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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帝卧床休养,只能休朝。
但国家政务天天都有,没办法休息的。日常内政就交给王丞相带着政事堂的宰执处理,学士院的大学士辅助。日常武事交给枢密院,不过因为没打仗,也没有什么重大事务。
最近朝廷官员的人事变动挺大,不听话的被天授帝远远发配了,能留下的基本都是天授帝信任,要么就是尾巴夹得紧,藏得深的臣子,少了扯皮拉后腿的,办事效率反而更高。
当然,皇帝不上朝,每日也必须批复奏本的……
那个……
天授帝不是需要静养么,交给谁批呢?
呵呵……
之前都请太子监国。这会儿可没谁不开眼去请什么太子。就有一个大胆的五品小臣上疏请洛阳王监国。
他为长嘛。
这本奏章在政事堂就被压下了,根本没呈到天授帝面前。
苏砚是新上任的御史中丞,隶属红门省,今天轮值到他来政事堂协助理政,分给他归类的奏本里,就有这本推荐洛阳王监国的。
苏砚皱眉,忍不住出声:“皇子岂能担任监国,简直乱了纲常!”
皇子!监国!是关键词,王又伦耳朵竖得老高捕捉到这个词,赶紧从苏砚手里夺了奏本看……他先是松口气,因为不是提议长乐王。现在不管提议哪个皇子,都是把人架火上烤。紧接着他双眉紧蹙,嘴唇抿成一条线,叫上了当日值班的参政李康,还有枢密使。
三位重臣个个面色凝重,用极低的声音交谈……其他官员假装忙碌,不敢偷听,气氛诡异到极点。最后,三个政事堂领导联合封红,这个奏本被包了一层红纸,丢进一个黑筐。
这个黑筐的东西由专人看管,下值后连筐带东西点火销毁,渣都不留。
苏砚讶异极了,其他政事堂官员居然也当没看到,都讳莫如深的样子。
真的很诡异啊。
苏砚年纪大,不似年轻时就是个见不得火光的炮仗,懂得把话存在心里。一直到下朝,他才拉了王又伦说这事。
当然,问得不是为什么封红奏本,因为太子还在,明显不应该让皇子监国。苏砚隐晦表示:虽然坊间传了许多太子的黑历史,可到底没被废,皇子现在不安,该怎么办?
“噤声!”王又伦怕他又犯愣,知道苏砚刚重回朝堂,许多事都不清楚。天授帝下过封口令,王又伦不敢说太子虐待弟弟这种事,而且影响长乐王名声,就将太子虐杀宫人一事隐晦地说给苏砚听。
苏砚人虽直,但不笨,被流放后黑暗面见得不老少,还以为自己抵抗力练出来了呢,谁知听王又伦藏了一半才说的一半,就已经三观尽毁,五感全失,连着恍惚了好几天。
国家差点交给这样的人继承吗?
不寒而栗啊!
……
陆续又有人提出“请皇帝早定储君!”也有委婉夸奖某位皇子的,甚至还有对长乐王歌功颂德的。类似这样的东西,都被王又伦压住了,离谱的奏本全部销毁,提议人得到隐晦的警告。
又有牟渔指挥夜行卫行动,扑杀对长乐王不利的流言,顺便处理推波助澜者。
一时间天京城的气氛又开始压抑紧张。
皇帝身体不好,太子名声坏了可又迟迟没得到明旨废除,皇帝心目中的……人选,实在是太小了点。
头痛。
您爱谁也别爱最小的皇子啊。
可惜,大幸朝不比辫子朝,辫子朝实际上是多妻制,嫡庶差别不大,立储君只需要写个诏书往“正大光明”匾后面一藏,是谁谁。大幸朝是正经的一妻多妾,嫡庶分别很大,嫡长继承制是所有世家贵族大力支持的,不然人家嫡妻带着娘家资源来为夫家忙一辈子,结果给个小妾或奴婢生的庶子摘了桃子……
你做的千秋大梦吧?
想当年天授帝的父亲永和皇帝,想立庶长子沐春都没能成功,那位至少还占了个真正的“长”。
如今天授帝爱的幼子更离谱,不占嫡也不占长……总不能跟天授帝三十年前登基那样,再次血流成河,王室成员十不存三吧。
天京城里的权贵人家,大多都经历了三十年前那一次的动荡,唯恐厄运重临。再加上定王遇刺,皇宫和定王府的兵马频繁调动,让天京城的局势,一下子变幻莫测起来。
……
气氛紧张,天授帝却不紧张,还真“静养”起来了,绕着太和殿的走廊,一圈一圈转动养身。
生命在于运动,朕的宝贝九郎说哒。
刚好牟渔拿着一大匣子的密档,交给天授帝过目。
天授帝活动完,才在龙案边四平八稳坐下,立即想到他的宝贝幼子,然后更自然地,看一眼放在他龙案上的一大波奏本——是昨天被沐慈踢皮球踢回来没批阅的。
今天又有一大波奏本在路上……都要堆成山了。
头痛!影响朕静养啊!
天授帝问:“临渊,九郎到底是身体吃不消,还是有顾虑,才不肯替父皇处理这些政务?”
牟渔斟酌回答:“应当是身体吃不消。”
“可崔忠年说九郎这回只是小风寒,烧很快退了,并无大碍。”
牟渔就不说话了。他就算现在依然忠诚于皇帝,却也没打算多嘴说沐慈“不打算继位,想要自由”的真实想法,再说给不给他自由,沐慈一个人说了也不算。
时机到了,沐慈自己会说给天授帝听的,到时候这天家两父子意见想左,必然又要斗法,旁人不好掺合进去。
他就没说,怕帮沐慈倒忙。
刚好王又伦领着人,给天授帝送奏本来了。
天授帝扶额,卫终十分机智地紧张大喊:“传唤御医!”又絮叨,“陛下,太医让您静养,可不能劳心劳力了。”
这是演哪出?王又伦隐晦与参政雷岳交换了个眼神。
天授帝扶额,声音有些虚弱,指着这些奏本道:“都送去合欢殿让九郎帮着朕……看看。”又看向牟渔,半解释半吩咐:“这么些东西,根本不费他什么心力。”
瞧!还是“知子莫若父”。
天授帝说第二次拿奏本去,就不是试探了,帝王威严也不容人拒绝。
今天为了辅助“养病”的皇帝处理政务,王又伦多叫了几个政事堂值班的官员,除了他和雷岳,还有一个御史大夫李元江,一个尚书右丞和一个中书舍人。
昨天奏本是悄悄送去合欢殿的,也只批复了一本,其他又送回了太和殿,所以没几个人知道。今天天授帝此话一出,已经被吓得风中凌乱。
天授帝指着已经懵了的几人:“你们都是朕的肱骨之臣,朕信任你们,到了合欢殿好好听长乐王吩咐,”想了一下,补了一刀狠的,“九郎说的话,等同朕的。”
王又伦差点给跪了!但他不知道自己该支持还是反对,犹豫着……
雷岳脚软。他的家族因“义商策”大大受益,对长乐王推崇备至,属于坚定粉,可架不住天授帝这么一句看似平常的话里蕴含的信息量……非常大!
早有猜测是一回事,真被亲口承认,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又不是决定卖豆腐的摊子给哪个儿子。
——陛下,您就不能缓一天说么,明天不是我值班啊。
而作为御史大夫的李元江,有点软性子,毕竟在天授帝这种风格强硬,手腕铁血的皇帝手下,太过刚直、强硬的人(譬如苏砚)一般没好下场。
作为一个监察百官,监督皇帝的御史大夫,李元江一时犹豫要不要反对?嗯,应该是要的,可怎么说才比较委婉,不惹毛皇帝又不得罪长乐王?
其他人也在心里打小九九。
若不反对,就是默认,
只有太子才能理政、监国。可长乐王做太子,是不够资格的……吧?
可以想见,今天在场的几个人,带奏本去了合欢殿,就是默认了天授帝的明示,表示了支持。
造成风雨动荡的结果是一定的,他们也会被士林口水淹没。百年后,只怕一个“奸臣”“佞臣”,“只懂逢迎上意,不顾祖宗礼法”的名声跑不了。
雷岳小心翼翼道:“陛下……听说长乐王殿下偶染风寒,身体微恙,这……”不好使唤一个病人吧?
王又伦也飞快附议:“陛下,之前殿下因治水策病倒,伤了元气,这么劳累他,于身体有损啊。”
有代表发言,其他人意思意思,也表达了差不多的意见。
长乐王这一次,病的好病的妙。
天授帝却不在意地挥手:“无碍,九郎身体好多了……”他也怕累到儿子,考虑蛮周到,又吩咐,“不过他病体初愈,的确不适合劳累,就口述,叫志祥(赵瑞)奉笔。”反正破罐子破……呃,光明正大了,就不用卫终暗搓搓“摹皇书”了。
直接叫赵瑞,他最听话的,让干嘛干嘛,从没忤逆过天授帝意思,给沐慈代笔再适合不过。也刚好儿子不喜欢写毛笔字。
可是……
几个大臣还想说什么……
天授帝装作恍然大悟状:“哦,还是你们觉得去合欢殿议政不严肃?也是,那里原本是后宫殿阁。那不如去垂拱殿,或去紫宸殿?还是你们觉得,直接恢复每日早朝,让九郎代替朕去崇政殿听一听大家议政,更显得认真严肃呢?”
皇宫内,分前朝与后宫,前朝三个大殿。
庆元殿是最大最前方的殿堂,举行元旦、冬至大朝贺,朔望册拜,登基大典才启用。
崇政殿中间第二大殿,皇帝每天举行每天大朝会的地方。垂拱殿是崇政殿左侧殿,非朝会的君臣议事,或像上次大洪灾救灾这种特殊情况的议事,都在垂拱殿举行。
紫宸殿是第三大殿,皇帝与心腹内阁,举行日常不定时小型朝会的地方,非心腹不宣召入紫宸殿。这地方距离皇帝寝宫太和殿也最近。
叫长乐王去代替陛下垂拱殿,或去紫宸殿,甚至上朝……
就直接是监!国!
所以,天授帝给的选择是——根本不让人选择。
这是天授帝惯用的心术权术,转移视线兼被迫选择。普通人都有“两权相害取其轻”的被迫选择综合症,于是大部分臣子下意识选择了——还是去合欢殿吧。
于是,顺理成章“不让长乐王批奏本”这个选项被忽略了,即使有那么一两个清醒的,要么因为立场,要么因为畏惧,都当做没发现。
天授帝很满意,手一拍龙案道:“就这样(他很愉快地)决定了!”然后挥挥手示意,“朕累了……”
跪安吧。
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反对机会。
众人:“……”
牟渔一直很光棍的,不管天授帝的命令多么奇葩,他是忠诚执行,不打折扣的。连灌翻皇子的活儿都做过,没啥好怕的。
他喊了几个内侍过来抱奏本。
以前天授帝让沐慈看奏本,还要叫牟渔暗搓搓运送,掩耳盗铃一下。现在么……没必要再避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