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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不自觉地愣了一愣,想起了旧日里的时光。
她和妹妹原本同属湘西部落里的巫女传人,然而那一年,外来的铁骑就此踏破部落里的每一处角落。男人失去头颅,女人失去贞操,部落里的老人上一秒还在念念有词地以古法祈求平安,下一秒就被刺穿了胸膛。血花一朵朵地溅落在无垠黄沙之中,几乎要将那一片黄沙尽数血染。
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场景?她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自己像是来到了传说中的修罗地狱。
姆妈当日将一柄匕首塞入她手中,又将还尚且什么事都不懂的妹妹塞入了自己的怀中,拿了一件宽大的披风来,将她幼小的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吩咐了两句话,“往西边逃,拼命逃,不要回头。如果有人来拦,就用这把匕首杀了对方,如果杀不了,就用这把匕首与妹妹一起自尽!”
时至今日,她其实已经想不起姆妈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却依然能够回想起姆妈说出那番话时,眼中那悲伤到几近绝望疯狂的光泽。
她那时还小,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听从姆妈的话,刚被姆妈从后窗退了出去,就一路跌跌撞撞的往西边狂奔。然而有一样她却忘记了听从姆妈,便是在逃到一半的时候,她才突然想起她们走了姆妈应当怎么办的问题,连忙护着怀中已经沉沉睡去了的妹妹回转过头去,想要问问她。
然而她眼前看到的,却是一众士兵将姆妈压在了身下,粗暴地撕扯开了衣裳,而后用一把弯刀,简洁明了地割下了那颗熟悉的头颅。
那是她第一次离死亡这样近,也是头一次知道死亡原来可以是这样恐怖的方式,跟从前那些部落长老寂灭时的安详姿态一点也不一样。
那时小小的她怔怔地看着姆妈染着血的头颅离开了身子,惊得脚步一顿,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自处,只勉勉强强看懂了姆妈在失去头颅前最后一个对她做的口型是“快逃”,这才仿佛突然被注入了理智一般,迈着双腿抱着妹妹拼命地飞奔起来。
那一天她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只知道到最后鞋子跑丢了,脚底板磨破了,自己的双腿分明已经剧痛到像是灌了铅一般,却依旧还是不受控制地奔跑着。耳边皆是风的声音,火的声音,还有妇孺老幼们哭喊求救的声音,妹妹被巨大的震颤弄醒后的大哭,以及那些侵入者们放肆而狂放的笑声。
直到多年以后,她午夜梦回时,依然还能听到这些声音交缠着入耳,好似一场永远都挣脱不开的梦魇。
她从前觉得湘西部落很大,她从前跟妹妹捉迷藏的时候,需要从天亮绕到天暗才能分出胜负来。然而待得走出来以后,她才发现湘西部落实则很小,她还没有从那场浩劫中反应过来,便已经混进了因为饥荒而迁徙的难民群中,去到了一个与部落里头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再后来,她在某一天去给妹妹寻水的时候,意外中彻底失散,天各一方。
如今这样多年过去,她再寻不到妹妹的身影,自己也误打误撞地为了讨一口饭吃而进了绌芳阁,不知道妹妹又被人抱去了哪里,是饿死了,还是在哪个地方以另外一种身份活着,她统统不知道。
现在想来,她之所以下意识地对秋菊好一些,大概是因为她的年岁与自己的妹妹相仿,她仅仅是为了补偿心中的那一份思念和歉疚而已吧。
秋菊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哀别的情绪,却见得绿霓正呆呆地盯着她看,面色看起来很是不对头,不觉赶紧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珠,生怕是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她了,连忙上前一步,强颜欢笑道,“绿霓姑娘,时间差不多了,随奴婢回房更衣吧。”
绿霓这才从那段惨烈的回忆中稍稍回过神来,看向眼前一脸担忧的秋菊,随即轻轻地点头,“好。”
转身的前一瞬,她依旧是有些不甘心地往楼下再看了一眼,却依旧没有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来?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愿去想,只知道自己抓着栏杆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绷出了青筋来,如同她不甘心的内心。
她一直未曾告诉他的时,那日他为了助她一臂之力时演戏,在说到那句“我带你一起离开吧”时,她有那么一瞬,是相信的。
只是戏归根结底终究也还是戏,在落幕了以后便不应当再沉溺其中,否则伤得是自己。她一遍遍在心中重复着,想让自己不安跳动的心中平静下来,却如何也无济于事。
秋菊尚且不知道她突然表现出的异样情绪是所为何事所谓何人,还在身后试探性地小声唤道,“绿霓姑娘?”
她口中低低地应了一声,神色如常地转回了身来,看起来跟刚才并没有区别,然而眼底闪烁着的细微光芒却已经在转身的刹那间黯淡了下来。
恰在这功夫,唐夜霜和云墨静都已经大摇大摆进入了绌芳阁内,依旧是寻了那间雅间坐了下来。
几乎是一落座,唐夜霜就疑神疑鬼地开始往下扫视了一圈,恨不得把边边角角都给搜寻过一遍去,最终有些失望地坐了回去,自言自语地嘟囔道,“奇怪,风起这小子怎么这个点了还没到……”
云墨静原本只是想以这个理由把她骗过来陪自己喝花酒,未曾想那头的唐夜霜却是当真了,为了不太快暴露出自己的狼子野心,只能低眼举杯饮了一口,来掩饰住自己讪讪的姿态,一边随便地胡扯道,“且不说现在还不到时间,就是你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估计人家小兄弟才刚到门口,就得活生生地被你吓跑了。”
“胡说!”唐夜霜对着他咻咻咻地飞了几个凌厉的小眼刀,一边仍在仔细地观察着绌芳阁内来来往往的人群,仍觉得有些新鲜,“也不知道今天来这里的人们,大多都是一个什么身份,等会又会是什么样的盛况。”
她从前在小说里也有看见过,花魁竞价择一人从良,必然是门庭若市,台下众人热情高涨,如今倒是见到了实景。虽然心中难免可惜绿霓那样的天泽国色最后指不定会被一个徒有万贯家财的俗人接去,但她还是对接下来的流程隐隐有些新奇和期待。
云墨静却是笑起来,显然已经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了,语气有些讽刺,“什么身份本王是不知道,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今儿个来这头的,绝大部分都是像咱们这样过来看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