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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湛柏和斩月都醒了,他抱着她,她眯着眼睛眨了眨,说:“老公,你的电.话。”
怀孕八个月了,斩月时常胃疼膀胱涨,都是宝宝们压迫的原因,难得睡了个踏实,被这种夜里打来的电.话吵醒靳湛柏是十分恼火的,但是又怪起自己,谁叫他没有关机的习惯呢?
靳湛柏翻身去床头柜拿手机,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之后没有声音,气息越来越安静,直到成为一种折磨人的悄寂旆。
斩月侧着头枕着他手臂,一脸疑惑,能在大半夜打来的电.话,想必都不会无事生非吧。
带着担心,斩月慢慢撑起自己,望着他在漆黑房间里看不清的点滴轮廓。
靳湛柏居然没说只言片语放下了手机,然后蜷曲了双腿安静的坐在床头沉默片刻,斩月问他:“怎么了?谁打来的?”
靳湛柏仰头深深呼吸后掀了被子下床,竟然开始穿西裤毛衣,斩月坐起来,直觉认为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怎么了?”
“……”他的嘴巴张了又张,悲痛的声音哽咽在喉头,沙哑的一声:“我爸过世了。”
“啊——”斩月目瞪口呆的捂住了嘴巴窠。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即便她完全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也知道靳湛柏受到了多大的打击,他在提西裤扣皮带,斩月慌忙从他这边下了地,抓住他就说:“老公,你……”
还能说什么呢,自己也经历过亲人离世的打击,斩月完全明白这种事和失恋的打击一样,需要当事人自己修复内心,别人帮不到忙的。
“老公。”
他的声音几乎已经开始战栗:“斩月,今天白天你和外公外婆再过来,我先回去。”
“老公。”斩月抓住他,已经心疼的眼圈发红:“坚强点,你还有我和孩子。”
“我知道。”他飞快穿上外套,拿起手机和车钥匙已经往外面跑去。
斩月追在后面,不放心的叮咛:“开车小心呀。”
“知道。”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和心思与任何人说任何一句话了,现在的每一句安抚斩月的话都在耗尽他的体力,他浑身发冷,牙齿打颤,当他坐到宾利中时眼泪已经不期然的滚落。
莽莽夜色,春寒料峭的三月底,因为靳老太爷突发脑溢血不治身亡的消息给这个世界蒙上了一层更加黑暗萧条的色彩,他驾驶宾利朝S市出发,降下了车窗,迎风用拳头堵着嘴巴哭泣,他亲爱的爸爸,最亲密的敌人,就以这种方式离开了人世。
……
佟战当天清晨接到了靳百年来的电.话,在书房里坐了很久,心情难以形容,之后叫来大太太和斩月,大太太听闻靳老太爷昨夜突发脑溢血死亡的消息,吓的不知所措,斩月眼圈红肿,已经哭过好几次,说:“湛柏下半夜已经回S市了。”
佟战见过那么多的死人却还是平息不了此刻的悲痛,靳开文是他的部下,跟在他后面打仗打了头十年,两人不仅自有一份友谊,又结了亲,炮火下结交的友情是现代和平社会的朋友难以体会的,佟战抽起桌上的抽纸,捂着眼睛,断断续续的说:“月月,你去安排车子,兰馨,你帮三个小孩穿好衣服,我们即刻就去S市。”
她们离开了书房带着佟战的吩咐打点起行程来,只有他,擦干了眼睛,抬起头空茫的望着前方的墙壁,到了这个年纪,年轻时结交的那些好朋友,或者朋友,都在相继去世,在人世里再无见面的可能。
……
当天下午抵达皇廷一品时,家中来了许多前来吊唁的人,灵堂已设,靳家大大小小全都黑装戴孝,连靳东也到家了,军官开车送他们进花园时斩月透过窗户看到靳东和靳淳、安炜阳站在石子小道上抽烟,侧对于她,看不清表情。
斩月把视线收回来,车子开到楼前停下,斩月先行下车,扶佟战与大太太下车,刚下车的他们就听到楼里放声哭泣的声音,斩月心脏突突的疼,经历过亲人离世的人看到别人家的长辈去世,心头是酸涩感慨的。
军官开了车去了地库,斩月和外公外婆走进家中客厅。
那头遗像前跪坐着的靳百年带着两个弟弟起身,面容憔悴脸上全挂着泪水,走向佟战微微行礼:“老将军,您来了。”
佟战望着自己朋友的遗相,硬是忍了一口气,眼睛全红,拍了拍靳百年的肩,说:“我给你爸爸上柱香。”
“好。”靳百年与两个弟弟招呼着来家里吊唁的朋友,除了亲朋好友,还通知了靳老太爷部队里的战友,老四靳百合拿餐巾纸擤过鼻涕走过来,朝大太太寒暄:“亲家外婆,去餐厅喝杯茶吧。”
“好。”大太太点头,然后问斩月:“月月,你来不来?”
斩月摇了摇头,大太太也理解,斩月是靳家的媳妇,自然有事要忙,也就跟着靳百合去餐厅了。
斩月四下张望,并没有看到靳湛柏,刚才进门时佣人说,五先生清早就到家了。
这个时候,斩月不知道能为靳湛柏做些什么,他的心情谁都明白,或许担心但却最好不要打扰,总归他在这个家里,斩月想了一想,转身去了老太太房间。
刚敲门进去,里面坐在床上的老太太哭的不成人形,那声音凄厉绝望的让人忍不住揪心一般的疼,斩月进去了也没有人看她,夏雪和另外两个媳妇,还有靳家的几个亲戚,都是女人,陪伴在老太太左右。
老太太头发没梳,乱糟糟的,盖着被子靠在床头,哭的仿佛不想活了一样:“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哪里知道这一觉就把人睡没了,我早上喊他起床,半天没反应,等我一摸他,身体都凉透了,啊,我不活了,老头子,老头子,老头子啊……”
老太爷是夜里走的,高血压引发的脑溢血猝死,没有人发现,一觉睡到早晨,等老太太叫他时老太爷早已经离开了人世。
斩月悄悄的又走出了房间,没有给他打电.话,试着到楼上房间找找他,也没找到他,站在窗户边上朝楼下整个花园张望,看到靳东和两个弟弟依旧站在石子小道上抽烟,也看到花园里进进出出许多吊唁的人,还有佣人送鞭炮出去,就是没发现靳湛柏的踪迹。
斩月很担心,决定打电.话找他,电.话没关,但是无人接听,斩月留了言,只说,老公,坚强点。
她在房间里坐着,想到自己母亲去世的那个时候,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如今一晃,母亲已经走了两年,当时翡翡和匡匡还在她肚子里,现在另外两个孩子都要出生了,斩月哭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非常压抑。
过一会儿,斩月听到佣人敲门的声音,让她进来,佣人领着三个宝宝出现在门口,三个孩子还在玩耍,斩月看了看孩子们,然后问佣人:“你知道孩子爸爸去哪了吗?”
佣人说:“五先生送老太爷遗体去殡仪馆了。”
“嗯。”斩月知晓后点了点头,佣人却淌下了眼泪:“昨天晚上老太爷饭桌上还在说今年六月份他的另两个孙子就出世了,还说想吃绿豆糕,谁能想到一觉就没了……”
斩月望着佣人落泪自己也寂寥的叹了叹息,威廉突然撞到她腿上,斩月低头看了看孩子。
“老太爷有高血压,平时一直按时服药,谁能想到夜里面竟然引发了脑溢血,老太太哭死了,一个劲说要跟老太爷一起走。”
斩月不禁怆然:“爸爸都87了,虽然大家都能理解他突然去世,但感情上受不了,尤其是妈,别看他们整日拌嘴,其实感情很深,咱们这段时间多陪陪她,希望她在家人的陪伴下早些好起来。”
“嗯,肯定的。”佣人点头,然后说:“五太太我先下去干活了。”
“好,有事可以叫我。”
“好的。”
佣人跑出去了,斩月看着在房里追逐打闹的三个小孩,心情十分沉痛,只希望这样的乌云在家人中早些散去,尤其是她的老公,不知道现在是种什么心情。
……
佟战与妻子吊唁过逝者后坐在靳家的餐桌边喝了一杯茶,与逝者家属叙叙旧,也不忘关照当子女的多陪陪靳老太太,靳百年与几个兄弟姐妹全都沉默,佟战便起身告辞。
大太太扶着他,在靳百年的相送下走到客厅的灵堂里,家中又来了吊唁的人,靳百年与佟战打声招呼也就走了,大太太找出手机一边说一遍拨号:“月月肯定得留下来了,我跟她说一声我们先去酒店了。”
佟战看着楼外的花园,太阳依旧大好,只是人影萧条,面容憔悴。
斩月五分钟后下了楼来,孩子在楼上,她送不了多远,和外公外婆说了两句话也就看他们走上楼前开过来的私家车了,军官打开车门护送佟战与大太太上车,大太太转身拉住斩月的手:“月月,多多陪陪你婆婆和你老公。”
“我知道的。”斩月点头,娴静的叠起双手看着军官驾驶私家车带佟战和大太太去酒店了,后天出殡时大家在殡仪馆见面。
送走了外公外婆,斩月没在人来人往的灵堂逗留太久,上楼和宝宝们在一起,三个小孩在爬沙发,斩月进来的时候恰好威廉没站住,从沙发上砰咚一声掉在地上。
没哭,匡匡急忙扶着扶手挪下来,拽威廉起来。
斩月看着孩子们,没做声,走去浴室洗了洗脸。
家里等靳湛柏回来吃饭,所以午饭推迟了几小时,两点多靳湛柏开车回到家,佣人从楼外跑去后面餐厅,安排厨房的人准备午餐。
三家媳妇都在老太太房间陪伴老人,三个哥哥坐在灵堂前,靳百合捧着一杯热茶正在喝,靳湛柏走进家来。
“爸的遗体安置好了?”靳百合问他的。
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眼睛极为空洞,走到灵堂前的椅子边准备坐下,靳百年拍拍他的手臂,说:“路斩月回来了,带孩子在楼上。”
靳湛柏二话不说,旋身上了楼。
打开门看到三个宝宝在笑,那心情极为疼痛,刺一般尖锐,斩月正好从浴室出来,看到他,满目忧心与心疼:“老公。”
靳湛柏把门关上,拉来斩月一起坐在床边,问她:“什么时候到的?”
“十点多。”
“嗯。”
斩月不想再提老太爷的身后事,于是转移起话题来:“你一夜没睡吧?我带孩子们下去,你睡一觉,好不好?”
靳湛柏摇头,已经起身:“家里还有很多事,我先下去了。”
斩月只好起身跟着他:“好,那你注意身体,要是很累就回房睡一睡。”
“嗯。”他将门打开,转身拉住她的手:“你带宝宝在楼上吧,楼下太多人,乱哄哄的。”
“好的。”斩月扶着他的腰,靳湛柏走了出去,她没送,回房后把门关上。
三个宝宝拿着玩具跑起来,绕圈圈,斩月走过去蹲下来把他们抓住,语重心长的交代:“宝宝啊,爸爸这几天心情不好,我们都要乖一点,不要惹爸爸不高兴,好不好?”
三个宝宝望着斩月,也不知道听懂多少,斩月很有耐心的又赘述一遍:“我们乖乖的,不惹爸爸不高兴,好不好?”
后来宝宝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却是又笑着闹着在房间里跑了起来,斩月愁闷的叹口气,站起身,到床边坐着,看着小孩儿们玩耍。
……
靳湛柏到了楼下,恰好二嫂三嫂从老太太房间出来,看到他扇手示意:“小五,去餐厅吃饭。”
靳湛柏面容十分疲倦,声音也低落无力:“妈呢?”
二嫂说:“妈一直哭,大嫂陪着在,我们去餐厅准备点饭菜送到妈房间来,你先去吃。”
靳湛柏点点头往餐厅走。
恰好又听到二嫂说:“靳东,你们几个也去餐厅吃饭。”
回头看了一眼,夹着烟的靳东与弟弟靳淳、安炜阳走了进来,另外两个很懂规矩,叫了声:“小叔(小舅)。”靳东只字没有。
靳湛柏转身去餐厅了。
靳东三个跟在后面,然后是二嫂和三嫂。
一家人围在桌边吃饭,灵堂暂时有佣人守着,如果来人,会过来传报。
靳湛柏拉开一张凳子点了根烟,面前有米饭和筷子,但他没吃。
靳东坐在他对面,夹起饭碗时突然问靳湛柏:“她不吃吗?”
全家人面面相觑,既尴尬还有点难为情,毕竟是一对叔侄和一个女人,稍稍提起来都觉得有伤风化。
靳湛柏凉薄的看着靳东,左肘尖戳着桌面,烟雾自他指端袅娜盘旋,整个餐厅只听得到筷子与瓷碟碰撞的声音,家人闷头吃饭,对靳东刚才的话装作没有听见。
徐妈端着一个托盘从厨房走出来,托盘上有米饭,有新鲜蔬菜和鱼虾,还有一碗海带汤,一瓶满满的牛奶。
靳湛柏已经碾灭了香烟站起来,接过徐妈送给他的托盘,离开餐厅了。
靳东低下了头,开始吃饭。
其间没一个人说话,二嫂三嫂不一会儿也端了托盘出去了,徐妈扶着老太爷专属的那把椅子的椅背,如今已经没有人坐了,看一会儿,眼圈红了,掉头就往厨房回。
靳湛柏回到房间,斩月急忙去接他手里的托盘,他交给她,看了看躺在床上玩步步高点读机的三个小家伙,然后也没移动,就站在门口对斩月虚弱的说:“你带孩子们吃吧,我下去了。”
斩月回来拉住他,非常担心:“湛柏,你休息一下好不好?脸色很苍白呀。”
靳湛柏拍了拍斩月的上臂,极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我下去吃饭,还得商量出殡那天的事。”
“那你快去吃饭吧,累了就回来睡一觉。”
“嗯。”
靳湛柏出去后斩月对床上的孩子们说:“宝宝,过来吃饭。”
……
回去餐厅,家人都在闷头吃饭,徐妈给他盛了米饭和汤,靳湛柏也闷头吃起来,靳百年看全家人都在这里,才开口说:“出殡那天,谁捧遗相?”
大家都抬起头来,却无人应答,最后眼光不约而同落到靳湛柏身上。
当事人面无表情的低头吃饭,眼下一圈极重的青灰色月牙儿。
靳百合说:“爸最喜欢小五,就让小五捧遗相吧。”
没人反对,看来大家也都是一个心思,靳百年问弟弟:“小五,你觉得呢?”
靳湛柏没抬头,气息滞退的像是冬眠一般,良久,缓缓悠悠的说:“让靳东捧。”家人彼此交流眼神,他在其间冷颓萧瑟的说:“我问过妈,妈是这个意思。”
“……”大家又集体望向靳东。
“好。”靳百年敲定:“既然是妈的意思,那就靳东捧爷爷的遗相。”转而看着像死人一样机械吃饭的儿子:“靳东,听见没有?”
“……”靳东没应声。
一直像在另一个世界里的靳湛柏倏尔抬起头,严酷的看着靳东,见孩子一副目无尊长的样子,心里来了火气,当着桌上全家人的面就说:“跟你说话,听不见吗?”
靳东手中的筷子停在空中,冷漠的掀起眼皮,眼底是如同仇敌般的恨意和距离:“我跟你没话可说。”
靳湛柏像定格了似的眯着眼睛死盯着他,靳东已经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全家人静默,连喘息都有意压低,这对叔侄间的隐情是这个家族觉得耻辱的一件事,向来没有人提,更不会和外人提,因为很丢脸。
如此,餐桌上靳湛柏和靳东又闹僵了让全家人默默低下头去,脸色都不太明朗。
“来吊唁的人了!”佣人匆匆忙忙从客厅跑进来,打断了现在微妙而一触即发的气氛。
靳百年放下筷子,起身往外面走去。
……
一个小时后,姜南爵、龙秀阳、沈书和关昕一同来到了靳家,靳百年看到自己儿子的这两个好朋友就像看到小孩子一样,没有客气的招待,只管让他们自由活动一下。
上了炷香后姜南爵和龙秀阳要去楼上找靳东,恰好斩月在靳东房间的隔壁房间,沈书与姜南爵手拉手一同上楼,关昕没有去看靳东,见到坐在灵堂前的靳湛柏就有些心不在焉,眼睛总不由自主朝他看去。
靳湛柏抬头看了正在看他的她一眼,心里烦躁,起身朝楼外走去。
关昕在无人留意她的时候偷偷跟了出去。
靳湛柏在花园里抽烟,单手滑入西裤口袋,仰头,背影十分萧条。
“五叔。”关昕小心翼翼的打了招呼,靳湛柏并没有理睬她,她直接走到他身边,挽起了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