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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霁死了。
当日在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很难忘记他死时的样子。
所有人都看到,他身挨数刀,凭着最后一丝气力,仍是一步一步地,要向沈连城那里去。
最后仅剩几步之遥的时候,是君羡和李铤同时上前,同时用手中利剑,刺穿他的身体的。
直到死,他都未能真正靠近沈连城。而于沈连城而言,他是浑身浴血,在她跟前残忍地倒下的。
他倒在地上,睁着猩红的眼目,看的,仍然是她……
他倒下的那一刻,沈连城感到锥心的痛,在绝望中几乎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周遭一切,听不见任何声音。她浑身颤栗,几欲站不住了。
这一刻,紧抓着她的陈襄也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他终于放开她,意欲任她上前。
人都死了,他还计较什么?
沈连城颤抖着向前走出几步。可才几步,她便轰然倒地,晕厥了去。
她做了一个漫长而无声的梦。
梦里,都是李霁。从初识,到结束,一直到他死。
她哭着醒来的时候,陈襄就在她床边,紧握她的手,忧心地看着她。
“阿蛮……”他眼里布满血丝,眼圈周围一片青黑,似是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
“李霁死了。”这是沈连城开口讲的第一句话。说着这话,两行青泪便顺着她的眼角滚落进了两鬓的发髻之中。
这一世,从未有什么事比李霁的死,更让她感到悲伤。
“你昏迷不醒,两天两夜。”陈襄用指腹拭去她的泪水。
他没有告诉她,这两天两夜,她守在她的床边,不停地听到她在梦靥中,喊着李霁的名字。
他多恨李霁啊!这个李霁,偏要那样去死。到死,也还要摆他一道。
他让沈连城永远地记住了他,成了她心中永远的一个结,也留给他陈襄,一个永远的“不够光明磊落”。
但此刻再气,再恨,人已经死了,沈连城也为他伤心至如此地步,他还能若何?他只希望,他的妻子,能早些振作起来。
“有人为他敛尸吗?”沈连城坐起身来,强打精神问。
“我让人把他的尸体,送到了雍州城。”陈襄道,“此后不久,邓品仁便挂了白旗,向我军投诚了。他说,这也是……他的意思。”
听言,沈连城鼻头一酸,险些又掉眼泪了。她强忍了去,只道:“他不坏!从来都不坏。走到今时这个地步,怨我。”
“怨不得你!”陈襄抱住了她,绝不希望她这样痛苦。“阿蛮,你得明白,我与他之间,必须有一人死。他选择那样的方式,是有预谋的。即便不是这次斗阵,也会是下一次。”
沈连城没有做声。她也拥住了陈襄,任凭眼泪在他肩头放肆地流淌。
接下来,陈襄大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一路打败袁樊所派的军队,直攻进京都城,又打败了固守皇宫的朗炎平。
先帝遗诏昭之天下,一时之间,六官府长官皆力证李霁、朗炎平、太皇贵妃当初i逼宫一事。四皇子继承大统,隽太妃垂帘听政,沈连城为天子女傅监国,得到了满朝文武的呼应。
大周天下初定,百废待兴。
大皇子被封为康王,由“养母”李霜儿带往封地黔州。开国郡公被削了爵位,贬为庶民。
从此开国郡公府,变为李宅。昔日的大将军府,也被有功的武将占据了。
两个多月后,新天子和隽太妃被接入宫,行了受封大礼,普天同庆。
届时已然入夏,京都的天气,早已失了春日里的和煦,变得闷热起来。
好在是这个夏天,因为忙碌,而走得特别快。转眼,已是深秋了。
十月,沈怜儿临盆,经过一夜的苦痛,终诞下麟儿。
沈连城听闻这个消息,终于忍不住要过去看看。
李家夫妇对她这个天子女傅,以礼相待。毕竟就算是天地变色,新的掌权者没有诛他李氏九族,已是天大的恩赐了。
然而,沈怜儿卧榻在床,见到衣冠华贵的沈连城时,恨不能挖她的眼睛,剥她的皮,吃她的肉。
沈连城知道她有多恨自己,为此,也并不对她抱有期望。
“把孩子抱来。”她的目光,直看沈怜儿怀里抱着的孩子。
她身后一位嬷嬷听吩,便上前意欲抱孩子了。
沈怜儿见状却是一脸惊惧,绝不把孩子给沈连城,好似沈连城不是要看孩子,而是来抢孩子的。
“不给!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休想碰我的孩子!你自己生不出,休想要我的!”
沈连城本来面无表情的脸,霎时变得冷厉下来。屋内的人,皆屏声禁气。
玉荷上前一步,意欲呵斥沈怜儿口出恶言。
沈连城微一抬手,制止了她。
她转过身,对顾氏道:“今天,我必须抱到这个孩子。”
顾氏闻言战战兢兢,还未说得上话,沈连城便往外室走了去。她坐在外室,只等顾氏亲自从沈怜儿那里将孩子抱来。
顾氏对沈怜儿可就不客气了。为了不让沈连城久等,她直接让身后的嬷嬷将孩子抢了过来。
不多时,沈连城便看到了孩子。
是个男孩儿,模样长得,太像李霁了!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这个孩子,跟霁儿小时候一模一样。民妇看到他,就如同看到了小时候的霁儿……”顾氏说着垂泪,是真想念自己的儿子了。
沈连城也才知道,一个孩子,长得可以跟父亲像到这样的程度。
她抱着他,爱不释手。
说起来,她还是这个孩子的姨母呢。
“叫何名字?”她看着怀里的孩子,头也不抬一下。因为这个可爱的小人儿,便是问顾氏,她的话语里也添了几许温和。
“这……”却不知为何,提到孩子的名字,顾氏很难启齿,并是一副畏惧的样子。
沈连城方才疑惑地瞧向她,盯着她看了一阵。
顾氏方才吞吞吐吐告诉她:“他母亲给他取名……单名……单名一个仇字。”
“仇?”沈连城当即明白了,脸色一沉,淡声道:“不好。”
“是!的确是不好。”顾氏应和,却露出了一脸为难之色,“但孩子的母亲……到底是先皇赐下给霁儿的平妻,民妇实在拗不过……”
恐怕,并非拗不过,而是也希望孙儿长大了,能记着她儿子的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