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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我?”
盼朝平日微微上翘的唇线此刻因和龄的话绷得直直的,他睃了眼站在边儿上低眉束手的安侬和小福子,那两个立时会意,福了福身告退离开,只留下他们兄妹两个。
长街尽头没有在这初冬的季节显得有几分荒芜,天气冷了,宫人们情愿缩在自己宫里头,倒不比别时在外头走动的勤快。
饶是如此,盼朝仍是担心他们的对话落入有心人的耳朵,便猛地拉过和龄站到了拐弯的阴影处,红墙斑驳,顶上一蓬草随着呜呜咽咽的风寥落地摇摆,连天空都是阴鸷的,连着数日不见晴天。
和龄被扯得手臂微痛,但是她也不躲,只抿着唇倔强地看着哥哥,语气里甚至含有浓烈的质问意味,“为什么要骗我?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告诉别人么?!”
“倘若这就是阿淳恨我的理由,会不会太肤浅了?”盼朝倥着一张脸,他平日对和龄好是真实的,此刻对她严厉亦是发自内心,他负手在后,淡淡地道:“权泊熹其人如何我一早便提醒过你,是你甘心为他沉沦为他所骗,就连我也险些儿着了他的道,不得不说,他骗人很有一手。”
和龄咬紧了唇,贝齿下下唇被咬得泛白,仿佛天地都是无望的,哥哥冷漠的一字一句敲击在她心头,都是在提醒她她不能再见到他了。
就这么没有机会了。
向不向泊熹解释不重要,泊熹可以误解她…可以的吧.. …她现在只想要他平安无事,然而哥哥的态度却强硬得如同一块顽石,不给她丝毫喘气的机会。
盼朝见妹妹脸色一阵阵发白,到底心有不忍,声气便稍许温和下来,“权泊熹是祸害,他处心积虑为的是什么?我能明知道他的身份还佯作不知么,我成什么人了,是不是?”
他爱怜地轻抚她的脸颊,被她侧头躲开,他怔了怔,目光向远处眺望,“你就不要再糊涂下去了,今后再不许提起他,免得父皇生气。你只消露出一丁点儿异样,阖宫里就会产生诸多非议,阿淳都考虑过么,难道要让别人以为你对前朝余孽仍有旧情———”
和龄直愣愣望着哥哥,上下唇微微翕动,眼眸绮丽却空洞洞。
她捏着衣角,胸臆里郁结难书,“可我就是喜欢他,”她嗓音哑哑的,眼圈渐渐红了,“我有什么办法呢?”
盼朝听妹妹声音不对,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好半晌儿,他叹气道:“咱们家不兴出情种子。你觉得权泊熹好,是你见过的男子太少,世间好男儿千千万,阿淳贵为帝姬,还不是紧着你挑选驸马么?哥哥也可帮着物色,再有就是那萧泽,我进来同他多有接触,一则是你太子哥哥作保,二则,我瞧他也不是外界传闻中那样风流… …”
“萧泽风流与否干我什么事,”和龄鼻头泛酸,她用力吸了吸气,面上笼着失望的神情,“哥哥竟为萧家做起说客来了,你一点也不关心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说着好像转身就要走的样子,盼朝“嗳”了声,忙拉住她的手臂,“阿淳这么大的人了,是非曲直还分不清么,归根究底,你难道不是为了权泊熹要同我置气?!”
和龄垂着眼睫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微光,须臾她轻轻牵住哥哥的手,在他手心捏了捏,弱声弱气道:“仪嘉来闹了一场,我不大痛快,哥哥,其实我心里不是滋味,我怎么会真的生你的气呢,你是阿淳唯一的亲人… …”
她环住他的腰,伏在他胸口上,嗡嗡道:“还记得小时候你总是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母妃和哥哥是真心待我好,便是父皇,他因为有太多儿女,也不能一直把我放在心尖尖上。我都记得的,如今母妃早已不在,这世上阿淳所能依附的,只有哥哥了。”
盼朝眼角一哂,她能自己想通是最好,省却他多少口舌。
这世上什么好男儿没有,难道偏偏要在权泊熹这一棵树上吊死的么?父皇命自己同太子一同查审权泊熹,若不是还不曾从他嘴里撬出更多前朝余孽的据点,这会子他早便死了一千一万次了,妹妹假使当真的一颗心扑在他身上,不是要伤心死。
盼朝顺着和龄的背脊,感慨地道:“阿淳能瞧明白是最好,你记住,哥哥会永远保护你,不叫任何人有伤害你的机会。”怀里的人动了动,扬起含着水光的眸子看着自己,他唇角噙笑,想点她的鼻子,手却伸不过去,只得作罢了。
“权泊熹的事儿阿淳也别再关心了,只当是做了一场梦吧!”他领着她往回走,想起烦心事,无意中道:“说起来,权泊熹这事儿还真是不好办,父皇命我同太子审他,我们用了多少刑罚,权泊熹却跟铁打的似的,硬骨头一个,伤成那样了还什么都不肯招,不知道在想什么。”
和龄闻言,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扑到地上。盼朝狐疑地扫了她一眼,“担心?”
她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脑袋却极为缓慢地摇了摇,“不是很担心,就是…一时还不能适应。”他“喔”了声,也不是那么在意,只要妹妹知道对待权泊熹该是怎样的态度就成。
峭寒的风吹得她瑟瑟缩起了肩膀,和龄从没有踏进过监狱,她只知道诏狱是犯了错的官员才进的高级监狱,里头折磨人的器具五花八门,能叫人生不如死———
她不敢想象泊熹身上任何一处流血的画面,只要一想浑身就抑制不住想要颤抖,而那股思念担忧的狂潮却一*打来。
和龄咽了咽喉咙,极力控制着濒临崩溃的思绪,忍不住询问道:“哥哥,他…有没有提起过我?”尾音都发颤了。
盼朝脚下微顿,面色不自然道:“他而今昏迷不醒,怎会想到你?便是之前清醒的时候,也从不曾问起你,”他好像要斩断她最后的念想,“你道权泊熹是真的喜欢你么,他不过是为了复仇一直在利用你,想博得你的好感,阿淳现今儿差点对他死心塌地,他可不就达到目的了。”
他摸摸她的脑袋,“他不爱你。或者曾动过心,你想现在知道你告发了他,他还会喜欢你么?”
“他不会了。”和龄静静地道,话毕低头沉默地看着自己的鞋面。
纵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她心里想是一回事,被这么直白地说到点子上却是另一回事,但是幸好,她从心底里庆幸他还活着。这一回是她害了他,她一定会救他出去。
泊熹,你再耐心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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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和龄就让全宫的人相信了她如今对权泊熹一点想法都没了。
皇帝更是亲自来看过女儿几次,见她虽然沉寂寂的恍如一潭死水,但到底不曾如他想象中的大哭大闹,他便有些觉着是自己前番看走了眼,还道他们情比金坚,原来也不过如此,小儿女的情肠罢了,今日你明日他,不值一提。
只是可惜了两个女儿的婚事,权泊熹的事实在叫他措手不及,他关了进去,原先给他和仪嘉的赐婚便相应做不得数了,连预备给他和淳则的赐婚旨意都可省却,真真世事难料。
和龄要见泊熹的话,第一步就是离开宫廷。那天她回去琢磨了一整个晚上,后来终于有了主意。
她以宫中无聊为由要跟着住到自己亲哥哥宁王的府邸里去,皇上当时和宁王对了眼色,对视之下都觉得可行。没准儿淳则表面上瞧不出端倪,实则心里难受呢,放她出去松快松快也好,反正是在宁王府上,又不是别处,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便做主同意了。
宁王府同皇宫相比自然又有不同,首先,她想出去就方便的多,终于不再是笼子里关着的金丝鸟了。
和龄知道出入诏狱需要腰牌等信物,再不然就是看脸判断身份,她的脸用不上,但是哥哥此次负责泊熹的案子,他身边定是有腰牌的!
想到了这个接下来就简单多了,她为了抓紧时间便不敢耽搁,到得宁王府的第二日便在午后无人的时候潜入了盼朝哥哥的书房里,据她所知一般性重要的物件儿都是存放在书房里的。
和龄从书柜开始翻起,提心吊胆的,还不敢发出多大声响怕引来府里下人,一路翻到了多宝格,又去开书桌的抽屉,一层一层又一层,她几乎绝望了,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在最底层的抽屉里找着了一只黑楠木的小匣子。
看大小,她猜测里头就是腰牌了,欣喜之余忙去开匣子,但是脸色在看到匣子上的锁时瞬间变了。溜门撬锁向来不是她的强项。
门口传来“咔嗒”一声,和龄悚然,还没来得及躲,一个万万没想到的人却进入眼帘。
“念…绣?”
“和龄?!哎哟,瞧我这嘴,你现在是帝姬了。”念绣显然十分惊讶会在这个时辰这个地点碰上和龄,“您这是在做什么?”
和龄起初还有些慌乱,片刻后就放松了神态,“哥哥今晨出门前嘱咐我取这只匣子里的物事,可他糊涂了,竟忘记将钥匙交付与我,我这会儿正烦着呢。”
“钥匙啊———”念绣话尾里拖着长长的音调,笑微微道:“原是这样,您别急,我这儿正巧有钥匙。”
念绣说着就走过去要帮她打开,和龄闪了她一眼,惑道:“我竟不知,哥哥连这样机密的物件儿都肯告诉你了么?”
她施施然将耳鬓的发丝勾到耳廓后,“你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同以往早便不同了… …”暧昧之意显露无遗,和龄砸了砸唇,准许她拿出钥匙开了匣子。
有点古怪的是,她似乎同她一样害怕,不时往外头看,好像生怕哥哥突然回来似的。
不过眼下情形容不得和龄细寻思,她把匣子关起来放回最底层的抽屉里,连匣子倾斜的角度也没变,就像从没人动过她一般。
跟着,便走出了书房,压根儿不去管念绣。
回房换了身文士常穿的直裰,青灰的颜色,似极了头顶的天空。安侬帮她绾头发戴发冠的时候手都在抖,帝姬什么想头再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和龄对着铜镜照了照,昏黄的镜面里映出一张巴掌大的人面———几日里只是吃了几口粥汤,如今瘦得可怜巴巴的,宽大的直裰罩在身上更显出她的纤纤和瘦弱。
临跨出门槛前不忘吩咐安侬,“换上我的衣裳睡床上去,叫小福子在外头堵人,谁来了都不见,只说我心情不好在休息,听明白吗?”
安侬哪敢说没明白,她更是不敢劝阻,只能看着帝姬扶正了发上的浅金色发冠,大步而出,转眼便消失在眼前。
有钱能使鬼推磨,宁王府里浑水摸鱼的不在少数,有小福子遮掩着,又给了后门门首上看门的婆子几吊钱,只说是“殿下的侍女要出去采买胭脂水粉,扮作男装,半日便回。”那婆子也从未见过帝姬不是,当下里收了银钱喜不胜收,欢欢喜喜放人出去了。
和龄站到了街面上,坚毅地握了握拳。她终于靠他近了一步,终于可以见到他了———
身后角落里却闪过一抹人影,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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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见面啦。。。。。。没事的,不那么虐的,为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