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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西苑,女子正在房中抚琴。琴声悠扬,回肠婉转之中透着一丝倔强,似要冲决罗网。她分明已经听到拐杖触地的声响,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俯身加重了手中捻抹的力道。
柳宸倚在门上,他拍手赞赏道:“紫儿琴技见长,但卓文君所听的那曲《凤求凰》不该是这样。”
她熟稔而客套地弯起一个笑,“此琴既非‘绿绮’,奴也不是司马相如。”许紫烟水葱般的玉指按在琴上,缓缓起身作揖。“当然,二郎不是卓文君,也无从知晓她心中所想。”
柳宸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着装素雅,却难掩艳丽容色;眉眼弯弯,又极尽含蓄温婉。“哈……哈哈。”他断断续续地笑了几声,“柳宴不日就要大婚,我这当哥哥的如今却还是孤家寡人。”他走向许紫烟,轻声地说:“不要忘了我为你做的事。”
许紫烟从容坐下,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避开柳宸探询的眼神。“这都要怪二郎自己无情,连连拒绝了那几桩婚事。”一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暗里却紧紧地攥住了裙角。“何况三郎不是去饮酒,就是闷在房里。成婚也不见得让人开心。”
那许紫烟原本与柳宴生母在一处,是保母买来准备日后充当歌妓。当时大概只有四五岁,柳母见她可怜,之后就一齐带来了柳府。柳昀自己没有女儿,便把她当作义女看待。韩氏是个善妒的,随着她年岁渐长,就开始急着将她许人。许紫烟到底是个有心的,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只说愿终身侍奉二老。加之她一双甜嘴,又能言善唱的,也就一直地留了下来。
几日来姈儿闲来无事,便索性自己在园子里拨弄花草。她在给墙边的一株蔷薇浇水时,发现它已经长出了几个瘦弱的粉色花苞。“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她不由自主地吟出这句诗来,一出口便惊得捂嘴,原来这诗正是柳昀所写。花期恰是婚期,她展颜一笑。
“你在偷乐什么呢?”墙头突然闪出一颗头来,颜靖臣翻身轻轻一跃,就立在了姈儿面前。“嫁人就这么开心?”他皱着眉问。
姈儿向四处望了望,并没有其他人,流萤正在忙着和乳母王氏讨论婚礼事宜。她犹自不解:“放着大门不走,颜大哥怎么从这里进来了,像做贼似的。”
“一见面就要急着奚落我么。”颜靖臣指了指他刚才翻墙进来的方向,得意地说:“我的宅子就在隔壁,明明是邻居来串门好吗。”说罢抖了抖身上的墙灰。
姈儿强忍住下巴往下掉的冲动:“那也该走大门……”
颜靖臣装作深思熟虑了一番的样子,说道:“一个陌生男人来看望将要出嫁的公主,这着实不妥。”“如若你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生出些艳闻来,我倒愿意奉陪。”
姈儿说不过他,就撇着嘴佯装生气。后来见颜靖臣仍是看着她,眼神中又透着些认真,就忍不住笑起来:“这宫外也不比宫里有趣多少,街市上又人多眼杂,颜大哥就时常来陪姈儿下棋说话吧。”
“咳咳,那我就姑且答应吧。”颜靖臣微微点了点头,其实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之后颜靖臣简直就将翻墙当作了一件每日必行的运动,他时常给姈儿带些新奇玩意儿来。什么竹蜻蜓、拨浪鼓,还有亲手捏的泥人啦,看得姈儿和流萤目瞪口呆。当他说起自己小时候最喜欢这些,然而却从来没有玩过时,姈儿和流萤都毫不吝惜地向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这样和谐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五月纳采礼进行的前一天,姈儿把颜靖臣自酿的一坛桃花酒摔在了池子边的巨石上。“砰”的一声脆响,惊动了正往池子里放金鱼的流萤。
“如果柳宴不似你想得那么简单,你还愿意嫁他吗?”
“颜大哥,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姈儿只以为他对自己还心存幻想,当下就变了脸色。
“听闻柳家养了一位歌姬,容貌妍丽,弹得一手好琴。”颜靖臣见她顽固,只有含着怒意抛下一句,黯然离去。
流萤望着对岸怒气未消的姈儿和背身离开的颜靖臣,只觉得一头雾水。
婚期临近,柳府上下顿时忙碌起来。一切按礼制进行,先是纳采问名。仪式由平川王萧衡主持,他凭军功封王,特赐萧姓。这一个月以来,朝堂上无疑是风云巨变。自立定太子,萧彻重用武将,似乎有意打压外戚。萧衡身居都尉和骠骑大将军要职,战功赫赫,又长得身长八尺,眉清目秀,一时风头无两。
柳昀夫妇备礼如玉帛、乘马之类,进文表,望阙再拜。又经卜筮问名,令使者出曰:“朝恩贶室于侍中柳昀之子,柳宴习先人之礼,使臣某请纳采。”凡此种种,略过不提。
迎亲日,柳宴穿公服前谒太庙,姈儿则着礼服辞奉先殿。待内命妇送至内殿门外,姈儿升辇,至内东门又降辇。这时柳宴揭了帘子,姈儿换乘轿子。又经过众多繁琐的礼仪和多次的跪拜。柳宴终于先骑着马出了宫门,在府邸等候。
姈儿随后出发,由公侯百官以及命妇送至府邸。离皇室上次下嫁公主已逾数年,建康百姓兴致勃勃地争相迎送,将一条普通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其中当然也有不怎么高兴的颜靖臣和许紫烟,不过此时谁都顾不上他们了。
等到送亲队伍抵达,已经过了申时。姈儿顶着繁重的发髻和礼服,努力维持一个公主和新嫁娘应有的仪态。无奈腹中空空如也,手脚又酸痛不堪。当柳宴再次上前揭帘时,她一起身便扭到了脚。
所幸柳宴及时出手,扶住了她的腰。透过绣了喜字的红色盖头,姈儿看到柳宴向她伸出骨节修长的手,嘴角便安心地逸出一抹笑来。
她想起临行前乳母王氏对她说的话,她大约从流萤那里听闻了柳宴的事情。“嫁得如意郎君,是女子一辈子的福气。流岚便没有公主这样的福气。”她望着姈儿,悄悄地落下泪来。其中有欣慰,也有遗憾。
姈儿默默无言。如果他的亲身母亲还在这世上,会不会也像这样为她的出嫁落泪呢?像一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今天她格外想念母亲。
姈儿由柳宴牵着,一步步走进那个属于自己的府邸,走向一个新的世界。没有人知道,此时她已经湿了眼眶。
成婚前她一共见过柳宴三次,第一次他玩笑着订下三生之约,第二次他狠心地放开了她的手,第三次他坐在马车上神态自若。柳宴并不是她自己选择的驸马,却是她心中梦想的驸马。她不知道柳宴会不会是王氏口中的那个“如意郎君”,只知道今后在这个纷繁的世上,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