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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先生哪里人?”
朱五楼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周天成,青年三十岁,皮肤有些黝黑,有种事业有成的自信,宁波话不太地道,听口音应该是温州一带的。
“祖籍浙江温州,不过家祖百年前到海外谋生了,我从小在日本长大,后来去了美国,到处闯荡,算是小有成绩,只是没想到去年东京地震??????”
周天成说到这里,一阵黯然,似乎勾起伤心往事:他的父亲周万顺可是日本温州商会会长,在地震中,有上千名中国侨民不仅死于地震,更是死于日本暴民的毒手,周家的产业也在这场天灾人祸丧失殆尽。
尽管周天成没说下去,但朱五楼、陈果夫等人也从中感到悲戚,暗暗感叹。
去年东京大地震,震惊全球,中国侨民遭受种种非人虐待在华人世界中广为传播,南洋以及致公党控制的南方地区更是掀起一股反日浪潮。
在南华,日本人可是最让人反感的对象,抵制日货成为主流舆论,新唐山、棉兰、泗水等华人人口占多数城市,大批的日本酒馆、商店遭到破坏,日本人开的妓院更是成为众人发泄的对象,短短一个月就有1万名日本妓女被驱逐处境。
焦头烂额的日本政府无暇顾及,直到后来失态几乎失控,日本军舰访问南下访问新加坡,事情才告一段落。
“国家兴旺,匹夫有责。只是奈何形势不如人意啊!”陈果夫叹道。
“嗯。”周天成点点头,脸色一凛,“我更相信事在人为。”暗暗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仇恨,马上放松,脸上恢复了平静。
地震后北洋政府以及大帮军阀头头有闲心施舍他们的仁慈,积极救援日本,却无心理会在海外遭难的华人同胞,已经让周天成伤透心了,他这个“天朝弃民”决心加入南华,结束了国外的事业后,准备在南华再次创业。
不快的话题点到即止,朱五楼向周天成请教如何在南华投资,他是个有着丰富阅历的老狐狸,虽然作风比较保守,思想有些僵化,但看人比较有一套,觉得这位周天成敢闯敢拼,又有丰富的海外经历,应该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南华经济发展飞速,就像一个大工地,人人讲究效率,做生意非常方便,开工厂,开矿山,开农场是时下最流行的,把申请往商务部递交,不用三天就批下来了。
这两年,有钱的人都愿意把钱投资到南华,很多都是上海广州等地的士绅,也有北方的豪强,听说还有满清贵族呢。北方人一般喜欢买地,买房,有钱人几千亩买下来,一点也眨眼,而南方人更热衷开工厂,做生意。”
周天成介绍道,说起生意他就兴奋起来,顺便还给朱五楼他们分析各省的人在南华的特征。
比如爱做生意的一般是广东人,江浙人人数少些,一般做生意和从事教育,喜欢当兵的一般是山东人和广西人。
还有福建人,内地省份的人,各有各自的特点,越是靠近沿海地区,思想开放的人,在南华越容易混得如鱼得水,因为南华政府鼓励和营造出良好的商业氛围。
这些轶事虽不一定准确,经过周天成的口说出来,也饶有趣味。
听到北方的满清贵族都跑到南华投资,朱五楼动容了,感觉自己是不是太后知后觉了,应该早点到南华看看。
“北方的那些人和南洋华人不是死对头吗?怎么?”
朱五楼疑惑道。南洋华人一直都是反清的大本营,怎么——?
“都是老黄历了,现在没讲究那么多了。
现在国内的那一套在南华根本不一样,这里讲究商业竞争,当官的不如经商的吃香,不瞒你说,南华有个笑话,政府其实是美华公司的管家。陈先生在上海美华银行做过,你应该知道美华公司的事情的。”
周天成把头转向陈果夫,经过交谈后才知道,陈果夫居然放弃了在上海的职位,心中暗暗为之可惜。
“嗯。美华职员规矩多,也有面子。同事们甚至开玩笑说,先有美华公司才有南华这个国家的。”
陈果夫点点头。
“其实我也是美华的职员,不过不是在国内,而是新加坡。在那,我在也算说得上话,如果陈先生有兴趣到马来亚和印度支那发展的话,可以找我。”
周天成爽快地给了陈果夫自己的名片,上面写着美华物产(新加坡)投资部经理。
“美华物产?”
陈果夫似乎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一时想不起来了,但肯定这家公司不简单。
“美华物产是美华系统的一个分支,经营的范围很广,涵盖贸易、制造、技术、金融等等,几乎什么生意都做,不过我们一般直接经营,而是通过投资相关公司。
以前业务重点在广州、香港,现在准备转向马来亚、暹罗和法属印度支那。陈先生有在美华银行工作的经验,如果能加入我们,对我们是大有裨益的。
同时呢,银行业也是我们的经营业务之一,不过不在南华本土,而是和当地华商合作。”
周天成说完微微一笑,他的任务就是利用华人得天独厚的优势,通过在南洋扶持华人资本,让南洋的华人势力统筹到美华财团来,完成美华银行不方便出面做的事情。
陈果夫暗暗感激周天成的看重,旁边岳父朱五楼鼓励地看着他,他犹豫要不要答应周天成的时候,一个仪态庄重的老夫人在一个二十来岁的虎头虎脑的青年人搀扶下过来。
“娘,这是上海的朱五楼老先生,他的女婿陈果夫先生。这是我娘,和我表弟周大福。”
周天成介绍道。
他母亲范氏是浙江绍兴人,据传是陶朱公范蠡之后,去年地震后,周天成就把母亲接会老家,这次又把她接到新加坡。
他的表弟周大福读完商科后,也跟着周天成一起南下发展,周天成准备派他去缅甸开展珠宝生意。
老一辈比较念旧,朱五楼和范氏见面就唠叨起来,期间还谈到周天成头疼的相亲。他找了个借口,和陈果夫、周大福溜了出来,到船头去看海景。
“看得出来,陈先生对此行应该有所安排了,我也不勉强你到新加坡。同船便是有缘。朱老先生要在南华投资银行,我建议最好从小做起,这两年,江浙一带的人到南华也渐渐多了起来,特别是浙南温州一带的,他们可能没有太多资本,不过敢打敢拼,如果对这些人进行资助,发放小额贷款,帮助他们做小生意,相信不用几年他们就能站稳脚跟,肯定能给以丰厚的汇报。”
周天成抽了跟烟,作为温州商人的后代,他对祖辈在异乡打拼的辛苦深有体会,虽然他本人的人生轨迹和祖辈们大不相同。
短短几天相遇,他觉得陈果夫是那种谨慎的人,廉明的人,还打听过陈果夫的经历,陈果夫在两年前投机上海证券,公司破产后,走投无路,已经吸取教训,不再盲目投机性,这样的人应该能胜任一家以小资产阶级和农民为主要服务对象的银行的掌舵人。
“说得有道理。周先生为什么不自己做呢?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陈果夫警惕地看着周天成,这家伙好像很看好自己啊。
“我?”
周天成微微一笑,看着陈果夫有些戒备的样子,心中大概明白对方的心思,这种事几年前在他身上就发生过一次。
易地而处,一下子有个认识不深的人对周天成特别热情,周天成自然也会有戒备心。
“我自然能做,但我太忙了,没时间。所以就想找有个稳重、可靠的人合作。为那些条件艰苦的同乡们提供一点帮助一直是我的愿望。”
周天成感慨道,一脸真诚地看着陈果夫。
“当然,这只是初步的构想,我还准备找多几家一起合作,晚上我带你去见个人,或许你感兴趣也不一定。”
周天成神秘一笑。
晚上的时候,陈果夫终于在船上见到了周天成口中神秘的合作伙伴,一个三四十岁,一脸富态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火柴大王刘鸿生?”朱五楼惊讶地出声,态度变得有些讨好起来。
江浙商人中,要说几年前,最出名的肯定是开银行的虞洽卿等银行家,但现在最炙手可热的却是刘鸿生,他和宋家宋子良创办的火柴厂从小小的苏州河旁的小工厂起家,现在已经是能和瑞典、日本火柴企业并肩的火柴企业了,被人称作火柴大王。
“呵呵!朱老过奖了。”刘鸿生谦虚道,热情背后更多的是客套。对于上海经营钱庄的朱五楼,他是认识的,不过不深而已。他暗暗奇怪,为什么周天成好像陈果夫他们很熟络?
“刘先生应该当之无愧的煤炭大王才对!”
陈果夫没想到能在船上见到刘鸿生,跟刘鸿生创办的萍乡矿业公司相比,北方最大的煤矿开滦煤矿现在也被萍乡矿业公司控股,上海的煤炭有一半以上来自萍乡矿业公司,小小火柴算得了什么。
只是让人奇怪的事,刘鸿生这几年变得非常低调,很少出席在上海的社交场合。有人说萍乡矿业公司跟南洋的华人财团有着密切关系,现在看来不假。
陈果夫见刘鸿生和周天成有说有笑的样子,心中更是惊讶,那个周天成应该比自己预计的还要大来头。
当周天成提议要建立为江浙人服务的银行时,刘鸿生欣然加入,很爽快地投资50万南华元,并邀请朱五楼加入。
陈果夫还没来得及考虑,朱五楼就点头了,表示也要投资30万南华元。
“由于我和刘先生比较忙,银行的管理就交给朱老先生和陈先生了。当然注册银行我会负责弄好的。同时还会对银行进行必要的监管。”
周天成严肃道。
他投资100万南华元,是最大的股东,他的话也最有发言权。刘鸿生点点头,没有异议,很信任周天成的决定。
“既然你们这么信任我,我就把这副老骨头榨干了也要把银行管好。”
朱五楼激动地脸红,没想到卖了一张昂贵的头等舱居然能碰到两个贵人,这几天他一直和船上的乘客聊天,了解了南华的许多事情。
从周天成、刘鸿生他们口中得到的信息要跟准确详细得多,关于这家新银行,大家都很同意的周天成的提议,以普通人为服务对象,做平民的银行,主要的客户是新近移民南华的江浙地区的移民。
“大家都是浙江人,我看就叫浙江银行吧!”周天成提议道。
“是不是要起个派头大一点的名字啊?龙腾银行或者华夏银行什么的?”朱五楼建议道。
“南华不兴这一套,名字是越通俗越好。这种以地域同胞为服务对象的银行在南华可不少,首都新唐山就有不下十家,比如广东籍移民建立的五羊银行,顺德银行,台山银行,粤西银行,南宁银行等等,福建人的闽南银行,山东人的齐鲁银行等等,就差我们浙江人了。”
周天成解释道。
尽管南华政府孜孜不倦地推广中文拼音和简体字改革,消除地域隔阂,但人以类聚,这种现象并不会立即扭转。
不过无论如何,尝够了被人欺负的痛苦的华人,一个强大国家意识的概念越来越深刻地印在他们的脑子里。
事实上,这些带着地域宗族味道的经济团体的出现也并不影响南华华人团结,究其愿意,主要是移民者的素质收入有关,随着国民素质提高,慢慢地就会改善了。
“以上的那些都是中小型银行,其实真正的大银行还是以美化财团为核心的,几个大型财团的银行。
这种超大规模的财团的发展模式未来会越发明显,政府为了发展工业,肯定会对这些大财团提供诸多便利。对于浙江银行来说,定位肯定要清晰。”
周天成侃侃而谈,看着陈果夫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觉得满意。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详细地给朱五楼陈果夫翁婿介绍南华银行界的情况,有些内幕就连刘鸿生也是第一次听到。
基本上,这几人当中,主要是周天成为核心。
筹办的浙江银行的消息在太平轮上传开了,船上的其他江浙商人也很敢兴趣。在刘鸿生的号召下,下船的时候,浙江银行的投资额度已经达到了300万南华元,其中包括一些冲着刘鸿生名头来的广东商人也舍得投资几万块进去。
陈果夫兴奋不已,原本他还有些推托,计划等见到蒋伟记后再商量自己的前途,现在看来他不得不提前决定了。??????
黄宗孝照理说是船上最尊贵的客人,这位二十来出头的青年,是黄仲涵的儿子,南华黄氏财团的继承人之一,财富、地位、名誉唾手可得,但此刻他却是太平轮上的二等舱的乘客,除了船长,谁也不清楚这位普通乘客来头这么大。
黄宗孝之所以选择二等舱船票,只是因为他在美华公司的职位是一名普通的经理,按照规定,只能乘坐普通的船票,他也乐于接受这结果。
站在二等舱的甲板上,看着湛蓝的海水,海天一色,无边无际,黄宗孝有些陶醉,点起香烟,想着这几年的经历,感觉心中有些沉甸甸的。
几年前,被司徒南带去美国的时候,在威廉号上,他也得想下面甲板上的那些水手一样干着又脏又哭的工作,同时还要被那些强壮的家伙“虐待”,从养尊处优的少爷一下子变成苦力,难受得几乎有跳海之心,不过想起司徒南那讽刺的眼神,他终究是挺过来了。
到了美国,振华中学,威廉大学,保安公司特许,甚至到拉美参加bp水果公司,一路过来,对现实残酷和人性复杂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回国后,他并没有加入黄氏家族的企业,而是主动要到大陆工作,把在拉美bp水果公司学到的本事学以致用。
不过去了内地省份一趟后,他发现原来在他的祖国,悲剧被他在拉美见到的还要深刻。上海、广东等沿海地区还好,若是内地省份,特别是北方,战乱、天灾、土匪、饥荒频发,民不聊生,无数人生活陷入绝望之中,早就了大批难民。
想到南华有无数的森林、原野需要劳动力开发,黄宗孝选择现在的职位:美华公司(中国)人力资源部的一名普通经理。
从事的正是世界上最黑暗残暴的生意——人口贸易,没错,美华公司就是最大的人口贩卖集团,不过,黄宗孝并不这样认为。
他亲手签发的劳工契约就超过5000份,也就是说有5000人从他手中即将找到了一条生路。
现在太平轮号三等舱就有2000多名乘客是黄宗宣要“押送”的对象,尽管那些怀揣着梦想的人完全不知道刚才在三等舱仔细查看的得体青年就是把他们“贩卖到”南华的幕后之人。
“黄少,你在这啊!”一位有些圆润的男人走了过来,看周围没人,小声问道,“情况怎么样?”
“还好!工人们情绪都很安定,我们的人一直陪着她们。”黄宗孝笑道,把烟分给范同。
范同外号“饭桶”,是黄宗孝的助手,为人精明,跟黄宗孝合作好几次,一直没出过差错。不过,为人有时有些深沉,看起来是有个有故事的人。
“那就好!听说吴部长挺重视这次行动,这一路过来,情报部的人没少出力啊!”范同有些严肃地提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神秘。
船上不仅有2000多名美华公司的契约工人,还有100多名来自崇明岛、南通等处收集而来孤儿学生,情报部从捐建的各地几千名孤儿、贫苦学生中选拔出来的精英,被人叮嘱过的范同不由得不紧张,万一出了事,情报部还不扒他皮?
“不用紧张,整条船都是我们的人。吴小姐的事我们不用理会那么多,还是做好分内事吧!”
黄宗孝淡淡道,抵达南华后,那些人就交给范同,他的人物就算完成了。
“这些姑娘到底要送到哪?老范!”
黄宗孝忍不住要问道,有些严肃地看着范同。
这次“押送的货物”大多数是十几岁的女孩子,美华公司以各种名义在四川、湖南、江西、安徽购买而来,平均成本不到50南华元,都签了卖身合同,要给美华公司工作10年,才得以自由。
至于更贫苦的河南、陕西,美华公司还没去开拓市场。
美华公司大量引进妙龄女子,黄宗孝不得不关心,那些女孩子的今后的命运。
“怎么?心痛了?”范同微微一笑,笑容很和善,但目光却很冷,相比于上海7万多服务女性,这区区一两千女孩子算得了什么呢?
“别废话!”黄宗孝有些不耐烦,猛吸香烟。
他负责收购劳动力,而运输销售环节则有范同负责,虽然他是范同的名义上的上司,但具体那些人去了南华干什么他并不是太清楚。
“放心吧!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这些都是药厂和纺织厂的女工,她们培训半年后,就会走入工厂,听说你们黄家的药厂就预定了不少哦!”
范同笑道。
美华公司大量地招聘劳工,男的去矿场工地,女的去纺织厂药厂等比较轻松的工厂已经形成惯例,当然,也有不少是用来配给军队、建设兵团的男人做老婆的。
就连司徒南知道此事后,也不得不感叹——这才是世界上最大规模的相亲大会!直接,务实,没有太多的选择机会,也没有温情脉脉,只为了生存。
“那就好!”黄宗孝舒了口气,猛吸一口,把烟头扔进海里,觉得最后一口烟有点甜,又拍了拍范同的肩膀,“晚上过来我房间,有瓶好酒等着你。”
看着黄宗孝离去的背影,范同摇摇头,心道:我们没做,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做,为了打击日本,南华高层纵容华人妇女通过各种途径入境,与此相反的是,大批的日本女人被遣送离开,去到别处谋生,其中也包括安插在那十几万日本女人中的阿菊阿竹。
民族之间的斗争就算很小的地方也残酷无比!
这是范同被情报部灌输的信念,作为情报部安插在美华公司的特工,他的任务还包括甄别隐藏在劳工中的各方探子。
包括那位懵懂的蒋少年也是范同关注的目标,如无意外的话,那位少年会被送入唐山陆军中学,既是培养成为南华的未来栋梁,也是作为某种程度上的人质被监视??????这些都是黄宗孝不曾知道的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