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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之间的交情,是喝酒喝出来的,也是打架打出来的。
羽林卫的武力值都超过五级,只有沐若松这种四级中期的,更适合被沐慈拿来练手,进行锻炼性质的体术修习。于是两个少年每天在一起切磋,沐若松也恰好用“身娇体弱”的沐慈来练习收放自如。
沐慈毫不吝啬指导沐若松,而沐若松更尽心竭力辅佐沐慈。两个少年的交情更好,相互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
沐若松的主要职责是帮助沐慈学习,于是应下天授帝的委托,要肩负起……引导沐慈练毛笔字的重责大任。
问题是沐慈写字追求速度,根本不碰毛笔,只爱抓着一根木笔写写画画,容易弄脏手不说,还有若干缺笔少画的错字。沐若松看在眼里,早想劝诫,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劝诫的话,天授帝和王丞相翻来覆去说,都没新意了,沐慈也不搭理。
人说言传身教,既然说没用,那就做吧。
沐若松试图带动沐慈写字,就在沐慈看航海志、看闲书的空挡,坐在专门给他加的一张书桌上,铺开字纸,提笔练字。
英俊帅气的少年,认真专注练字,笔走龙蛇的潇洒样子,很风雅,很养眼。沐慈有时会看沐若松一眼,很快就敏锐发现——这个英俊美少年其实并不专心,分了一只眼睛在关注他,在他视线飘过去时,会下意识微微挺直脊背,几乎就差明晃晃在脸上写着“练字真是一种高级享受,整个人都有贵族文艺范了……”这个样子。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哈,小孩儿有心计了,这是想勾搭他练毛笔字吧?
沐慈智慧无双,将一切功过得失都算计得清楚,又天生七情难动,所以很少为什么事产生情绪上的波动起伏。
人呢,总是会向往自己欠缺的。所以沐慈很喜欢沐若松身上一种新生的,鲜活的生命能量,喜欢看那孩子自以为是掩饰地很好,其实一天三变的各种情绪。
这才是人类正常的喜怒哀乐,凡心嗔痴。
所以沐慈没理会沐若松,看那鲜活少年试图“勾搭”自己又要装认真练字的样子,只当一乐。心道自己没表示,这小孩玩了几次没意思,总该消停了。
但沐若松是有一股子执拗劲儿的,好几天都这样练字。
侍读官的心思,沐慈懂,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沐慈虽不练毛笔字,但艺术都是想通的,唯有简、真、纯、朴,专注本身,抛开杂念,通过勤奋才能拥有艺术的灵性。否则不如不练。
沐慈认为自己对沐若松负有责任,为了自己天授帝把人弄进宫,又不小心给他看到不该看的信息,弄得人有家不能回,宫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而且沐若松很优秀,品行好,心正意诚,可比内蕴钻石的原石,唯一欠缺就是时光的切割与打磨。沐慈上辈子对后辈也常有提携,虽然他现在还不能给沐若松什么承诺,但在这少年人成长的关键时期,指点一二还是可以的。
——少年,你练字是因为你喜爱,沉浸其中不辜负美好。不能含有其他目的,哪怕为了我。
沐慈放下看得津津有味的“海神”梅容手写的《航海志》,站到沐若松身后起身看了他写的字,分析一二,然后夸了一句:“写得挺好。”
沐若松再早熟也是少年心性,对肯定的评价当然会高兴,但很努力不表现到脸上,依旧抿唇肃脸,很正经说:“殿下,多练习您也能写得很好的。”
沐慈:“……”果然是这样。
沐若松还以为终于奏效,更加表现得认真在练字……其实笔画已经变形,风骨全无,连沐慈这个门外汉都看出来了。
沐慈好笑,忽然伸出手,轻柔握住沐若松提笔的手,道:“知道我为什么不用毛笔写字吗?”
沐若松板着的脸几乎石化,整个人都僵硬了。沐慈在背后靠的太近,热力几乎贴到背上,温热的气息喷在他敏感的耳后根上,让他半边身体都麻了……
沐慈没等到回答,侧头看一眼,发现这这少年耳根红得滴血,察觉现在姿势暧|昧。沐慈没说什么,很自然放开沐若松的手,道:“因为效率。”
“啊?”沐若松还没回神。
沐慈离开,搬了椅子坐到沐若松对面,道:“不解释,我更习惯用事实证明。”
沐慈取了两张同样大小的白纸,拿一张递给沐若松,道:“我用木笔,你用毛笔,我们两个同时写一样的内容,看看谁的效率更高。之后我再对你说明。”他又取了这少年最爱看的《尉子兵法》,翻了几页,把打开的兵书递给沐若松,道,“就这本书,从第一个字开始,我记下了,你可以看书。”
沐若松立即压下脱缰的心思,不想被沐慈看扁,道:“我也记得的。”又记起自己的职责,带着点小心问,“若我赢了,您就练字吗?”
这孩子……沐慈露出一个极浅淡,略有些无奈的微笑:“行,我答应你。若你输了,就听我的话。”
沐若松被那昙花一现的淡笑摄走了心神,愣愣应:“好!”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
一刻钟后,两个人几乎同时写完一张纸,但时间并不是这场比拼的唯一标准。沐慈将两张纸并排,道:“在同样的时间里,同一张纸上,我写了724个字,而你只有352个,少了多少你算算。”
少了近一半。
不需要沐慈再解释,沐若松知道什么叫做“效率”了,就算沐慈许多字简化了笔画,可字数多出太多,沐若松也不好意思抵赖。
沐慈道:“木笔是一种硬笔,好控制,写字速度快,还能把字写小一些,所以同样一张纸,能写尽可能多的字。”他点点自己的白纸,又点点那本兵书,问沐若松,“若是印书也用硬笔字体,可以节约纸张,用尽可能低的成本传播更多的文化,这就叫做‘效率’!”
不要小看这一点效率,扩展到整个社会就是极大的一股能量了,毕竟在古代,一本书最大的成本不在雕版,不再印刷,而是在纸上。
沐若松想了想,道:“我懂了。”
“当然,软笔书法也有独到的艺术价值,我并不是让你放弃书法。你若喜爱书法,那就应该静下心来,不能浮躁,也不该带有任何功利,好好的把它练好。”沐慈很认真说。
沐若松明白这是在教他,便站起身来,对沐慈抱拳,深深鞠躬:“子韧谨受教,多谢了!”
“好孩子!”沐慈摸摸沐若松的头。
沐若松:“……”明明他比沐慈还大一岁,却被当成小孩子什么的……他还没有多少违和感,觉得沐慈的确有一种睿智长辈的风范。
……
用木笔写字也不是多好的选择,沐慈就常染一手的炭粉,有时候进了指甲缝还不好洗。沐若松最看不得沐慈胡乱洗手,就抓住他的手,轻轻用肥皂搓揉,耐心细致。
这双如白玉雕琢般的双手,十指修长灵巧,指尖尖尖,十分秀气,皮肤白皙,细腻滑嫩。沐若松不想承认,他有些爱不释手,所以洗得更慢,未免气氛诡异,一边找话说:“殿下,您每天用炭条写字,手多脏啊。字迹也容易模糊,不好保存。”
沐慈点头:“说的有道理。”
沐若松一看有门,试图最最后的努力:“毛笔字其实也有优点,比如写在纸上不容易模糊,能保存很久。”
沐慈没说话,偏着头,目光迷离,盯着不知名的某个点,思绪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每次他露出这样子,天下总要发生动荡。
也就是这副模样……明澈的黑眸看似懵懂无害,却是平静的深海,潜藏无尽的智慧;绝美的小脸看似脆弱易碎,却有强大的灵魂,不动声色间就洞悉一切,操纵天下局势。
这让沐慈整个人充满一种矛盾的吸引力,谜一般的魅力。
沐若松被深深吸引,又正洗着沐慈那双柔软滑腻的双手,弄得他掌心发痒,这种痒意渐渐从手臂蔓延至全身,引发了他下腹处的一股陌生却汹涌的躁动,让沐若松有一股冲动,想伸手下去……去抚慰,去感觉更多……
更想抱着沐慈,将他抱进怀里,揉进身体里……
这想象太美好,却也把从未识得情滋味的少年给吓坏了——不,我怎么能在这样羞耻的时候想到沐慈?想那样对沐慈?
不,想一想就是对他的亵渎,我怎么能这么肮脏?
沐若松陷入自我厌弃中,渐渐压下了身体里的躁动,极其艰难,把自己的视线从沐慈那越来越诱|人的漂亮脸蛋上撕下来,别开脸。
沐慈没注意沐若松,只在考虑硬笔的问题:炭笔容易模糊,总不能一直用炭笔。
他问:“宫里有能工巧匠吗?”
沐慈清润平和的声音,让沐若松的心绪安宁了些许,他强自镇定道:“朝廷有将作监,宫内设有将作院,有许多匠人。”这话题转换太快,不过沐若松已经习惯了沐慈跳跃性的思维,问,“殿下这是要找工匠?”
“是啊!”沐慈召唤和顺进来,道,“小顺,你去问问卫终,我想见见将做院的院使,如果可以,顺便把给我做木笔的工匠也叫过来,我想做新笔。”
沐慈所有的要求,在天授帝那都是排第一优先的,很快将作院的晏院使,领着做过木笔的工匠过来。
沐慈不喜欢人靠近,晏院使就领着人站在了外厅的门口,并不进去,指挥工匠对着坐在厅内的主位上的长乐王跪拜行礼。
沐慈道:“免礼,我不喜欢看着人的后脑勺说话,你们都起来,站直了。”
众人站直,却都低头,不敢看长乐王。匠人,即使是宫里的,也属于下等阶层。
沐慈也没寒暄的习惯,开门见山道:“把你们招来,是要赏赐你们。你们把炭笔越做越精致,我很满意。但炭笔有许多缺点,你们作为制造者,就不需要我多赘述。我直接提我的要求……我想麻烦你们做一种使用墨水,在纸上写画的硬笔。”
沐慈刚一讲完,就有个年纪才十三四岁的小个子少年“啊!”一声轻呼,还抬头看向沐慈。
晏院使赶紧飞扑过去,把那小孩子的脑袋往下压。膝盖不着痕迹对着小孩子的膝盖一顶,把他弄跪下,赔笑:“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殿下。”
玛淡,要不是制笔这种事大家都不爱做,全靠这小子动手,怕长乐王问起来旁人答不上,他绝对不会把这小子带来的。
果然……晏院使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沐慈淡然道:“站直了!我没时间一件事强调两遍。”
晏院使又赶紧把那小孩提溜起来,笑:“殿下恕罪。”就不再敢多说话,他不了解长乐王,只听宫里传说这小殿下冷漠狠绝,翻脸无情,怕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人。
沐慈看向那小孩,问:“你叫什么?”晏院使刚要帮着回话,却见长乐王背后侍读官对他微微摇头。话说他做了将作院院使多年,也经常和宗室打交道,这个小王孙也是见过几面的,知道他很受定王看重,最近也很得长乐王的信重,虽面冷但心思不坏,就闭嘴了。
沐慈当然发现这互动,回头瞧了沐若松一眼。
沐若松双唇紧抿,面皮绷着,却因为背后动作不是君子,心有点慌,就露出一个带着三分讨饶的无辜眼神——我可不是为了帮别人哦,只是不愿意殿下您为一点小事心情不好,再说总和晏院使掰扯,也浪费时间么。
而且……您这性格……这毒舌……
哎……在宫里不好处处得罪人的,这些个小人物看着容易对付,可盘根错节,难斩草除根。若有人在暗地里使绊子……当然,虽然殿下您不怕,但会觉得很麻烦的。
殿下您是做大事的,就别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在沐慈眼里,沐若松的心思很好猜,他淡淡然收回了目光,问那小孩:“小孩,你叫什么,自己回答我。”
那半大少年偷偷瞟了晏院使好几眼,见院使不说话,才战战兢兢回答:“小人无非,没有姓,是无是非之意。”
“无非,名字不错。你刚刚惊呼什么?”沐慈看无非又去看晏院使脸色,追加一句,“晏院使你往后站一站。”
晏院使无奈地后退一步,目光隐晦地狠狠刺了无非一下。
无非就更加紧张,总想朝后看。
沐慈道:“无非,你别怕,好好的回话,说了实话,即使不中听我也不会怪你。不要说假话。”
无非就开始偷偷瞄长乐王的脸色,见这漂亮到让他不敢直视的传说中高傲冷绝的九皇子,看上去不像大家传说的那样可怕啊。且他的声音语气堪称平和——从没有宫里的贵人这么说过话呢,虽然他也没遇到过几个贵人。
无非稍微放心了一点,才说:“小人惊呼,是因为您一说用墨水写字的硬笔,小人就想起小人的师父……”又想朝后看。
沐慈轻哼一声,无非才不敢看,硬着头皮说:“我师父用过一种羽毛笔,蘸取墨水写字,不知道是否符合殿下的要求?”
“哦?羽毛笔?自己做的?”
“不是,师父说,好像……是海外胡人带来的一种笔,我师父就研究了制法,做来用过。小人看过,真能写字画图,十分神奇,但……”又偷偷看后头,再不肯开口了。
“嗯,”沐慈吩咐道,“晏院使,把无非和他的师父都送过来,就叫他们两个给我制笔。”
“这个……”晏院使汗都要下来了。
沐慈又召唤和顺:“小顺,你去问问卫终,我调两个工匠过来制笔,有没有违规的地方?”
很明显,没有!
……
卫终亲自去提人,便是下着暴雨,也阻挡不了他的脚步。他很喜欢做这种在长乐王面前露点脸,捞点好感值的活计。
晏院使心里没底,据说那九殿下冷漠狠绝,翻脸无情,睚眦必报……
他不知道有没有得罪人,急巴巴地追上卫终,看左右无人,雨幕中能见度也不高,拉着卫终从滑了一个玉佩进他袖子里,才说:“总管大人,那哑巴不能出将作院的,他……”
卫终撇嘴:“得了得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事的。”
“陛下那里……”
“自然是恩准了的。”
“可那哑巴他是……陛下记得吗?”看卫终脸色,明显皇帝是知道那工匠身份的,挣扎道,“陛下怎么还答应呢?”
看来真的很宠爱长乐王啊。
“禁言!圣意不是你我能揣测的。”卫终认真道。
得了吧,装!
天底下就你最擅长揣测圣意了,晏院使腹诽,又滑了一个玛瑙手串进卫终的袖子里,赔笑脸道:“小人不知九殿下性子,今日略有些冲撞,您可多替小人美言几句。”
卫终很和蔼笑着:“没事,殿下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晏院使还是略忐忑:“那……殿下会不会为那哑巴和小子……”听说长乐王超级护短。
卫终肚里冷笑——依长乐王目下无尘的性子,有没有把你看在眼里,爱不爱管这种事还不一定呢,不过卫终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只语重心长道:“早知今日,这些年就少磋磨人家,以后也记得与人为善,知道么?”
“知道知道……”晏院使点头。
“行了,放心,你没把柄落人家手里,他们告状也没用。只要你在公务上不犯错,位置稳当的很,不用怕。”卫终道。
他算是也有点能摸到长乐王的脉象了,没罪名,即使是长乐王很讨厌的人,他也是不发落人的。那小殿下看着高冷,实际比其他皇子公主好伺候,不用怕无缘无故倒霉。
晏院使还是忐忑,将作院负责所有“工”有关的差事,大到宫室建造、修缮,小到做点首饰,笔什么的。油水最为丰厚,若不是他女儿给临江王做了宠妾,他又肯拿大头去各处打点孝敬,还弄不到这职位呢。
卫终也知道,却不会去戳穿——什么叫潜规则,就是大家都知道,却没有人会去把它暴露在阳光下的处世法则……
他自己也拿了不少。
说话间,人就到了将作院,卫终也不多说,在工坊里找到角落里干活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道:“斐知,你的好日子到了,跟我走吧。”
那老头一双眼是麻木的,闻言只是默默起身,跟在卫终身后走,并不问去哪里,也一点都不关心自己是什么“好日子”到了。
……
沐慈的确没那个闲工夫去管尽天下事。他就只想要两个能做硬笔的人。
沐慈让和顺收了卫终给的两人名册,正式将人纳入了合欢殿体系,又见了人,问了几句。因斐知木木地,是个哑巴,都是他徒弟无非代答。沐慈就知道羽毛笔是异国的海商带过来的,用于在羊皮纸上画海图和记录航海日志。
看来没错了。
真是意外之喜。
沐慈也没想到会遇见一个会做羽毛笔的工匠。
沐慈吩咐和顺去把人安顿好,又问沐若松:“羽毛的话,宫里养鹅吗?鹅羽比较粗硬。”
沐若松答:“名士和贵族家都养鹅,宫里也有,因为那是王公贵族家养的看家鸟。”
沐慈就吩咐和顺:“去给我弄一些活鹅来。”
和顺照吩咐去做,很快有一群宫人双手捧着被扎了嘴,不敢让它“轧轧”乱叫吵闹的鹅来了合欢殿,都不敢进去,只站在廊下。
沐慈道:“直接送去给我的制笔匠。”又吩咐和顺,“你去问问阿山,会不会做烧鹅?”
和顺笑着出去了,难得沐慈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秦山在小厨房施展浑身解数不提。沐慈很快就用上了新的羽毛笔,这东西制法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实在不是随便做做能苏出来的。
羽毛笔和钢笔的书写方式有相似之处,沐慈沾墨写了写,很快掌握了技巧,在纸张上龙飞凤舞,结果……划破了纸。
沐慈:“……”又道,“去问问我的两个工匠,会不会造硬纸。”
这不是短时间能弄出来的,沐慈就小心一些在薄薄的宣纸上写画,又召沐若松:“子韧,你来试试!”
沐若松虽觉得新鲜,可到底没接触过,有些犹豫,并没有动。
“殿下,我……还是习惯用毛笔。”他用沐慈常用的“习惯用硬笔”的理由堵过去。话说……他被天授帝私下叮嘱过,要想尽办法让沐慈拿毛笔写字,喜欢上书法的。
可看这架势,他觉得自己不仅没办法完成任务,而且……还要被殿下拐到坑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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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慈目中柔和退散,神色带上一丝凝重:“你用毛笔,我不强求,不会要求你放弃书法。但这不和你练习羽毛笔有冲突,既然你要留下做我的侍读官,就要明白自己的职责,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好。你做我侍读官一日,书写习惯就必须与我同步,否则后面会跟不上我的节奏。”
沐若松:“……”
“子韧,私人交情归交情,在公务上,你觉得是该让我适应你,还是你来辅助我?”
这变脸太迅速,气场又太过强大,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叫人无法不从内心里生出敬畏,怎么也生不起抗拒的心。
且沐慈说得总是有道理的,并非纯粹威势压制。
沐若松忍下某种怪异的,好像有点委屈的情绪,收敛心神道:“是我应该辅佐您,殿下。”然后,壮士断腕般,去拿羽毛笔……
……
太和殿,天授帝批阅完奏本,在寝殿更换轻便的衣服,拧眉看着窗外暴雨如瀑。
一边听牟渔汇报。
“信义公没有任何异动。”牟渔说得是沐若松。
“嗯,也要仔细盯着,”天授帝话锋一转,问,“九郎还是每天早上和阿松切磋?如果力道够,阿松还不是九郎对手?”
“是。”
天授帝与有荣焉,可忽然心就一痛,九郎身体垮掉,也是自己造孽。叹口气道:“希望他多动动,身体会好些。你们注意点,别叫九郎又受了伤。”
“应该不会,殿下有分寸,且有安贺之盯着,儿臣也会经常过去看看。”
天授帝叹了口气,本来想叫九郎不要做危险的事情,可一想九郎也不会听自己的,且他心里有数
,就不再劝。换了个话题:“你还称呼九郎为‘殿下’?”
是不想做他的义兄么?
牟渔凛神,道:“叫习惯了,且……”
天授帝看一眼为难的牟渔,忽然哈哈大笑:“你觉得九郎太厉害了点,这个‘阿弟’总叫不出口?”
牟渔默认,还真是这样。那漂亮娇弱的少年不说话不作妖,乖乖的时候,真的很让人怜惜心疼,可一旦他开始搅风搅雨,又实在……谁都hold不住啊摔。
天授帝更是大笑,点点自己的心腹义子,道:“我看九郎喊你‘阿兄’喊得挺起劲,可见还是看重你喜欢你的。你别总想着他的雷霆手段,其实他啊……就一倔牛儿,人虽固执了点,但是心里有数,懂恩义,是最值得放心信任的人。”
天授帝最近才看明白了一些事。
因都是惊才艳绝的人,他总会把当年自己大哥沐春和幼子沐慈放一块儿比较,发现如沐春那样智计出众,样样优秀的人,对谁都好脾气,说话温和从不得罪人,与他接触过的人没有不说他好的……实在太完美,完美到有点虚伪。
天授帝做了皇帝三十年,如今站在至高的立场上看——沐春的确让人不放心,像是心里藏了什么一样,毕竟一个人怎么能没一点脾气呢?又像是故意交好所有人,是想干什么呢?
也难怪当年的太皇太后卫氏不放心!
再看幼子沐慈,以智慧论比沐春还牛,也不是不讲道理,就是一张嘴太毒了,心里有话就直说,绝不藏着掖着,也不会在肠子里打个滚然后说得婉转好听,甚至狠起来手段堪称毒辣——是沐慈不会为人处世吗?并不,那么聪明的孩子,不可能不会说好听话。
这就叫做本真至诚不虚伪。而且这么一张毒嘴,还有狠起来不管不顾的做法,于国于民是有利了,可也得罪人,完全没有讨好任何人的意思。
光这“从来对事不对人,只肯讲理不讲情”的性子,就很让人,特别是让皇帝放心,不会担心他故意讨好、拉拢什么人,暗藏祸心。天授帝反而要帮沐慈遮掩一二,免得他得罪人太多要倒霉。
虽然这想法对死去的大哥不敬,但大哥沐春当年会横死,还真是……有原因的。
……
牟渔看着已经被沐慈收伏的天授帝,不好说什么。
天授帝也不逼,感情也不是逼出来的,反正他相信以自家小九郎的手段迟早收伏这个义子,又问:“我让你传的是天龙降世,怎么变成紫微星了?”
牟渔道:“因涉及‘天龙’,连小儿都不敢传唱,儿臣后来斗胆变了个词,换成了‘紫雷落,微星降,’,大街小巷就很快传开了……”
这么一个歌谣可不简单,牟渔算最早知道天授帝心思的,其实他私心里却还是不愿意那个眉目清冷,心沉似海的少年陷入这样的腥风血雨——即使,这也许正是那少年的目的。
牟渔觉得自己很矛盾,明明那少年心机之深,手段之多,出招之狠,全超过了他能想象的范围,让他实在不敢亲近,一再告诫自己忠于职守,敬而远之……可他就是忍不住会关心,会牵挂,甘愿冒着风险稍稍违背天授帝的意愿,引导了星宿论的产生。
因为星宿论相对更安全,可进可退。不比天龙论,若事有不成,就只有死路一条——哪个皇帝会容忍第二条“龙”出现?
天授帝:“……”好吧,他是皇帝,踩着龙都行,一下子没考虑到百姓的承受能力。不过紫微星也是帝星,意思一样。
卫终顶着暴雨回来,禀报工匠已经送过去了。
天授帝又指示牟渔:“分一双眼睛去盯着斐知和无非,别让两个人单独接近九郎,有什么动向都来报告。”
“是!”
天授帝用过膳,吃了牟渔“外带”的烧鹅,心满意足,虽然暴雨依然倾盆,但还是顶不住心里的思念——那什么,半日不见就如隔三秋似的,就摆驾合欢殿了。
……
天授帝一进合欢殿的书房,看到的就是沐慈在指导沐若松用一支小羽毛写字……还是坐在侍读官背后,抓着他的手……
手把手在教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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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没这待遇啊,谁才是亲的啊?
第二反应就是……好么,连优秀的侍读官都被拐坑里了,完全被小九郎给拿住了,这等于让小九郎拿毛笔写字的希望再次落空,也等于他想手把手教导宝贝小儿子的想法也遥遥无期……
九郎,你亲爹真的只是想教你习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