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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立马就去办,实则真正施排起来还需要时间。
万鹤楼出了景仁宫,甫一走出宫门便挺直了腰板子。这皇宫里头,除了在老太后、皇上皇后和樊贵妃跟前他是折了腰的奴才像,别的地儿那都是挺腰子的主。
樊贵妃对目前在坤宁宫那形容肖似良妃的丫头忌惮如斯,引起了万鹤楼的好奇。
他走在深长悠久的甬道里头,不由得想起曾经皇上是把寻找良妃膝下六皇子和淳则帝姬的差事兜到自己头上的,那时候他受命于樊氏,哪里肯用心去找,少不得马马虎虎遮掩过去,因此,才闹出后来的失踪事件。
这皇家的事儿,一旦和鬼神沾上边儿那就得打住,不作兴说这些神神叨叨耸人听闻的,皇帝纵然想不通其中缘由,却也无计可施。
只有万鹤楼当时毕竟是全权负责这事儿的,他多少知道一些,但也不详尽。
原本良妃薨了,樊贵妃的意思是要他将六皇子同淳则帝姬一举除之而后快,没成想后来叫良妃跟前的德太监把两个孩子给带出去了。
这德太监在江湖上有些门道,万鹤楼稍耽搁了几日就彻底失去了他的消息。唯有一点却至今都能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证——六皇子,哪怕是淳则帝姬,这两个尚在人世间,只是流落到了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思想起那些个陈年旧事,连如今坐稳东厂心狠手辣的万鹤楼都免不了露出一丝怅然。
其实良妃娘娘人是不错的,待底下人又好,最重要是皇上喜欢她活泼,宠得不行,皇帝心情一好,连带着底下当差的人也过得轻松。
进了司礼监,今日的票拟早堆叠在那里。万鹤楼在案前坐下,他固然忌惮樊贵妃,可樊贵妃同皇上比起来孰轻孰重还是很分明的。
他提起朱笔本预备只看一会子票拟,孰料时间过得飞快,等小太监弓着腰进来掌灯的时候他才愕然地抬头。
得,今儿是不能去坤宁宫拿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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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万鹤楼这里耽搁了,和龄和安侬才又安然过了一晚上。
和龄在安侬看来整个儿一没心没肺,临睡前呢,她还瞧见她盘着腿坐在床头数钱。
其实是安侬看差了,和龄先头倒真有数钱的意思,只不过她日常当的差事不容易捞油水,目前存下的那点子银钱拿手掂一掂就知道分量了,压根儿不值得她数。
和龄把枕头下那张纸摸了出来,室内昏暗,幽幽冥冥的烛火像盗墓人开凿古墓时透出的微光,她就着这光线木木地看着纸上的名字。
直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纸头折叠起来仔细地重新塞回枕头下,一点儿也没察觉出泊熹白日里动过她的东西。
对过床上安侬把脑袋从帐子里伸出来,她生怕被蚊子叮着,快速道:“别数了,等回头你在宫里头当值的年头同我差不多了再数不迟。”又拿眼睛瞟瞟桌上的烛台,蜡烛芯子燃出了黑黑的一条,火光更微弱了,她的脸越发不清晰,努努嘴打了个哈气道:“吹了罢,明儿个还要早起呢。”
和龄比安侬后头来,分个先后,理应是她去吹蜡烛。
她倒也不嫌麻烦,跳下床扑到桌边对着蜡烛就是一顿吹,“呼”的一声,烛火被吹歪了,屋子里顷刻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就在烛火灭了之后,屋顶上猛然砸下一记炸雷,那轰隆隆的翻滚声儿一路砸出了坤宁宫,紧接着“噼噼啪啪”的雨点子接踵而至,屋顶上瓦片和着雨珠的拍打不住的响,远远近近不一会儿便笼罩在一片突然而降的倾盆大雨之中。
和龄定在桌子前半晌儿没动,她伸手一摸后背,只觉凉飕飕的,披在背上的头发也被风吹得飞舞起来。
哪儿来的风呀?
她寻思着,冷不丁往后窗一看,这一看之下脚底浮起一层凉气。
半夜三更的,原本关得牢牢的窗户却不知叫谁给开了,此刻窗外的雨都斜着洒进来了,窗前地面上潮湿一片。
和龄说不清自己怕不怕鬼神,要说安侬睡得可真熟,这么一会儿她就着了,也不知今儿晚上怎就这么困倦。
走到槛窗前要把窗拉上,恍惚间一条黑影打凤凰木下闪过去,和龄手一僵硬顿住了,再细看去时天际却又是一片昏沉沉景象,黑压压里尘世间一片混沌,什么异常也没有。
和龄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儿,她不敢迟疑马上把窗户阖上了,回身猫回床上缩着,隔着被子两只眼睛露出来往屋里观望。
这一夜都没好好睡,天一亮下眼睑起了两个黑眼圈儿,外头的雨却没止歇,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伴着电闪雷鸣,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安侬却睡得黑甜,这点很古怪,那么大的雨都没能对她造成影响,往日她是一点声音都要张眼的人。和龄没想明白,只得先撂下了,两个一处到坤宁宫宫女用早膳的地方吃了一点,接着就去当值了。
大约是没睡好的缘故,和龄的右眼皮今儿一直跳,跳个没止歇。
好的不灵坏的灵,到了中午果然出事了。
她从西暖阁出来回到小院里,才一进门就看见廊子上围着一圈儿宫婢太监,对着她和安侬住的那屋指指点点的。
和龄伸长耳朵听,愣是一个字没听清楚,耳边嗡嗡嗡包围了数不尽的蚊虫似的,她一急就拨开人群冲进了廊子最顶头自己住的屋子。
进去就傻眼了。
小小一间房被翻得乱七八糟,枕头被子都扔在了地上,床帐子也歪东斜西不成样,桌子更是翻了个底朝天儿。
“谁来扫荡过了?”和龄嘴里冒出来这一句,打眼瞧屋子,却没瞧见安侬…!
门外响起一阵儿悉悉索索声,围观的宫人仿佛是畏惧她,但又对她指指点点的。和龄一个头两个大,这起人瞧她的眼神怎么跟打量犯了事儿的嫌疑人一样一样的?
好心人还是有的,间壁屋同和龄略说过几句话儿的宫女见她实在丈二和尚似的,便进了屋凑在她耳边嘀嘀咕咕,“… …你、你们到底做了没有?!才刚东厂的人来过了,二话不说就在屋子里翻找,安侬吓得脸都白了,最后厂番子从她腰间把荷包抽走,说那就是罪证——”
“什…什么罪证?”和龄咽了咽喉咙,感觉自己立在一片废墟里,四周围尘烟滚滚。
那宫女不小心扬了嗓子,“安倩啊!景仁宫的安倩,就上月里死在御花园井里那位,别说你不晓得,你跟安侬可是一屋里呆着的,她如今叫东厂的人逮走了,你,你也跑不了!”
她边说边被外头相熟的宫女拉着往外退,仿佛沾着和龄便要倒霉似的。
可不是,惹着了樊贵妃,惹着了东厂,焉能有活路的?
和龄直挺挺站着,努力把目前的情况在脑袋里消化干净。
她算是明白过来,合着是安侬被当作杀了大珠的嫌疑人给逮走了,别人就也以为她是同谋。
她心大 ,突然不怕不慌张了。本来就是这样,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有何可惧?放之安侬身上亦然,安侬也是无辜的。
和龄蹲下|身开始归置屋子,众人都觉得她是疯了,还有闲心弄这个,正嘈嘈切切议论着,猝然间,打院门外响起一阵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啪啪”声。
万鹤楼从内监手里接过黄栌伞,亲自撑着走在顶前头,其余人等俱待命在外。
宫人们个个儿措手不及,慌忙跪下行礼,头也不敢抬一动不动的。和龄意识到周遭气场的变化,扶好耸肩美人瓶才转身望过去。
隔着雨帘子,廊庑前立着个人。那人穿一身曳撒,身量瘦长,年岁三十上下,黄栌伞面间歇遮挡住他的面容,叫人瞧不真切。
渐渐的,那人慢慢把伞合了起来,黄栌伞靠在廊柱上,雨水顺着伞尖流淌到台阶边沿,再顺着台阶汇聚到院中无数的小水洼里。
和龄隐隐知道了来人的身份,心头突突直跳,思量间,那不算男人的男人抬脚进得门来。
他却只立在门槛前,身上带有一股潮湿的…混有清淡安息香的熟悉味道。
下雨的日子,潮湿的安息香,东厂… …
脑袋里模糊掠过什么,和龄待要随着众人下跪,视线却在面前东厂督主的面孔上停留下来。
是不是见过这个人?!
怎么心一霎儿间沉到了谷底,身子不由自主颤了颤。
和龄惊异地发觉,自己这样对于跟前人的畏惧不是来源于思维,而是她的身体作出的本能反应。
她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白煞煞望着万鹤楼。
而万鹤楼也在看清这小宫女的脸容后震惊无比。
怪道能叫樊贵妃唬成那般,这的确不止是肖似樊氏了,这样一张脸,她的鼻子,她的眼睛她的嘴巴,她的每一丝神韵无不肖似早已做了鬼的良妃娘娘!
万鹤楼情不自禁再次联想到了淳则帝姬,如果说昨儿他出了景仁宫时回忆起来更多的是慨叹,那么现下,他恐怕是感到恐慌了。
当年也曾有迅速了结淳则帝姬的机会,那时,天真烂漫的锦衣女孩儿被宫人们簇拥着在御花园里扑蝴蝶。
柳困桃慵的时节,草木繁茂,欣欣向荣,他在暗处瞧了她许久。
不知怎么的,她躲开宫人跳到了自己跟前。当年他年纪尚轻,指尖淬了毒的银针捏了又捏,在小小的淳则帝姬脑门上一再比划,最终没下得去手。
又过了许久,良妃殁了,他奉樊贵妃之命杀淳则帝姬和六皇子。那一日同今儿这天相似,混沌的天穹,凌乱的雨水,这一回他举起了匕首,彼时小女孩儿畏缩在墙角,睁着一双水洗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就如同现在这般。
万鹤楼的心一沉,这时候回忆往昔不合适,先不说跟前这人究竟只是恰巧同良妃长得相似,抑或她的真实身份果真有待推敲,都须得先把人带回去。
一道闪电划过,雷鸣隆隆而起。
和龄脸上亮起一道白光,很快晦暗下去。她张了张嘴,把下跪这事儿抛却在脑后,脑海里风车似的连轴转,话出口想收回都来不及。
“…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万鹤楼的目光刹那间惊疑不定起来,他半侧了身,先一步跨出了门槛。也不答她,只作未曾听见的模样,开口道:“出来吧。这会子套近乎有何用?识相些,跟咱家走一趟。”
太监的声线总阴柔得透出一股子扭曲,和龄不敢造次,心下却又无端惧怕他。
跟着走出院子这一路,他们不给她撑伞,不一小会儿她浑身就湿漉漉的,走起来脚步像踏在棉花上,每一步都是虚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得吃点儿苦。。。着了凉感个冒,有人要心疼了 (┬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