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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那一黑一白两个缠人的无常都没有出现在台下,锦哥却不知是该松一口气好,还是该叹一口气才好了。
散场后,看着茶盘里比昨天还要少的那几枚铜板,她忽然有些纠结,也许她该学着唱曲的红姑,就算是很讨厌的客人,只要看在客人肯给钱的份上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不管怎么说,那二位可都是阔少,一旦坐下来听书,可就不止是他们两个,算上随从什么的,她怎么也能多挣个三五文钱。
收拢着茶盘里的铜板,她正苦中作乐地胡思乱想着,忽然,一根竹杖伸过来敲了敲她眼前的桌腿。
“锦哥啊,刚才我闲着没事,替你算了一卦,最近你有大难临头啊!”
同样在茶楼混饭吃的算命先生老白翻着双长着白翳的眼堵在锦哥面前,也不等她答话,就掐着手指在那里叽里呱啦地说了一番什么流年不利、灾星当头之类的鬼话,直听得锦哥不耐烦地从茶盘里抓出一枚铜板塞给他,他这才偃旗息鼓,笑嘻嘻地点着竹杖转身,去寻找他的下一位主顾了。
一旁,收拾着茶桌的老孙不禁摇摇头,对锦哥道:“你都穷成这样了,这老鬼头还打劫你。”
这两天,因为茶楼的客少,他们这些依附于茶楼的下九流们的生意都不好做,每当这时,便总会有一些人打起同行们的主意,偏偏锦哥自打入行以来就因个性冷淡,虽然也做着下九流的生计,却一直都游离于下九流的圈子之外,故而敲起她的竹杠来,谁都不会感到不好意思。
看看老白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掌心里的铜钱,锦哥顿时就歇了刚才在脑中盘算的念头。比起麻烦来,她宁愿少挣一点钱。
她收拾完包裹,正打算下楼,无忧却不知从哪里扑出来,一把抱住她的腰,抬头弯着眉眼笑望着她。
锦哥一皱眉,瞪着无忧道:“不是跟你说,最近镇子上乱,不许乱跑的吗?!”
无忧眨眨眼,乖巧地垂下头。不过他很快又抬起头,笑弯着眉眼拉起锦哥的手,把她往楼梯那边扯。
“怎么了?”锦哥不禁一阵疑惑,脚下却还是跟着无忧过去了。
她被无忧拉上三楼,原以为他要拉她去找周辙,却不想他拉着她绕过天字号的回廊,来到客房的地字号,又停下脚步冲她弯眼一笑,猛地伸手推开地字一号房的房门。
门内,母亲郑氏正和老掌柜对坐在桌边闲聊着,玉哥立在母亲身后。见锦哥和无忧进来,老掌柜站起身笑道:“锦哥来了。”
锦哥一阵疑惑,“娘,玉哥,你们怎么在这里?”
一转眼,她就看到桌上放置着几个颜色花样都十分眼熟的包袱皮。透过玉哥身后的那扇门,还能看到内室的床上放着几卷被褥,那图案花纹也跟她们家的一模一样。这应该是她们家所有的家当了。
锦哥的眉不由就皱了起来,“怎么回事?!”她看看母亲,再看看玉哥,又看看老掌柜。
老掌柜笑道:“听说你们家昨晚遭贼了?”
锦哥的眉一拧,扭头看向玉哥,见她无辜地眨着眼,便又扭头去看无忧。无忧立刻低头避开她的眼。顿时,她便沉下脸来。
只听老掌柜又道:“早两年我就跟你说过,那里哪是住人的地方,又脏又乱的,迟早要出事,你却非不肯听,瞧瞧,险些出事吧?没说的,从今儿起,你们一家就住在这里吧。”
锦哥蓦然抬头,望着老掌柜道:“是少东家的主意吧?”
见老掌柜只是笑眯眯地望着她,锦哥眉间的沟壑不禁拧得更深。她狠狠瞪了无忧一眼,猛地一转身,拉开房门就大步向天字一号房走去。
老掌柜愣了愣,忙也跟了过去。无忧也想跟过去,却被郑氏一把抓住。
锦哥快步走到天字一号房门前,用力推开那扇房门,那门“嘭”地一声撞着墙壁又弹了回来。
屋内,周辙静静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只茶壶和两只茶盏,就像是正在等着她一般。
锦哥大步走进屋内,瞪着周辙怒道:“你想干什么?!”
“确保你一家人的安全。”
周辙淡淡说着,伸手冲着对面的座位做了个“请”的动作。
锦哥却是没理会他的邀请,冲到桌边,将手按在桌上,怒道:“我家人的安全我自己会保护,用不着你费心!”
周辙抬头看看她,又看看站在门边探头探脑的老掌柜,冲他打了个手势。
老掌柜转身退出去,并顺手关上房门。
周辙又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抬头对锦哥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以为我是可怜你,想要帮你。”
“难道不是?”锦哥怒道。
“确实是。”周辙道,“我确实是想帮你,但不是出于可怜。”顿了顿,他又道,“甚至不是出于你父亲的关系。我纯粹只是想要帮你,帮无忧,还有你的母亲和你的妹妹。一早无忧跑来时,脸都是白的,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一下子长大成人。”他从袖中掏出一条纸片放在桌上。
那是一张粗糙的黄刀纸,是锦哥唯一能买得起的纸,用来给无忧练字用的。她低头看着纸片上无忧那虽稚嫩却已初具形态的字迹。
“他说他要快些长大,好保护你,保护你们一家人。”周辙道,“他之所以缠着我要学武,应该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盯着那张纸,锦哥的内心渐渐揪成一团。
无忧。才九岁的无忧知道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嗣,也知道自己肩头所负的责任。虽然他看到她时总是笑弯着眉眼,锦哥却是知道,其实他很少笑。对她笑,也只不过是为了安慰她而已。锦哥总是希望能让无忧像她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地长大,可她似乎怎么都做不到这一点,他甚至到现在都没办法开口说话……
“无忧他应该不是哑巴吧。”忽然,周辙说道。
锦哥一惊,抬起头来。好像已经有好几次了,这周辙总能接上她的思绪。
她眨眨眼,神情为之一冷。无忧确实不是哑巴,她知道,因为她无数次听到无忧在说梦话。但只要一醒来,不管他怎么着急,却就是没办法让自己发出声音。锦哥不愿意看他难受,所以从不逼他说话。
“他应该是病了。等将来有机会,我会请太医院的太医们替他诊治,那里有全国最好的医生。”周辙道。
将来?锦哥的眼再次冷了冷。这些年的事早已教会她,不要为将来设想太多,走好眼前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是将来的事还是现在的事,宋家都不需要少东家费心。少东家想帮忙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所谓‘无功不受禄’,您的美意我们承受不起,告辞。”说着,也不等周辙回答,她转身就要去拉开门。
“等等!”
周辙抢步上前,举起手臂压在门上,低头望着她:“我只是想帮你。”
“我不需要帮助。”
锦哥倔强地抬头。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周辙的个子很高,此时他正屈着一只手臂压在门上,那庞大的身形竟如要吞没她一般,严严实实罩在她的头顶。
无来由的,锦哥心里一阵莫名慌乱,她下意识地倒退一步,拉开和周辙的距离,警惕地望着他。
看着她满眼的抗拒,周辙不禁有些恼了,“你需要帮助。”
“我不需要。”锦哥倔道。
“不,你需要。”周辙也犟道。
“我不需要!”
“你需要!”
“不需要!”
“需要!”
门外,听着门里那二人竟像孩子吵架般只重复着这么两句无意义的话,老掌柜忍不住摇了摇头,抬手敲敲门。他本打算倚老卖老就这么闯进去劝架的,谁知他才刚一伸手推门,门后的周辙就不耐烦地在门上擂了一拳,吓得老掌柜当即就缩了手。
他看看左右,又想起隔壁天字二号房的人昨晚就没回来,这才压低声音隔着门劝道:“少东家虽是好意,但也要看人家愿意不愿意接受。”
见老掌柜帮着自己说话,锦哥不禁扬眉瞪向周辙。周辙则不悦地眯起眼。
老掌柜又道:“锦哥也莫要生气,我们少东家虽然鲁莽了些,却是出于好心。我们相处多年,你的为人我们都很清楚,你不愿意依靠任何人,也不肯沾别人半点的便宜,这是你的骨气。只是,你住的那地方确实也太乱了,昨晚只是侥幸,万一真出了什么事,那可都是哭都来不及的大事。”
锦哥倔强地咬着唇,半晌,不服地道:“我相信那些人只是走错了门,那里的人家都是一穷二白的穷户,没什么值得贼惦记的东西。”
周辙忽然向她逼近一步,压低声音道:“被贼惦记的东西,不仅仅只有财物,也许是人。”
锦哥皱起眉,下意识地倒退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
周辙则又逼近一步,继续说道:“你在这市井里厮混,应该听说过采花贼的大名。”
锦哥的脸色一白,不自觉地又倒退了一步。
周辙再次逼近,“除了采花贼之外,还有人拐子。你不要告诉我你没听说过这些人。你也不要告诉我你觉得你们一家住在那种地方很安全,你妹妹和你弟弟,还有你,你就没发现你们一家人的相貌在那种地方很显眼吗?我还真是纳闷,这么多年你们一家是怎么平平安安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