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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胜男,你的睡衣真可爱……”江景白忽然出声,带着笑。
陆胜男下意识的低头,这才看到她此刻正穿着维尼熊的睡衣,还……
披头散发。
“啊……”陆胜男立即侧身起立,将棉签往江景白手里一递就要去梳洗。
手却被江景白从身后握住,他含着笑,声音有些低沉:“陆胜男,这样就好。”
“可是……”陆胜男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发质好,却很多。向暖总说她的头发就是一个移动的草堆。想到这,脸颊发烫,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藏起来偿。
她就没想过江景白会忽然出现,穿着幼稚的家居服,湿漉漉的裹着头发……
形象全无。
陆胜男扭了扭手腕,却没有挣开他的手,略有些不自在。
“我想知道,我妈,最后的时光是怎么过的……”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暗哑,好似被堵住了一般,陆胜男竟无端觉得悲凉。
子欲养而亲不待,没有经历的人,不会明白这是一种怎样无助的遗憾。
而陆胜男,比谁都明白那样的感受。
被江景白拉住的手发了烫,心底某一处变得柔软,有些潮湿的温情带着疼痛肆意蔓延。
“好。”陆胜男回头看他,眼底有着光。
陆胜男带江景白去了书房,里面的书架是八宝格模样,有好几格都是她从家里带去疗养院,张韵染去世之后,她又带回家里来的书。
母亲去世早,为她生,为她死。这两天她一直在想,当初看着自己长大,母亲是怎样的心情。若是她还在,她们会是什么样?
若是她还在……
陆胜男的书房很大,比她的卧室还宽敞些。她总觉得人活一世,不过夜眠三尺。而有一个硕大的书房,是她从小的渴望。
书房铺的是棕色地板,原木烤漆的木质桌椅古色古香,书架上密密麻麻的整齐铺陈着各式书籍,仿若图书馆一角,靠窗的角落里摆放着一个藤编的室内秋千。陆胜男打开台灯,整个房间顿时蒙上一层浅浅的光晕。
“好似回到了一中图书馆。”江景白轻抿着唇,“喏,你知道,就是三楼图书馆文学架那里……”
陆胜男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的确是这样的。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周末的时候你总是喜欢躲在那里看小说。”
理所当然的笃定,却让陆胜男没来由的心头一跳。在高三之前,每个不用去书店兼职的假期,她几乎都消磨在图书馆的三楼,喜欢那里的安静,以及浓郁的书卷气。
高二的那个六月高考日,她躲在书架后偷看江景白时的寂静欢喜好似又卷土重来,带着那个夏季的雨水,将她所有的心事都洗涤了一遍。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关注我。”陆胜男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江景白莞尔一笑:“你不知道的可不止这一件。”
他的神色难辨真假,陆胜男一时间说不清是失落多一些还是欢喜多一些。
两人却都聪明的不再提及。
“这些书,是张阿姨看过的。”陆胜男领着他走到靠窗的书架一端,轻声道,“阿姨在疗养院的时候过得很平静,天气好的时候,喜欢坐在疗养院草坪边的长椅上看书。下雨的时候,她更喜欢听歌剧,更多的时候……”
陆胜男回忆着张韵染的点滴,她原以为她不太会记得,可是此刻已经在记忆里变得模糊的女子温柔淡漠的模样却渐渐清晰起来。
她看着江景白的脸,忽然就觉得好难过。
江景白随手从书架上她专门辟出来存放张韵染遗留下来的书籍里抽出一本,是《聊斋志异》。生命的最后几年,张韵染似乎爱上了看书,天文地理,经史文集,小说名著,野史志怪,只要是书,她几乎都看。没有特别喜欢的,也不挑剔,陆胜男找来什么书她就看什么书。
江景白随意地坐在了地板上,身体靠着书架,纤细笔直的长腿就那样直直地伸着。
他明明那么随意的模样,陆胜男却觉得他很难过。
鬼使神差地,她取了上次没有看完的小说,在他身边也坐了下来。
房间忽然变得寂静,只余彼此浅浅的呼吸声,和偶尔纸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明明是深夜,她却睡意全无。而手里的书,她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她以前,最不喜欢看这些志怪小说……”江景白低哑的声音响起。
陆胜男听得心里发酸,却还是回道:“嗯。是在最后的那半年,阿姨忽然对这些小说感兴趣了,让我帮她找的。还说不要文言文的,觉得看文言文费脑子,还不一定能看懂……”
“呵呵,”江景白忽然笑了笑,“她一直都很懒。”
陆胜男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姨曾经和我说,如果真有因果轮回,有前世今生的话,她希望来世……”陆胜男捏着薄薄的纸页,手指有些发颤,“阿姨说,希望来世,还能做你妈妈……”
“嗯。”
陆胜男不再说话,她记得那天也是六月,下着雨。她例行去给张韵染送书,张韵染坐在窗台边上,看着窗外的榕树发呆。
她刚到,张韵染就回头,依旧是淡漠没有表情的脸,眼里依旧是大雾弥漫的样子。
“胜男,你说,如果真有来世,我还能做景白的妈妈吗?”
那天以后,张韵染忽然对这方面的书感兴趣了,《山海经》、《聊斋志异》、《搜神记》之类的书看了不少。
如果没有毒品的侵蚀,张韵染一定是个美貌多情的女子。可是自从陆胜男见到她以来,张韵染就是瘦骨嶙峋的模样,好似一朵失了水分的蔷薇,曾经的美丽都成了云烟,徒留伤感。
“我妈,她有没有留下照片?”
陆胜男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阿姨说,她那时候的样子自己看了都害怕。所以,还是不要留了。”
张韵染和她说,胜男,有时候我真庆幸,庆幸景白不在。那样他就看不到我现在这样丑陋不堪的模样,那样,等他以后想起我的时候,我还是旧时光景。
可是,即使是迷雾没有焦距一般的眼睛,陆胜男还是在她眼底看到了渴望。
“也是,我妈那人,从来都很爱美,容不得一丝瑕疵。”江景白似乎想起什么,又幽幽感叹,“她曾经,也是出生富裕家庭的千金,从来没吃过什么苦……”
陆胜男深以为然。即使那样落魄,即使江家早已抛弃了她,即使她被毒品折磨得不成人形,可是那种举手投足之间的优雅从容还是抹杀不去,似是刻进了骨血里。
“我妈妈,她,是怎么去的?”
陆胜男握着书的手骤然收紧,平整的书页很快起了褶皱。
“自杀。”
两个字如同千金重,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她走的时候,身边有谁在?”
她忽然不想再说下去了。
“江景白……”
“我想知道。”
江景白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起伏。可是陆胜男就是觉得这样的他,才让她觉得更疼。
“那天天气很好,我记得我是兼职之后去看她的。夕阳很好,我进去的时候她坐在轮椅上,靠着窗看窗外的榕树。窗台上有一盆凤仙花,她说要等花开以后像小说里那样用花汁染指甲看是不是那么红……”
陆胜男仔细回忆着那天傍晚的细节,却省略了张韵染回头看到是她时失望的模样。
没有见到张韵染最后一面,想必他比谁都遗憾,她又何必在他心口上扎刀。
“那天她似乎很高兴,晚饭还多喝了一碗粥。”陆胜男竭力让自己平静,她害怕让江景白有别样的情绪,“那天,她好像……”
陆胜男忽然顿住了,随即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铺天盖地的痛意几乎让她窒息。
“陆胜男,你怎么了?”江景白侧头,即使台灯灯光并不明亮,他还是看到了陆胜男苍白如纸的脸色。
江景白侧身握住她的肩膀,陆胜男任手里的书落在地上,双手捂着胸口,来自胸腔的尖锐疼痛让她张着嘴,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陆胜男……”
她听见江景白焦急的声音,视线却模糊了他的脸。
陆胜男忽然拽住了他的胳膊,带着哭腔:“江景白,为什么那天我没察觉出来?为什么……”
江景白却愣住了,片刻后回过神来,声音忽然就放软了:“陆胜男,和你无关的。你不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