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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锦衣卫指挥使权大人不近女色,非但烟花之地勾栏院他不入,便是他府里头,连个开了脸的丫头也没有。
虽说皇帝的意思是希望锦衣卫们都不沾女人,然而毕竟是年轻有为血气方刚的年纪,权泊熹竟如同个道士和尚一般,日常打交道的朝臣们表现上畏惧他,暗下里看他的眼神却不好细究。
仪嘉帝姬一直以来心仪的除了泊熹的相貌行事,不能不说他不近女色的好名声也是她倾心的关键。
然而冷不丁她清早听见个消息,言之权大人打敬粉街酒肆里头带回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这是何道理?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相信,又听他带着暧昧的声口问自己在意他身边有女人与否。
仪嘉帝姬心下思忖他莫不是在试探她,便鼓起勇气直言道:“想云对大人的心意大人是瞧在眼里的… …”她多少有点羞涩,其实也是因到了婚配的岁数上头,有了瞧进眼里的俊才便显得迫不及待,“大人对我,也是这个意思么?”
他们站得隐蔽,远处有宫人手捧漆盒低着头于红色宫墙间穿梭,泊熹抬头看,边儿上墙壁根底在岁月的抚摩下泛出一层昏暗的白,墙壁顶上却冒出了鲜绿蓬勃的一丛丛杂草,顺着混乱的春风东南西北没个定性地飘动,无根的水草似的。
他掖了掖黄色麒麟袍宽松的袖摆,视线转到仪嘉帝姬期待的面孔上,唇角微垂,显得极为淡漠,“我对殿下是哪个意思…?微臣对皇上对太后娘娘乃至贵妃帝姬皆是一片赤诚之心,殿下如此说,倒叫臣迷糊起来。”
他这是摆明了的揣着明白装糊涂,仪嘉帝姬满脸通红,一块儿帕子在她手指间扭转,仿佛要被扯碎了。
帝姬自有帝姬在身份上的骄傲自尊,仪嘉没想到自己竟是这样容易便被拒绝了,往日他是不会这样对自己的,纵然有些若即若离,却不会叫她下不来台。
“大人是对我从来就没有那份想头么?抑或——”仪嘉拿眼觑眼前风度端凝的人,他不言声的时候像是一块沉寂的湖泊,湖面上笼着雾茫茫的轻烟,时刻写意从容。
仪嘉不肯死心,追问道:“大人已有心仪之人了么?”
“并没有。”泊熹道。
他想也未想便回答了她,速度快得叫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爱慕一个人的时候看他怎样都是好的,仪嘉帝姬应了一声,在心里想着自己还是有机会的,权大人自来便是这样的性子,想来今后天长日久的,他总能瞧出她的好来。且他同万鹤楼不睦,哪怕为了同万鹤楼抗衡,他也得对她摆上好脸色。
想到这里,仪嘉帝姬眯了眯眼睛,她扬声唤宫人将肩舆抬过来,扶着宫婢的手坐上去,泊熹在底下微微地躬身。
她摆摆手,笑道:“想云认识大人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的心思您想必清楚… …大人是聪明人。听闻聪明人只做聪明事,不知是不是这样?”
的确,泊熹现如今因仪嘉帝姬对他的欣赏,在樊贵妃印象里不错。万鹤楼是仰樊贵妃鼻息的,她是他的主子,主子瞧着权泊熹不错,他便不好大动手脚同锦衣卫在明面儿上撕破脸皮。
前些时候倒是叫手底下大档头祁钦设计了权泊熹一回,不想他命大,沙漠里滚一圈杀回来了,一回来便大刀阔斧处理福王的案子。
泊熹办事狠厉果决,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很称意的,即便被万鹤楼使绊子命人递票拟参他贪污受贿,皇上却愿意选择性忽视。
仪嘉帝姬满以为泊熹被自己点醒了,却没注意到他面上一闪而逝的阴冷之色。
随着她的肩舆在视线里一点一点消失,泊熹的面色亦随之一寸一寸冷沉。
他笑她自作聪明,他岂会娶她么,出自姬姓皇室的帝姬?
食指反复摩挲着羊脂玉戒,泊熹目光睥睨阴恻,时至今日,当年的恩怨早已斑驳残损无迹可寻。旧朝代的人和事,除了他还有谁会时刻放在心头惦记?
当年姬氏造反谋逆,取闻人氏而代之。身为皇孙的泊熹却是母亲以生命为代价救下。
他是前朝皇族仅存的血脉,忍辱负重爬到如今这位置,为的不全是夺回这江山天下,他要的,是亲眼看到姬姓遭受同样的下场,叫他姬氏一族血流成河。
午夜梦回,或是醒着,这样的念头如影随形时常折磨着他,以至于泊熹终年面色寡孤。
背负太多,连笑也阴影重重。
*
过了晌午,泊熹从北镇抚司回府,仿佛有哪里不同。他揉了揉额角,倏然想起来,如今府里多了一个人。
回府后便自行换了身家常月白长衫,卸下绣春刀的泊熹仿佛褪去了满身尖锐的棱角,瞧着竟有几分儒雅书生气。
他径自进了书房,拿起书看了会儿只觉无趣,画眉不时嘹一嗓子,泊熹心绪起伏着,没坐多时便从书房里踱步出去。
他两手反剪在身后预备到园子里散散,春日里景致最是好,沿途杨柳密密匝地,柳浪闻莺,空气里满是春日独具的馥郁花香。
此时和龄并不晓得泊熹归家来了,否则她定是要蹦跶着蹿到他跟前的。
她这会儿也在园子里,仍旧穿着那一身侍女袄裙。
只因昨儿送到她屋里的春袄和裙子是府里管家在成衣铺子里现买的,衣料不出意外的好,和龄摩挲了许久,最后却只能叹气——实在是不合身呀…!活像是偷了别人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这可叫她怎么穿呢?
和龄立在一大片花圃前,及膝的木水桶就在她几步远处,水瓢儿不知何故被扔得老远,周遭一切都显得兵荒马乱。
她把挖土的小铲子从左手换到右手,粘着污泥的手指在脸上揩了揩,抹去一层汗,脸颊上就又多出一道儿长长的痕迹,叠加在原来的黑痕上面,活像脸上长了无数条纵横潇洒的胡子。
突然她眼睛一亮,蹲下|身,脑袋往月季花花根底下凑,手上铲子也运作得勤快,在花根旁边的泥土里一阵连挖带铲的,丝毫没有意识到一团颀长的阴影将她罩住了。
“——你究竟在,做什么?”
泊熹立在和龄身后,他嫌弃地皱起了眉头,实在不能理解和龄的行为,匪夷所思道:“玩泥巴么?”话毕她粘满泥土的侍女裙猝不及防跃入他眼帘。
泊熹的眉头便愈加蹙起来。
乍听见他的声音和龄肩部一颤,显然是被吓着了。她蹲在泥地里很艰难地扭头看他,忙把才挖到的蚯蚓装进布包里,顺带挤出个笑容。
应该也晓得自己邋遢,和龄面上爬上一丝尴尬,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呆呆对视了半日,就在他将要开口时,她突然没有底气地嗫嚅起来,“才不是玩儿泥巴,我是这样闲的人么?”
她一头说,一头把布包展开来与他瞧,这下笑容里多出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自得,“我瞧见大人书房前廊子里有只画眉鸟儿,瘦不拉几的,我寻思着是因为没人给她加餐的缘故。大人你看,我统共挖了二十只蚯蚓,你那只画眉鸟儿今日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不过没关系,剩下的咱们放起来养着,一只变两只,两只变四只,四只变… …”
泊熹整张脸都黑了,她在他迫人的眼神下只得把话吞回了肚子里。和龄其实有点儿委屈,她为他喂画眉鸟儿不好么?不然成日家闲着不要闲出病来的。
一阵微风携着撩人的花香拂过来,和龄还蹲在地上,发丝在耳际轻晃着。她仰着脸眼巴巴把他瞅着,这形容儿又惹人怜又引人笑,实在叫他无话可说。
泊熹的目光在和龄身上打量,从那张污脏的脸到沾着泥土的手。
“怎的还是这么身衣服,”他朝她伸出手,“昨儿叫管家置办的春袄裙衫都不满意么?”
“没法儿满意… …”她抱怨,“太大了,我穿着像个唱大戏的。”说着注意到他朝自己伸出的手,他的指尖玉一样白,拇指上套着一枚毫无纹饰的羊脂白玉戒指。他素来是通身儿简洁大方,却精致到举世无双的人。
和龄再看自己,摸过蚯蚓的手,还有泥巴——
她的迟疑使得他面孔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不悦。泊熹复把手向和龄伸了伸,宽广的袖袍渺渺地随风摇曳,“手给我。”
他有一把低沉却悦耳的嗓音,撩拨得和龄心头迷惘起来。愣了愣神,她终于在那双逐渐露出不耐烦的眸光里,把自己脏兮兮的手放进他温暖干燥的手掌中。
泊熹把和龄拉起来,半牵着她往水桶处走。她心头怦怦,头埋得低低的,知道自己又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把她的手抓着放进装满清水的木桶里,清澈的水纹波荡,他们的手在水里交叠着。和龄歪头看泊熹近在咫尺的侧颜,嘴唇不由微微张开,突然升起的寥落情绪里夹杂进羞赧而青涩的心动。
他揉搓她的手指,抹去那些泥,想起和龄方才的话。
忽而有些好笑,泊熹嘴角一勾,揶揄她道:“果真要把这些蚯蚓给画眉吃么?你倒食量大,还养着,养几日,养多少时候?也不怕它胃里积食不克化,或是吃厌了可怎生好。”
这话听着不像是在动气,和龄抿了抿唇,脉脉的目光盘桓在他难得温和的脸容上。然后鬼使神差的,踮起脚尖往他脸上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