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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家两兄弟亲亲热热吃完饭,德光帝很有兄长的责任感,郑重询问:“九弟,你真喜欢北海郡王,我给你下旨,让他回去好不好?”
充分体现了沐家皇族,宁肯别人哭,也别叫自家孩子哭的典型思维和行动方式。
沐慈摇头:“算了,勉强不来,再说了,我身边哪里会缺人?”
德光帝点头:“这倒是,宫里调|教的一些宫女子不错,你带几个回去好不好?”以兄长和过来人的身份劝道,“男人哪有女人抱起来软乎?也不能传宗接代。”
沐慈还是摇头:“别了,我天生的,喜欢的和你不一样。”
德光帝眉毛都拧起来:“傻话,玩玩就算了,怎么能真不碰女人呢,过了年你十七,该大婚了。父皇不在,得我这个做哥哥的给你操持起来……”又笑眯眯问,“父皇是不是给你定了王丞相家的小娘子?我看父皇的起居录上有提到过……”
新帝上任,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查看先帝起居录,然后整理出高大上的那部分,形成传记,载入史册。所以,虽然王又伦还没对德光帝提过,但德光帝还是知道了。
沐慈目光微凉看德光帝一眼:“别管太宽!我告诉你,我不会娶个女人回家的。”
德光帝笑:“害羞啦,大婚时怎么办哦?”
沐慈拍拍桌子:“不许笑!我拒绝父皇了,只是后来他没时间去料理这事。那小姑娘是我表妹,我不能害她一辈子,我统共就你和王家两处亲人,别弄得我和姨父姨母亲戚都做不得。”
德光帝看沐慈说得郑重,才不笑了,又为九弟所说“统共就两家亲人”感到心软又心疼,宠溺说:“好好好,这事以后再说……你面皮也太薄了。”
沐慈:“……”
牟渔:“……”这是在说沐慈吗?面皮薄什么的……是我今天没睡醒导致幻听吗?
“别插手!”沐慈郑重叮嘱,转移话题,“三哥你新近登基,要开一场恩科,有章程没有?”
“尚书省已经在拟了,要等明年开春,三月、四月之间,你有什么想法?”
大幸科举制度,是每三年举行乡、会试、殿试,为正科。遇朝廷大庆典,比如新皇登基,会特别加开一次科举考试,称“恩科”,由皇帝亲试,这一届都是天子门生。
但这次考试不对全国开放,由各地推荐举子和国子监监生来应试,一般都得中。
沐慈就想搭这一班车,说道:“我想请三哥恢复旧周例,增加明法、明算科。另设一场小科,主考杂学,庶科、商务等,考卷由我制定,录用者成为楚王府及各地衙门属官。若选的人才优秀,以后小科也可以固定下来,成为选拔官署吏员的途径。
就是真正的公务员考试。
各地方官署除了科举或恩萌出身的人当主管外,会有许多副职小头目,称为“吏员”,处理的是具体事务。其实吏员十分重要,但大幸并不重视,并没有选拔专业人才担当的意识,一般都是官员的家属来做吏员。
德光帝思忖片刻,立即点头,然后把还没发出的最新邸报献宝给沐慈看。
沐慈问:“可刊印下发了?”
“还没有,这是中书省刚做出来的,但没通过枢密院审查。”
“不通过是对的。”沐慈把军演的消息划去了,“以后政令用邸报,通令全国。兵事信息要保密,另册刊印为军报,启用夜行卫秘密渠道下发给品级比较高的武将,避免被他国侦知。”
德光帝知道好歹,立即吩咐中书省去改。
然后,德光帝就带着些小心,问:“听说常山王叔下令边军严查走私,其实是你的授意。”
“对!”沐慈爽快承认,问,“谁找你告状了?”
德光帝:“……”他本着“弟控”的精神,报出了天京城几个权贵之家,其中最高等级是宁国大长公主。德光帝苦着脸说:“大姑母险些把茶杯砸到我脑门上……”
是的,真砸了,准头也好,德光帝好悬缩了一下脖子,那茶杯擦着他头皮飞过去,弄他一头一身的茶水,好在不烫,不然毁容妥妥的。当然,宁国大长公主并非欺负德光帝诚厚,实际上天授帝敢惹她,她也是直接动手揍的。
宁国大长公主极其彪悍,其他宗室女在她面前……咳,都堪称淑女。
沐慈其实听说了,这会儿也不装傻,看着德光帝浅浅地笑了,伸手拍肩:“受累了。”
德光帝抓着九弟拍肩的手,牵着不放,带了些许小撒娇道:“好九弟,你说吧,到底想干什么?别忽然炸个雷,我这边没接住,不坏你的事儿吗?”
沐慈今天入宫,本就是来解决许多事的,其中就包括这件,于是他开诚布公道:“我想重开边贸。”
德光帝瞪圆了眼睛:“和北戎、西凉、南理与高蕃吗?”
“嗯,禁止边贸就是这四国。”
德光帝眉头打成死结:“你严查走私,我还以为……”他一直以为九弟最任性不过是想开启战端,却没想过九弟反其道而行,竟意图重开边贸。
不懂就问,德光帝问:“那你还花力气整治走私干嘛?”
“重开边贸,这里头讲究很多。”沐慈拉德光帝到书桌边,取了毛笔花了简单的边境示意图,道,“对于重开边贸,四国的需求比我们要高,他们已经提出了,但之前咱们不重视,晾着他们,是很正确的。”
德光帝被夸奖了,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他完全没故意吊着人家的意思——是两王军演闹得太大,他没在意那事。
算是无心插柳。
“相信四国还会重提,三哥就要注意几点:第一,我们不能表现出有意重开的想法,不然谈判时不能占据有利地位。我让常山王叔花大力气打击走私,也是为了占据主动;其二,怎么开边贸,先和哪国谈,也有讲究,我不打算四国同时启动,最好是打压一两家,捧起来一两家。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就能制造四国之间的矛盾,避免四国重新联盟;第三……这也是我们兄弟两私下说,你对外不能说的……”
德光帝赶紧点头。
沐慈拿出西河平原的调查数据以及产马的真实情况,道:“马匹!是我们稀缺的物资,这是战略性的,很重要!但西河平原负担太重了,所以……我重开边贸最大的目的,是为了四国的马匹!”
德光帝挑眉:“北戎和西凉有马不肯卖吧?而高蕃、南理的马又不好。”
“高蕃的马不错的,虽没那么高大,但耐寒耐饥抗病,好伺候;南理的矮脚马适合林地作战……除了南理,咱们南边还有许多蛮荒地区迟早要料理。而且矮脚马可驮重物,也能耕地,优点不少,适合家养。”
德光帝听得连连点头,两兄弟又讨论了一下重开边贸的细节,因都是年轻人,不是保守派,且马匹对大幸来说的确很重要,德光帝也有重开的意向。
问题就是如何操作,如何面对反对的声浪了。
“具体的操作,我已经有腹案了,三哥交给我就行了。你只管配合我,然后坐等马匹充足,国库也增加收入。上次你答应增发精确法则的敬业奖,又支持军演,支持我的各项举措,我都记着三哥的情分呢,不会叫你吃亏的。”沐慈眯眼对德光帝笑一笑。狡黠地柔光在沐慈漂亮的眼中闪烁,别提多可爱了。
德光帝觉得:就是重开边贸没好处,为了九弟开心的笑颜,顶着压力办这事也值得。
“九弟小心些,不可操之过急,有困难别一个人扛,有哥哥在呢。”德光帝忍不住点了一下沐慈的鼻子。
沐慈摸摸鼻子,容色和悦:“没事,我做任何事从没想过全世界一起赞同,反对的声音一定会有,也应该重视并从中寻找到值得警惕和借鉴的地方。但放心,我的压力不会太大,有些人会拿出十足的诚意。”
“谁的诚意?”
沐慈看着德光帝,笑得意味深长:“夜行卫会跟进的,你很快就会看到,四国派出庆贺你登基第一个新年的使节团已经在路上了,紫鹘、越李朝、东瀛洲、麻吉岛等大小国家,都派了使节过来。”
“哦,每年新年,他们都会来的啊。”德光帝道。
沐慈淡淡道:“原先只是递交国书的一般使臣罢了,这一回使节团人员的分量很重,都是四国国内数得着的权贵高官,具体名单履历密档会有,我就不一个一个说了。他们其实为了重开边贸而来,心里都想从我国得利。三哥,你不用生气,心里有数就成,过年他们若提起,你只管不理会,怎么高贵冷艳怎么来。”
德光帝听到“高贵冷艳”这词,简直笑得停不下来,心里更默默为被沐慈盯上的人点了一排蜡。
……
沐慈盯上的,不仅是御史大夫与四邻国。
沐慈回王府后,呆在书房里,手里拿着从永嘉公主府弄来的几张书签,沉吟不语。
乐恕道:“已经请人验看了笔迹,确认给孟志写信之人,是永嘉公主无疑。”
“嗯。”沐慈淡淡应了。
“要怎么处理?”
“不管她,浪费时间。”沐慈说起其他事,“戚风的堂弟戚焱若真是熟知京城一切情况,是地头蛇的话,倒可以让他试一试王府右长吏一职。”
乐恕是左长吏,就有危机感了,笑容有些勉强:“爷,有个人帮我分担事情,挺好的。”
沐慈多火眼金睛,因不想自己身边的人心里有疙瘩,必要的时候他还是会解释的:“你做得挺好,但你偏重文书工作。天京的人际关系网你虽熟悉,但底层的三教九流你没打过交道,我不想叫你放下身段蹚浑水。而且我讲究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以你的样貌才情,有那闲功夫,不如多做些文章诗书,出几本文集传世。所以我需要一个人来料理王府的杂事庶务,阿兄虽熟知天京城各种情况,但他事情太多太忙,不好分心。所以戚焱是合适的人选。因戚风肯做担保,他也可信。”
乐恕还真干不了混市井这样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工作。他虽是罪奴出身,但他没吃过苦啊,他有个世家大族的祖母庇护他,把他当做世家子弟在培养,不然也养不出乐恕身上高贵清华,优雅出尘的气质。
他的祖母出身兰陵高氏,真正的千年世家,北朝皇族后裔。传到大幸虽不如之前显赫,可底蕴犹存。高祖母年轻时和静和大长公主是好朋友,常常垂问。虽高祖母夫、子都被问罪,却没谁太为难高祖母和乐恕。
高氏一族因历经四个朝代的沉浮,到如今有家规训诫子弟“不科举,不出仕”,所以高氏子弟少了钻营,多了纯粹,在文学教化上下功夫,出了许多分量重的教育家,大文豪,书法家和音乐家之类。且高氏基因好,气质佳,美人帅哥挺多,无不是引领风骚的风流人物。
但是高氏一族比较低调,功利心淡,并没有太过显眼。
沐慈肯解释,可把乐恕感动坏了,眼睛里水波滟潋,柔柔地看着沐慈。沐慈只是拍肩,然后流水无意地转开脸,看向牟渔:“永嘉只盯着就成,不用做什么,我三哥心里有数。沐意已经被遣去守陵,若我再动永嘉,让大家怎么想?”
“知道了。”牟渔明白:旁人会认为沐慈欺压兄姐,排除异己,其心可诛。
“我步步紧逼,难保没人又挑拨什么,今天我才故意放过永嘉,没有穷追到底。”沐慈将手中书签毫不留情扔进了炭盆。
他从宫里回来时就下了小雪,天气又冷了下来,碧澜池里也生起了炭盆。
沐慈淡漠看着书签被火苗吞噬,缓缓说:“有时候……退了一步看似吃亏,实际上……这叫做‘以退为进’。”
牟渔明白,通透的乐恕也明白了,却不觉得沐慈机心可怕。
德光帝难道没看出来那张残信上的字迹是谁的?不,他看出来了,年少时,永嘉受宠又跋扈,从小就欺负诚厚的德光帝,德光帝被逼着仿照永嘉的笔迹代写了无数次课业,所以德光帝会那种娟秀的字体不是秘密,比永嘉本人写得还要好。
德光帝是最熟悉永嘉笔迹的人,可他装傻不说话,可见想保永嘉。沐慈也理解,永嘉再跋扈再胡来,那也是德光帝的同母亲姐姐,虽从小欺负德光帝,可弟弟被欺负永嘉也是第一个帮着弟弟揍回去的,两姐弟有些情分。
沐慈就遂了德光帝的心意,并不追究。他摊开公务文件,对牟渔和乐恕说:“有时候我挺同情三哥的,他可真不容易,一头是亲姐,一头是我……所以些许小事我懒得计较,也免得他两头为难。”
牟渔明白,沐慈是真心体谅皇帝的。
沐慈虽智计出众,淡漠高冷,但他其实是个至诚至性的人,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无视就彻底不在意……他既然打算和德光帝兄弟齐心,就真会把人当兄弟,而不是嘴上说得好听,背后又是一套,甚至捅刀子什么的。
这是沐慈最难能可贵之处——他总是以真心交换真心。
如果德光帝能体会沐慈的心意,只怕也对沐慈更感激心疼一层,才是真正的兄弟齐心。
……
皇宫
德光帝的确认出了永嘉的笔迹,听闻永嘉又进宫了,怒气冲冲跑到慈明殿质问。
永嘉冷笑:“是我做的,如何?”
“二姐,你以为九弟不知道吗?你知不知道公主干政的后果?好在九弟深明大义,看在我的脸面上也没有追究……”
“叫他来啊,反正他已经把五弟弄去守皇陵了,再叫他把我也打死啊!”永嘉指着德光帝的鼻子,“我这辈子最倒霉就是有你这样的弟弟,保护不了姐弟,叫一个小野种……”
德光帝冲上去捂永嘉的嘴,手掌立即被咬了一口。
“我偏要说,他算什么东西,不就是长得漂亮点么?”永嘉已经找了机会远远瞧过沐慈了,不得不承认那少年的美超越了极限,简直惊心动魄,让她都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回过神来,她心里就泛出了嫉妒的毒汁,恶毒的话喷涌而出,“他就是个用脸用身子勾引人的妖精,从前迷惑了暴太子,迷住了父皇……现在又来迷惑你……”
“闭嘴!”德光帝甩了永嘉一巴掌,“你竟然连父皇都敢污蔑,你是不是真想死?”
他毕竟是皇帝,一怒起来也颇有气势,且污蔑先帝的罪名不小,永嘉只捂着脸不敢说话了。
谢太妃现在还没听明白呢,看女儿被打心疼了,拉着沐惗问:“你打你姐姐干嘛,你们到底在吵什么?”
“永嘉干涉朝政,指使御史大夫孟志弹劾九弟。”德光帝拿了那被揉碎的残信给谢太妃过目。
谢太妃自然也认得女儿笔迹,急忙问:“楚王知道了?”
“嗯,已经知道了。”
“他说了什么?”
“九弟叫我不用查了,他不计较。”德光帝看谢太妃明显松口气的表情,认为此时是个可以说服的好机会,于是苦口婆心劝,“母妃,您看九弟多体谅我,多深明大义。你们不要针对他了,于公于私,我与九弟都不能离心的,我不能没有他的支持。”
“你打算怎么处置孟志?”谢太妃到底经多了事,有一定政治敏感度。
“我已经贬了孟志去崖海,换苏砚做御史大夫。”
“你傻啊。”谢太妃拉着儿子又是一顿拍,“你姐姐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啊,你何不顺着孟志的弹劾,一口咬死了楚王?白白放过这么大好的机会,还自断臂膀……你知不知道苏砚曾与楚王有半师之谊,你怎么这么傻啊?”
德光帝:“……”
为什么还是这样?
他忽然心中涌上疲惫与悲凉,觉得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使了再大的力气,也没办法改变母亲和姐姐。他心里空茫茫的除了一片焦黑的飞灰,什么都不剩了。
为什么,他在意的亲人,和他的九弟不能共存呢?
不,九弟宽容识大体,重情义又一片公心,应该说……为什么,他的母亲姐弟,不能容下这么可敬可爱的九弟呢?
永嘉见母亲站在自己一边,立即跳起来指着沐惗的鼻子骂:“母后,他被那妖精灌了迷魂汤,我听说他们还一起洗澡了,一定是那个妖精引诱了他,叫他神魂颠倒,六亲不认。”
谢太妃也怀疑地看着沐惗,她也觉得疑惑——自家儿子真跟吃了迷魂药一样,对楚王言听计从,莫不是被楚王勾引到手?
德光帝看两人,忽然觉得一切真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他笑得自嘲又凄凉:“呵呵……你们是我至亲的人,我竟然不知道,我在你们心目中也是这种会侮辱兄弟的人。”
谢太妃与永嘉没有反省,仍然很怀疑。
“我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与九弟只有兄弟情谊,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肮脏。”德光帝收了笑,用严厉的目光看着谢太妃,“母后,你在宫里我可以护着你,你叫二姐好自为之吧……九弟忍得一次,忍不得第二次。再有下次,我是保不住二姐的。”
然后德光帝也不管永嘉公主怎么冲他吼叫。
失魂落魄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