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章 知错

虫不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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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迁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以前的三年,这种神色是商雪袖最常见的,倒不一定就意味着他不高兴。

    她拢了拢头发,坐了下来,除了在萧园门口,她抬头看了一眼萧迁,之后就一直没有仔细的看过这位不能说出口却早已在心中认可也叫了无数次的恩师。

    园门口的那一刻,萧迁背光而立,面容都隐在阴影中。

    此刻他坐在月光下,神情放松而平和,眉眼也舒展了开来。可能又因为刚才喝了酒的缘故,一对凤眼中含了酒意,也似乎含了荡漾的波光,嘴角微微的上翘着,整个人就带了一股似含笑非含笑,似含情非含情的模样。

    这样的一张脸,商雪袖再熟悉不过。萧迁的眼神对上了她的眼睛,商雪袖在那一瞬间便难过了起来。

    因为那张脸,也含着不可名状的惆怅,眼里的光也透露出了一丝伤感,虽然转瞬即逝,商雪袖却还是体察到了,而萧迁似乎也感知到了商雪袖的感知,自失的一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个人都未说话,商雪袖取过酒壶,再小心的为他斟满。

    萧迁用洁白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捻着那酒杯的细细的柄,道:“管头儿和大岳都说你很不错。”

    商雪袖只低了头,并不曾答话。

    在这一路上,商雪袖寄了数十封信,就算是管头儿、大岳小岳师父等人,恐怕也是一直有信寄往萧园的。

    以六爷对明剧之重视,怎么可能只偏听偏信她一人,她自己个儿也不希望这样,六爷只有兼听众人的看法,才能给她更好的指导。但是,或许是因为水远山遥吧,越到后面,六爷的信便越发的少了。有的时候拿不定主意,她是多希望六爷就在身边,能问他一问啊!

    萧迁看着商雪袖,轻轻吁了口气:“你在外自己挑班这么久,什么戏卖座儿,什么戏生意寻常,心里大抵有数罢?”

    商雪袖点点头。

    “说说吧。”

    商雪袖琢磨着开了口,慢慢说道:“整本的大戏比折子戏更卖座,但是连台本戏不如一个晚上演完的大戏卖座。”她解释着:“所以信里也跟您提过,有的连台本戏,又做了更精简的版本儿,方便一个晚上能唱完。”

    萧迁看着商雪袖,知道她性子不愿意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必是要有寻思的极准确了才说——就这样的性子,也是三年里他教出来的,想到这里他便露了笑意,便耐心的等着她。

    “折子戏如果有我挂牌的,那么就比旁人演的要卖座。但拿上京来说,有时候即使是我挂牌,也只得八九分的座儿。”

    商雪袖又道:“上京厉害的伶人很多,我在上京时,响九霄和小玉楼都在那里。若都排大戏,新音社上座儿是要更好一些的。”她思虑了一下,明确的道:“这是因为我们的大戏戏本子新鲜——无论是南腔,还是北戏,大家都看过太多太多,有些腻了。”

    萧迁微微点头。

    “但若是折子戏,是不好说的。”商雪袖声音略低了下来,说到这里,她有些茫然了,道:“完全摸不清有什么规律。就拿大戏或者连台本戏来说,也不能总演全出的。挂折子戏的时候,《画眉桥》一折就没有《馆娃宫》卖的好,但若要只凭这个就说载歌载舞的卖得好,似乎又不是这样。比如《别姬》吧,一样有剑舞,曲子、身段也精彩极了,可座儿却连《舍子》都不如……”她看到萧迁极专注的看着自己,急忙又解释道:“我说卖得好,并不是说座儿。新音社在上京那么久,我也拜会结识了很多人,里面不乏极痴迷、极有见地的戏迷……”

    “上《画眉桥》和《别姬》的时候,有见地的人来的少,对么?”萧迁道。

    商雪袖睁大了眼睛,是想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来着,可不过一瞬间,又想:萧六爷什么不知道呢?

    萧迁道:“听说新音社被宣进宫,同去的有响九霄的班子,唱北戏的《双星》?”

    商雪袖点点头。

    “可有听到?”

    商雪袖摇摇头,道:“我们在他们后面演,只在台后隐约听了一点儿。我们明剧的《双星》一折,是整出戏的收尾,虽然讨了巧,可的确拿了宫里的赏赐,说明还是很好的。但是北戏的这一折,那天在宫里却和我们拿的赏赐一样,没有拿到什么额外的……”

    萧迁靠在椅子上,嘴角不屑的挑了起来,中断了商雪袖的话:“赏赐算什么?”

    这话音冷冷的,似乎也带了对商雪袖的不认同,一对凤眼挑了过去,整个眼神仿佛都在表示商雪袖已经被这些肤浅的东西迷了眼。

    商雪袖一个激灵,惴惴不安的自觉站了起来。

    “听说你还赠了响九霄自己改的《长生殿》戏本子?”

    “我……我是觉得若是这些大角儿们愿意唱明剧的话,明剧的推动会更快一些,六爷是怪我擅作主张了吗?”

    “不是。”萧六爷打开了扇子,边扇边道:“若说对明剧来说,这么做可谓百利而无一害。不过对你,可就说不定了。这个本子,若是响九霄吃透了,同时演,你演不过她。”

    商雪袖的脸腾的就红了。

    她的嘴紧紧的抿着,固执着没有说一句话。

    萧六爷只瞟了她一眼,看到她眼里的不服,还有不解。但他只面无表情的移开了眼睛,再也没有再看她一眼,不再说话,而是悠然的端着酒杯,抿了一口。

    这样的安静,和冷落,在三年中发生过那么多次,每当萧六爷的问题她回答的不好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沉默着,直到她自己想明白为止。

    站了好一会儿,商雪袖才平复下来,她心中有些悚然了,在这夜风凉凉的小院中,出了一后背的汗。

    从什么时候起,她不愿意听到任何说她不好的话了?

    又有多久,她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了?

    她的腿在打颤,立刻低了头,道:“六爷,我知道错了。”

    萧迁看着她,万千感慨,最终还是和缓了声音,道:“这样的话,除了我,没有人能和你说了。”

    就连邬奇弦都不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