家都来了,哪里有躲在屋里的道理?”
马氏在屋里大喊:“当家的不在,他一大早就赶集去了。……”
院外的人哈哈大笑,刚刚她大儿子说去李医士家里瞧病,这会她又说去赶集,也不知道这邹老爷子是能分几回身。
里正气愤的大吼:“邹瑞,你老小子快点出来!没见过你这样的……”
里正吼了半天,最后危胁说,如果再不出来就开宗祠把邹正义以不敬尊老的名义赶出族去。北屋才打开了一条缝,邹老爷子从里面低垂着头走了出来。
院外的人一看,哗然大乱,原来是躲到大儿子的屋里去了。
这时,二郎领着一群人拨开院外的人走了进来,邹正达看到来人,连忙走上前,施了一礼:“岳丈,岳母,两位舅兄!”
来的人看到院子中里正和村保都在,大声地对邹老爷子说道:“亲家,我柳老汉今日特地来问一声,我家女儿分家,为什么扣留嫁妆不给?这是何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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