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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居。
主卧按沐慈要求,布置得并不华丽,却温馨舒适。沐若松无心欣赏,只呆呆坐在床边,胡子拉碴,双目赤红看着沐慈,握住他的手一直没放开过。
才两天时间,沐若松憔悴成备受摧残的枯叶,牟渔看不过眼,拍一拍他:“别这么枯坐,累了就上床躺会儿,陪他一起。”
沐若松好半天才呆呆说:“还要喂药。”
牟渔道:“喂药时起身就行。阿弟的身子骨娇气,总一个姿势躺着会不舒服的,你给他揉一揉腰背腿脚,让他舒服一点。”
沐若松的眼珠儿才动了动,泛出一点活气,也不顾坐得酸麻没知觉的腰腿,硬是爬上床帮沐慈按揉。
牟渔看他这样,叹口气:“你保重自己,若你倒下了,那谁来照顾阿弟?”
沐若松迟钝地,半天才哼一句:“如果,我一直留在他身边……”
牟渔苦笑:“这是意外,你别太自责,要怪也怪我,我才是最不应该离开他的。”
牟渔心中发狠,暗自决定以后不论沐慈说什么,他都再不因任何原因离开半步。去他的军务,哪怕整个侍卫六军十几万人都反营,甚至全天下毁灭,也及不上沐慈一个人重要。
沐若松所有感觉都变得迟钝,思维慢了几拍才问:“凶手……找到了吗?”
今天是刺杀后第三天,德光帝威胁落下断龙石的第二日,全天京城动员……
这么大型的刺杀,必然会留一点蛛丝马迹。
牟渔于是道:“有嫌疑的,抓到了几个……”
沐若松几乎本能般迅速扭头,猝然看过来。
牟渔只在草原上见过这样的眼——失去伴侣的孤狼,闻到了敌人的气息,眼中闪动幽幽寒光,穷追不舍……让人有已被利齿噬骨的剧痛。
瘆的慌。
牟渔被这位陡然爆发的气势所摄,竟也有了“还好他不是敌人”的庆幸,决定继续说下去:“我见过太多暗杀,知道这些人只是推出来的替死鬼,真凶依然隐藏在背后。我们得把人找出来。”
沐若松双目瞪得酸涩,忍不住闭眼,眼角泌出两滴苦咸的泪滴……他闭目忍下这无用的眼泪,不再言语。
牟渔叹口气,回小书房理事,看着一份一份的供词,头痛扶额。找出真凶是个难事,因为能策划这种规格刺杀的,必然不是一般二般的人。
他没有确凿证据,不能乱抓的。
他不禁想起沐慈找出刺杀定王真凶的办法——若是沐慈没事,对付这些口供,是极简单的事。
阿弟……
快三天了,你怎么还没醒过来?
……
沐慈正睡得天昏地暗。
他的意志足够强大,似冰似火的痛苦焚烧他的每个细胞,却并不能击垮他,甚至被他借助,一遍一遍锤炼精神力。脑域被再次激发,庞大精神力帮助他吸收天地灵气,抵抗毒素,涤荡身心。
这点痛苦不算什么,只是这身体虚弱疲惫,在闻到自己爱人身上被汗尘味掩下的淡淡栀子薄荷清香,听他一遍一遍轻唤“若缺,撑过去……若缺,快点醒来……”
爱意深浓。
沐慈放松心神,体力与精神力双重透支让他觉得疲惫,想要好好休息,便陷入极深沉眠,帮助恢复体力。于是,他的呼吸心跳都变得极其缓慢……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沐慈胸口有什么起伏。
虽有乐镜保证无碍,可所有人还是担忧。
……
第一个发现沐慈清醒的人,是夜行生物石秩。
夜色深浓,上空覆盖厚厚云层,把双月疏星的光都遮蔽了,庭院里黑沉一片。若不是沐慈身穿白衣,石秩也无法发现他。
沐慈的身形敏捷如豹,轻灵移动,无声无息。
石秩跟着他,上了一个八角的凉亭。
沐慈早发现有人跟着……在他刻意敛藏行踪的时候能跟上来的,必是他下属中顶尖的几位。所以他见到石秩并不意外,随意看了一眼,便拍拍身旁位置,示意石秩坐下。
石秩不动声色坐下,压下心中惊讶……这世上能扛住他满身冷厉煞气的人不多,就连牟渔都会被刺激而下意识竖起防御。
而这个少年,在昏迷中也能感觉到他的杀气,并非迟钝,现在却恍如无物,似在他的绝杀领域里闲庭信步、游刃有余。
新主人,果然是个人物!
他很好奇沐慈半夜清醒,独自潜出来想要做什么……
夜探?还是刻意找他,有事吩咐?
都猜错!
沐慈只是拿出一个食盒,打开来道:“想吃什么自己拿。”
石秩:“……”所以,大半夜的跑出来,只是为了找个地方吃东西?
沐慈一只手捻了点心,咬一口说:“子韧太累睡着了,我很饿想吃东西,不想吵醒他。”沐慈拍拍手中点心屑,又道,“其实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大事,我有点受不了一堆人把我当成瓷娃娃……出来透透气。”
石秩:“……”能说你就是瓷娃娃吗?
沐慈自然能看懂石秩的眼神,摸摸自己的脸。
这张漂亮精致的小脸,这娇弱消瘦的身体,还有多灾多难的命数,真没办法让人把他放养……沐慈不再纠结,对石秩勾勾指头:“过来,让我摸摸!”
石秩:“……”他从未遇到主动与他接近的人,还胆敢用这样似唤小宠物的口气,可他偏不觉得被冒犯,只有一种诡异却很自然的亲近感……真是奇怪。
他心里说服自己——这位是主人,别说摸头了,一言可决他生死,便收敛了冷戾,垂下眼皮,低下头把脑袋凑过去。
头皮便感觉到沐慈的手指,柔软而微凉,穿插进他短短的发茬里……
意外地舒适。
石秩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和任何人——不论是活人还是死人,都没与人做过近距离的接触。乍然感受到另一个体温,陌生又熟悉的肌肤相贴的暖软触感,以及领域被陌生气息迅速侵袭却并不讨厌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浑身战栗,身上每个毛孔都舒服地张开……
石秩不知道,但凡被人按摩到头皮,人都很自然有这种每个毛孔都炸开的感觉哒。
沐慈贴着石秩的头皮,五指轻轻摩挲硬硬的发茬,似顽皮的孩童拨弄梳齿一般,滑溜而过……贴得这么近,黑夜不能阻隔石秩的视线,他见到沐慈两颊一鼓一鼓在吃东西,可爱至极,而绝对称不上可爱的目光,却比夜中静湖更平寂、幽暗,波澜不兴地穿透黑幕,落向了不知名的世界……
似头脑放空,却又似在沉思着宇宙深处的奥秘。
石秩不知为何,忽然不想打扰这一瞬间的夜色静好,弯着腰对他来说也不算难受,鼻翼间飘荡着沐慈身上淡淡的药香……让他慢慢放松了身体,感受沐慈的手指贴着头皮摩挲的舒适。
即使他已将要害暴露给别人,心中也没有不安。
……
直到长乐居主卧方向传来嘈杂声,灯笼纷纷点亮,沐慈才似收回目光,似从另一个世界归来,拍一拍石秩的脑袋:“石头,你为什么剃发?”
石秩冷厉声线有了一丝细微的柔软:“为了更好地训练。”
“为什么训练?”
“为了提高杀人效率!”
“为什么杀人?”
“为了您!主人。”
“我不在了呢?”
石秩:“……”
说实话,他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这不用想,每一代陆吾活不过八年,他的全盛时期就快过去,很快会被更年富力强者取代。
嵠丘军的选拔训练,与正规军截然不同,就似狮族狼群,从残杀中争得生存与地位,若首领苍老,被取代即面临死亡。
冷血残酷,却能保持群体的最强战力不是吗?
沐慈不在了?
那是下一代,下下代陆吾会面临的问题,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换一个主人。
石秩却不好回答。虽是事实,却没有一个主人喜欢这种答案的。
……
沐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腰背:“躺几天都躺累了……走吧,再不回去,阿兄会把楚王府,甚至天京城都翻过来的。”
石秩站起来跟下去。
沐慈下了八角亭,等了石秩一步,伸手搭……因身高差距,应该说是挂在石秩的肩上:“你一生铁血杀戮,却不懂杀人意义何在。”
不懂吗?
石秩不认为,扭头看向沐慈,杀气森冷……
沐慈依旧从容不迫,淡淡看着石秩,幽深目中倒映沉沉夜色,并无风月星光,却似穿越宇宙光年……千万年智慧的累积,让他获得永亘平静,不会被虚妄红尘所动。
沐慈道:“浴血、杀戮,成为死神,脚跨阴阳,手掌生死……不是为了毁灭。”
石秩眼睛不眨,不懂这句类似偈语的含义。
死亡,不是毁灭,是什么呢?
“自己想想!”沐慈拍一下怔愣的石秩的脑袋。迎向一脸焦躁犹如被逼到末路的困兽般的沐若松,伸手抱着他的脖子,低声与他呢喃,瞬间让沐若松软化下来。
也没有人舍得对挣扎苏醒的沐慈说什么重话。
他能醒来,大家已经感恩上苍。
牟渔彻底放心,对石秩抱怨:“你带阿弟出来也不和我打声招呼,衣服也不给他多穿一件。”
石秩冷冷剜了牟渔一眼,让牟渔只觉喉间一凉,反射性汗毛竖起,浑身肌肉紧绷升起防御。
石秩才敛下杀气:“主人出来透口气,不算什么大事。”便转身离去,孤傲冷峻的背影瞬间融入夜色。
牟渔:“……”才见几面啊你一副“我和他比你更熟”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
刺杀后第四日,楚王清醒,性命无忧的消息传遍天京城,所有人大松口气,万家欢乐,却有几家愁云惨雾。
楚王不死,就代表有人必死!
天京城上空被紧张笼罩,而长乐居却是温馨、喜悦。
清晨,沐慈睡了个回笼觉,感觉沐若松几乎黏在脸上的视线,露出慵懒的微笑,道:“你这如饥似渴的眼神,看得我……我得养几天,今天别惹我的火啊。”
沐若松哭笑不得,这问题也不好分辨,会越描越黑,就扑着沐慈亲了他一口又一口。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沐若松又看着沐慈欲言又止。
沐慈知道他想问什么,从不矫情,爱也是要说出口的,便认真看着沐若松道:“受伤那会儿,我很想你,便让阿镜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沐若松双眼圆睁,闪动好奇。
“看来阿镜没说,不过……这话的确该由我亲口对你说。”沐慈道,“我说……我爱你!”
生死悬于一线,沐慈牵挂的,想念的人是谁?
是我!
他爱我!
沐若松目中似烟火被点亮,闪耀华彩。
“我也爱你,若缺……”沐若松只觉人生完满,闪光的双目中,柔情喷涌,他看着沐慈,将沐慈看入眼里,透过这心灵之窗,装进心中。
这个鲜活的,会说“我爱你”的人儿,怎么能这么可爱,这么可爱呢?
……
腻歪了好一会儿,沐慈才得以起身,出门就见到三个跪着的人,他们身上衣服被露水打湿,显然昨夜就开始跪着了。
沐慈只道:“起来,跪着没意义,不能减轻罪责。”他踢了微生疏一脚,“你们没保护好我,自己去领罚。”又对沧羽道,“你领完罚,就从战斗岗位下来,我另外安排,总有你的去处。”又看乐恕,“你没有错,不用跪着,该干嘛干嘛去。”
乐恕双腿已经没了知觉,却咬牙拼命往前拖着爬了几步,抬头仰视沐慈:“我有错,爷……不用为我破例,我认罚的。”
牟渔从长乐居侧卧出来,并没有着急开口,知道沐慈不是个徇私不公的人。
沐慈道:“阿恕,你是文士,不在战斗岗。自古‘文臣死谏,武将死战。’你一不是战士,二来没有相应武力,并没有保护我的职责,我也不会指望你的保护。至于我护着你,护就护了,谁也不能用‘我乐意’来惩罚你。”
乐恕张大了嘴……
是这样的吗?怎么感觉三观有点开裂的迹象?
众人:“……”三观就算碎了,也真找不到话来反驳啊。
和顺听说沐慈醒了,也顾不上家学里的早课了,赶紧过来看看。
楚王府开设了家学,专门请了先生,教府中做活的退伍禁军的孩子们读书的。
和顺就听到了沐慈的一番言论,心知自己遇上了宽宏的主子,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赶紧上前扶起乐恕:“殿下体恤咱们,阿恕哥哥赶紧起来,别把膝盖跪坏了。”
乐恕这才起来。
沐慈瞧了一眼他的膝盖:“多耽误事儿,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跪不跪的也改变不了,以后别做没意义的事。”又吩咐乐镜,“给他们几个都开点活血散瘀的药,膝盖上别落病根。”
乐镜沉静点头。
……
牟渔见沐慈精神不错,问他要不要看查案进展。沐慈却对一大堆查案的宗卷没兴趣,略看了几眼,就只问两个问题。
第一个:“百姓伤亡情况?”
第二个:“抓到的嫌犯在哪里?”
然后沐慈拿着记录百姓伤亡的宗卷,去了楚王府地牢,见到挂了一墙壁的十几个嫌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