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欲语还休

紫玉轻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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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以为是自己将郡主吵醒,慌忙行礼道歉,那家丁亦低头退至一边。叶姿却没在意这些,只是望着凤羽:“你怎么来了?”

    他坐在幽暗处,低声道:“因为回府后还未曾来过这里,想过来瞧瞧。”

    叶姿还是很意外,他却又道:“姐姐累了吗?那我先回去了。”

    “……不是很累。”她顿了顿,低声道,“外面风冷,你进来吧。”

    家丁将凤羽背起,送进了屋子。叶姿穿上衣衫,来不及将长发挽起,就这样披散于背后出了房间。

    “你们先出去吧,等他走的时候我会叫你们。”叶姿屏退了侍女和家丁,关上了屋门。

    堂屋里只点了一盏明灯,笼着绯色纱罩,光晕带着微红。凤羽抬头看看叶姿,道:“刚才睡着了?”

    “没有。”她侧身站在桌边,望着摇曳的灯焰。

    “肩膀还疼吗?”他竟难得地主动关心起她,只是语气还稍显生涩。

    叶姿看了看他,默默摇摇头。

    凤羽犹豫了一会儿,道:“你还是生着气?”

    她微微一怔:“我怎么生气了?”

    “好像不愿说话。”他只说了这句,便也闭上了嘴。

    叶姿默默站了片刻,低声道:“我只是觉得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太累。”

    灯火摇曳,映在凤羽眼中,有微明润色。屋中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凤羽独坐着,显得有些寂寥。叶姿在心中盘算着是不是要将想离去的意思告诉他,他却忽而开口:“我不是故意要与他作对的。”

    她晃了晃神:“哦,是吗?”

    或许是她的回答太过敷衍,凤羽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两人之间有些尴尬,叶姿只得道:“你父亲脾气确实很暴躁,但你毕竟是要在这里生活下去,要是一味对抗,只会更难相处。”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

    “以后,你还是要学着长大。”叶姿看着他孤寂的眉眼,不由说了那么一句。

    凤羽抬起头,眼神复杂。

    “你是想走吗?”他忽然问道。

    叶姿一惊,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

    他没有回答,紧抿了唇,眼里又渐渐起了寒霜。她强自解释:“你也听到了,白天你父亲说我迟早会出嫁,我看他的意思是会尽快给我找人家,我可不想到时候被强行嫁出去……”

    “你忘记跟我的契约了?!”凤羽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盯着她的脸。

    “什么契约?”叶姿争道,“你不就是要我带你去雪山吗?其实我最初就跟你说过,你完全可以叫呼尔淳他们带你去,为什么非要不放过我?再说……”

    “你答应过我的。”他再度打断,语声更坚定。

    叶姿焦灼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面前。“听好,我不可能一直冒充郡主,更不想随随便便被嫁给不认识的人!”

    “他只是说说而已,难道你已经怕了?”

    “我怕什么?我只是不想再卷进莫名其妙的风波,这些天我受够了!”她又气又急,侧过身子撑在桌沿,可肩膀一阵刺痛,让她蹙眉不已。

    凤羽看着她的侧影,从怀中取出一个圆形木盒,放在了桌上。

    她瞥了一眼:“这是什么?”

    “活血散瘀的药膏。”他似是负着气,语声低沉。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却没有伸手。凤羽顾自打开了盒盖,黑色的药膏弥漫出浓郁的香气,且带着几分青涩。

    “不会有事的,我用过。”他略缓和了语气,但神情终是疏远了一些。

    她低头道:“你就是为了送这个过来?”

    凤羽怔了怔:“不然怎样?”

    “……没什么。”

    凤羽看了看她,道:“去睡吧,我回去了。”

    叶姿收起了桌上的药盒,起身想去叫家丁。才到门边,听得他在身后道:“你真的要走?”

    她本是好不容易才坚定了决心,被他这样三番几次追问,竟不知如何回答,回头望了望他,没有做声。

    他也没再说话,只是用幽黑冷寂的眸子望着她,眼神似有几分寂寥,又有几分怅惘。

    ******

    那晚叶姿敷上了凤羽送来的药膏,虽感冰冷刺骨,但渐渐地却也消褪了肿痛。次日一早起来后,肩膀还有些酸胀,倒未曾像她先前想的那样无法动弹。

    整整一天,没见到北胤王身影。傍晚叶姿在园中散步时,遇到了福婶,听她说,清早起王爷便去了郊外军营。

    叶姿以为他是因为看不得凤羽才故意不在府中,福婶却并不感到意外。“王爷向来都常待在营中,一年到头没几天留在这王府,他说闲居在家让人周身不适。”

    “难道以后也会一直这样?”叶姿想到凤羽才回到北辽就总是独自在院中,不免有些沮丧。

    福婶没敢多说什么,叶姿望着满园落叶,因问道:“凤羽在干什么?”

    “公子叫老奴去替他找些古书。”福婶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了她。叶姿随意地翻看了一下,有北辽文字,也有新宋文字,书本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有关异国见闻的札记,有的甚至像是神话传说了。

    有些讶异,感觉他并不是爱看这种书籍的性格。

    “他喜欢看这种天马行空的书?”叶姿不解道。

    “老奴不知道,公子离开北辽时,才刚认得简单的文字。郡主不去看看他吗?公子这一天来总是坐在床上看书,也不说话。”

    “……不去了,天天都去,有什么意思?”

    ******

    夕阳已沉坠至院墙后,余晖褪去,北院更显清冷。床前帘幔挽起,桌上装饭的点漆木盒仍未打开,凤羽借着窗外透来的光还在看着手中的书。

    风吹帘动,窗外似有人影经过,他不经意抬头望去,却见叶姿站在枝影疏淡处。

    “天都快黑了,看书也不点灯?”她一脸不悦。

    他只看了她一眼,并未将书合拢。叶姿转身走了,过了片刻,又从房门口转进来,站在那暗金色的屏风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为什么又来了?”凤羽头也不抬。

    “福婶央求我过来的。”她高高在上地走到床边,劈手就将他手中书册夺了过去,“这种胡编乱造的书有什么好看?”

    他微微扬起眉,略带愠怒地瞥了她一下。“不是不打算待下去了吗?为何还多管闲事?”

    她哼了一声:“你不是说过吗?演戏也要真切些,我在这一天就要尽一天姐姐的本分。”

    凤羽紧闭了唇,倚坐在床头,将脸偏向了里侧。

    “肩上的伤口愈合了吧?”她又问道。

    “没有。”

    叶姿皱眉:“真的?怎么可能?”

    他不再吭声,她便俯身想去抓住他。“给我检查一下。”

    却不料他一抬手,挡住了她的手臂。“没什么可看的。”

    “那就是说谎了。”叶姿瞪了一眼,坐在床边,摸摸桌上的木盒,“都快冷掉了,你还没有吃晚饭?”

    “不饿。”

    “那我叫下人端走了,放在这碍事。”她说着,真的端起木盒站起便走。

    凤羽坐直了身子,见她即将转过屏风,按捺不住道:“回来!”

    她偏过脸,眼中明光一闪,似笑非笑:“不是说不饿吗?”

    “你今日是专门来挑衅我的?”他咬牙,将床上的书册抛到一边。

    叶姿这才回到床前,打开了盒盖闻了闻,道:“还挺香的。”

    凤羽看了看盒中食物,切成薄片的牛肉,另有卷起的金黄干饼。他踌躇了片刻,伸手便想去拿,却被叶姿一下子打掉。

    “手都没洗,怎么直接抓了吃?”她蹙着眉,转身端来水盆,将他的手按到水里,“你们吃东西都不用筷子?”

    “吃干饼自然不需要筷子,那是南蛮才用的。”他不以为意。

    叶姿哼道:“长得斯文,做事却还是野蛮,一点也不讲究。”

    他紧抿了唇,任由叶姿将他的手洗了又洗。

    “吃吧。”她替他擦干净了手,这才将饭盒递给他,自己则坐在他对面。

    凤羽却不动,看着盒中的食物发愣。叶姿以为他是生气,过了片刻,他却道:“你的国家,也用筷子吗?”

    “……是啊……”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后来去了另外的国家,那里的人吃东西只用刀叉。”

    “刀叉?”凤羽蹙眉望着她,似是不信。

    “不是打仗用的那种啊!”她不知如何描述,见桌边还摆放着笔墨,便取过一张纸,简单画出一副刀叉样子,“喏,就是这样,可以切肉吃。”

    “怎么我没在书上见过?”他并未像叶子想的那样恍然大悟,反而更蹙紧了双眉。

    她哑然失笑:“你看的都是古书,怎么可能记载到这些?”

    “为什么?”

    叶姿愣了愣,见窗外无人,才小心翼翼道:“因为我是从未来的国家到了你这里,懂吗?”

    凤羽望着她,没有说话,神色复杂。

    “北辽的开国皇帝是谁?”叶姿忽而道。

    “宝成帝,怎么了?”

    她端坐在床边,道:“就比如你现在活在隆庆帝年间,却因为离奇的遭遇而重返到宝成帝年间,甚至比宝成帝更早的时代,这就是我经历的事情。”

    凤羽始终盯着她,沉默许久,才道:“你已经有一两百岁了?”

    叶姿无语,强按捺了性子道:“我只是穿过了时空,本身并没有变老!再说,何止是一两百年,只怕有上千年了!”

    凤羽注视她的双目,忽而道:“我不信。”

    “不信就算了!”她怫然,抓过他的右手,“想不明白就别想,吃东西!”

    凤羽默然,拿着干饼慢慢地吃。叶姿取过筷子夹起肉片:“怎么不吃这个?”

    “有味道,吃不下。”

    “你可是北辽人啊,我看太子他们都爱吃牛肉羊肉的。”叶姿想了想,“你在朔方是不是吃得很差?”

    他的动作微微顿了顿,却没有回答。

    叶姿的视线又落在他双腿,这些天来,他始终都坐在床上,偶尔出来也只能由人背着或者坐着乘舆。忽而又想到那日夜间他独自爬出房间去马厩的事情,不由问道:“那天为什么想到去看玉骢?”

    他沉默了片刻,道:“想及它了。”

    “是你小时候养的吗?”

    “不是……姐姐的,她曾说长大后会送给我。”

    “那怎么瘦弱成那样?郡主难道不管它?”

    他垂落眼睫,略带黯淡:“我后来问了福婶,玉骢在几年前就得了病,姐姐也到处求医问药,但终究是一天比一天衰弱。养在马厩会被其他身强体壮的马欺压,便只能关在别处了。”

    叶姿想到那夜他抱着玉骢,当时的他,背影孤寂,好似这世上只剩那一匹瘦弱老马是他的依靠。

    “过去那么多年,它居然还认得出你……”她不无感慨地道。

    凤羽转过脸,望着渐渐暗下来的窗外,漠然道:“它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不会的,这里是王府,只要想治,还能治不好?”

    “有些伤病,是治不好的。”他缓缓地说着,将手边木盒推开了去。

    叶姿看着他的眼睛,黝黑透凉。“怎么这样低沉了?”她有意地微笑起来,取过帕子擦了擦他的手。他的手指修长,但掌心却略显粗糙,想来是终年只能以手代步,就变成了这样。

    “我请人帮你做个可以推出去活动的椅子吧。”她望着他道,“这样你就不用每天坐在床上了。”

    他静了静,道:“你是在做最后的打算?”

    “什么话,说得真难听。”她故作生气,将床上的纸张与书本随手收起,搁在桌上。凤羽却道:“你的国家,叫什么名字?”

    她犹豫着没有回答,他追问:“不方便说?”

    “说了你也不知道的。”

    “是书上找不到的地方吗?”

    叶姿怔了怔,看着桌上那些古旧的书册,明白了他为何整日不言不语看着这些书。心中不免恍然,但又有些惆怅。“找不到的,书上只会记载已有的事情,又怎么会提到将来?”

    凤羽本想说些什么,但又默然。

    作者有话要说:凤羽那抓狂纠结的心啊!!!有木有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