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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十二年,冬。
景帝自登基以来昏聩无用,奸臣当道,宦官作祟,百姓民不聊生。
就在此年,距路啸于山西起义已足足有四个年头,大军分两路北伐,沿渭水而上,终于直逼帝京而来,大齐已然摇摇欲坠。
翌年,路啸一举夺下皇位,破旧立新,改大齐为秦,自称元帝。
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又是一年寒冬。
路绵收拾完几个瞎蹦跶的藩王,与三万精军身裹漫天飞雪,终于风尘仆仆地来到京师。她一进京便懒了骨头,命副帅楼红玉领众将士进宫述职,而自己与心腹丫头小药骑着马悠然穿梭于风雪之中。入眼皆是陌生的景致,她遥望片刻巍巍宫墙,飞檐素裹,隐隐可见层台耸翠,上出重霄。
帝京虽繁华,可路绵并不喜欢。她尝遍了沙场埋恨,烟冥露重,士卒战死,白骨余残烧作灰;也看惯了孤城落日,黄河东流,朔云边月满西山。
帝京的一切都与她格格不入。
倏尔一阵急雪回风,将思绪扯回当下。
路绵嘴里嚼着根稻草,调转马头施施然往皇宫而去,行了两步又问:“厉二呢?”
小药撅撅嘴道:“二少爷不知道又忙什么大事儿去了,三四日瞧不见人影子,上回打马吊欠奴婢的银子还没还呢!”
路绵扯着嘴角一笑,露出微微翘起的虎牙,倒添几分稚气,“你可小心了,厉二上回输得裤衩子都丢了,哪还有什么银子还你?倒是他长得还有几分姿色,不若就给你做了小相公,只当抵了债罢!”
小药也笑了,“将军的龙雀刀还是二少爷所赠,如今您这般算计他,回头叫他晓得了可不是要骂您忘恩负义!”
路绵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后的兵器,这龙雀刀随她征战沙场,无坚不摧,削铁如泥,杀人再是趁手不过。想了想,有些心虚道:“这一码事儿归一码事儿。”
然而小药却是杏眼圆瞪,不屑道:“将军您可别说了!二少爷生得小白兔似的,奴婢才不稀罕呢!”
路绵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们曾行军至黄沙大漠,塞外是长河落日,荒草孤坟,一道烧云在天地间燃起熊熊烈焰。边城内熙熙攘攘,满是天涯浪荡客,落拓不羁的蛮人。路边小肆里,敞着衣襟饮酒吃肉,遒劲结实的上身肌理分明,蜜色的皮肤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一群娘子军也不害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看得喉咙发干,浑身发燥。
小药至今念念不忘,隔三差五总要拿出来品咂一番。
路绵又嚼了嚼草根子,觉得没什么味儿,呸地吐了,嘟哝了一句:“妈的!也不知道这京里的男人得劲不得劲!”回头喊了句,“小药跟上!”接着勾了缰绳,两脚一夹马肚子,猩红的凫裘划了道利落的弧,在风雪中渐行渐隐地远了。
入了宫,路绵头一回见着当了皇帝以后的亲爹,别别扭扭地行了礼,浑身不自在。皇帝只作不觉,与她说话态度与从前并无二样。王贵妃浑身金光闪闪得坐在旁边,嘴角勉强牵着笑,看向她的目光里却像是淬着剧毒。
路绵应付一二之后脚底抹油溜了,她只想过两日受册之后就走,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喝最烈的酒,吃最香的肉,泡最有味儿的汉子!
因此她并不想闹事。
而这个心态一直保持到离册封大典开始还有一个时辰,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路玥突然进门,发髻上还戴着她生母的玉钗,不怕死得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为止。
路绵一把掀开正在给她上妆的宫女,捉着路玥的肩膀冷冷道:“脑袋给我。”
伺候的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纷纷垂首后退。
路玥生得动人,黛眉轻描,脉脉双目,纤纤楚腰。而路绵却与她不同,身量修长,眉梢眼角英气逼人,从不知脂粉为何物。二人自小相看两厌,她嫌她生得太娘,她嫌她太过粗鄙。此时路玥抬着精致的下巴,只拿鼻孔看她,满满的厌恶,“你想干什么?!别以为你今天成了公主我就会怕了你,丑八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路绵伸手拔下玉簪藏入怀中,眼神寒冽将她上下一打量,嘴边噙着笑道:“这几年没见,不仅个子没见长,胸也不见大,连脑子都丢了。趁早滚,可别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你!——”路玥恨恨盯着她,想到过往种种纠葛,心中怒火烈烈,面容扭曲口不择言,“你以为你是谁?!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腌臜玩意,你怎么不干脆死在那里,偏要回来祸害我们!父皇真是瞎了眼,竟然封了你作长公主,还要给你赐婚!呵——看看你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你也配得上?!”
“父皇既追封我母亲为元后,我自是当之无愧的长公主。”路绵冷笑,“你那个贵妃亲娘不过是个小老婆而已,你一个小老婆生的玩意又算什么东西?!竟敢对我指手画脚!”
路玥气得浑身发抖,这便是她最憋屈的地方。王氏本是续弦,亦是正妻,而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女。可是路啸登基之后并未封王氏为后,只册封为贵妃,追封原配为后,如此就叫她生生矮了路绵一截。封她作甚么长公主也罢了,为何连她看中的男人也要被她抢去!路玥自从知道这事儿以后,嫉妒得天天辗转难眠。
她也是皇家正统血脉,凭什么父皇事事以路绵为先?!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那又如何!不过是个死了十几年的贱人罢了!啊——”
路玥还没骂完,只听咔嚓一声,接着下颚一阵剧痛。她小心翼翼地动了动,竟发现大张的嘴巴无法阖拢,登时吓得花容失色。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指着路绵,浑身发抖,痛苦得啊啊大叫,涎液顺着嘴角而下,狼狈不堪。
周围的侍人也吓得愣在原地,竟不及反应。
路绵怒气滔天,憋狠了劲,一脚踹在她胸口。路玥猝不及防,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后头金丝楠木的柜子上,又一声闷响跌落在地,这动静听着就叫人骨头打颤。而路玥被卸了下巴连痛都喊不出,颤巍巍地勉强支起半身,一张小脸惨白,眼神直愣愣的像是摔懵了。
路绵利落的一个回旋,众人只见眼前金丝绣珠的鞋尖一闪而过,转眼再看去她已顾自捋了捋裙摆坐回镜前,冷哼了一句,“要么滚要么死。”
路玥的几个随侍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抬起自个儿主子赶紧跑了。
一场闹剧谢幕,路绵心情也跌至谷底。
便是册封大典再为要紧,她也无心应付,一路板着面孔杀气腾腾。然而在群臣眼中却只觉这位传说中的长公主明眸善睐,美艳动人却自有威仪,锦衣华裳亦不掩英气。竟是看起来与传闻之中的如狼似虎,凶狠残暴挂不上钩。
元帝立于高坛,路绵行至,俯首跪拜。
乐起,有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鸾书光赉,彰淑范以扬徽;象服增崇,端内则以持身。载稽令典,用涣恩纶。资尔路绵,乃朕之女也,是以请答题:鸡兔共有二百二十只脚,若原来所有的鸡都换成兔,所有的兔都换成鸡后,则脚有二百一十二只,求原来鸡兔各有多少只?”
话音将落,突然天地色变,风起云涌,雷声翻滚。路绵茫然起身,众人音容笑貌却皆成虚影,随风飘散开去。她大惊失色,玉阶狂奔,裙袂翻飞。而眼前景象骤然一变,幻成断崖绝壁,她脚步难收一头坠下无底深渊。
不知何处传来羌笛孤音,冷冷清清,凄凄切切。路绵恍恍惚惚又入一梦,梦中铺十里红妆,她头戴九翚冠,虹衫霞帔,孓然一身。华阳殿翠瓦金檐,廊前碧树花影,风吹拂动,海棠幽幽,唯她踽踽而行,尾裙长摆迤逦。
殿门虚掩,路绵身不由己,推门而入。
纱帏里端站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清风徐来,纱幔翩动,他微微侧脸看来,一双明眸似玉石拂照,素屏生辉。
“当——当——当——”
钟声敲满八记,将路绵从无边梦境中拽出。
路绵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垫在脸下的数学作业本湿漉漉的,她拿起纸巾擦了擦。轻轻叹了口气,她上辈子莫名其妙死在大婚之夜,还以为人生就此终结,却没料到再一睁眼,居然在这个异世重新活了过来。
她在这儿已经生活了多年,什么都好,就是有门学科叫数学,经常会叫她产生想杀人的冲动。而据她所知在这个世界杀人是要偿命的,故而她克制得十分艰难。
路绵拿着作业本走出房间,在客厅小声看电视的徐姨立马转过头来,“绵绵怎么了?是不是我看电视的声音太大影响到你写作业了?”
“没有。”路绵摇摇头,“徐姨,我去一下对门。”
“好好,你去吧。”徐姨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她知道住在对面的那个小孩成绩很好,路绵大概是找他请教去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
路绵抬手敲了敲对面的大门。
“啪——”门应声而开,露出一张青葱水嫩的少年面孔。
路绵看着他,沉痛道:“厉二,数学作业借我抄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