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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伯吐了口烟雾,微笑着点了点头。
程然诺偷偷瞟了一眼被捆绑的周铎,颤抖着将手中的纸盒递给了陈大伯,陈大伯利落地拆开盒子,取出一支密封的针管,吸尽玻璃瓶中的药液,便大步朝蜷缩在角落里的周铎走去。
周铎惊恐万分,完全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陈大伯,你,你要干什么?我,我是周铎啊!你,你怎么不去对付那两个小偷,我……”
周铎的话尚未说完,陈大伯手中的针管已猛然扎进周铎的颈上,周铎试图挣扎,但五花大绑的他却丝毫使不上力气,他双腿想要用力站起来,但随着针筒内的药液快速注射进他的体内,他开始越来越无力,额上暴起的青筋也逐渐消失,他感到眼皮无比沉重,慢慢合眼的同时,嘴里似梦呓般,喃喃低语道:“小列,小列……”
“他怎么了?”危钰见周铎瘫软在地上,整个人闭着眼睛,好像已经昏昏入睡。
“他精神有问题。”程然诺望着地板上昏睡的周铎,声音柔得似心有不忍。
陈大伯抖了抖指间的香烟,他将烟灰弹掉,看着程然诺咂嘴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程然诺捡起地上拆开的纸盒子,她定定地瞧着上面的药物名称,冷笑道:“刚看见这药的时候才知道,以前我在精神病院也总打这个。”
程然诺的声音轻如蚊蚋,听到此话的危钰不由蹙眉凝望她,他不曾想性情如此活泼开朗的她,竟有这样一段过去。
程然诺随手将空空的药盒扔进纸篓内,不等陈大伯和危钰发问,慌又开口问道:“对了,甄列,她,是不是被周铎给……”程然诺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陈大伯被烟呛了一口,不由干咳几声,他涨红一张遍布皱纹的脸庞,厉声怒喝道:“胡说些什么,周铎和甄列,他们俩人的感情别提有多好!”
“那甄列她现在在哪里?”危钰急切地追问道。
陈大伯的眼神却沉淀下来,在袅袅的烟雾中,他缓缓侧头望向窗外院子里的一株高大桂花树,已是深秋时节,微风拂来,泛黄的桂花纷纷坠落,如同一场金色大雪飞扬漫天。
“她在那株树下。”陈大伯长叹了口气,幽幽的声音飘摇而来。
程然诺同危钰皆是一怔,“她,她真的已经……”程然诺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
陈大伯意味深长地望着窗外那株粗壮的金桂,桂树的枝桠上缀满如星般的点点花朵,半晌,才缓声道:“几年前周铎和甄列搬到这里来住,虽然这一带很荒凉,村子都分布零散,但我们经常能看见他们两人骑着自行车遛狗,一起去附近的镇上买菜,周铎和甄列一直很恩爱,两人也很热情,每次我经过这里,他们总会请我吃饭,一直到一个月前,甄列开车去参加朋友的婚礼,她出了车祸,周铎不肯将她下葬,最后活化埋在了那株桂花树下,”说到这里陈大伯顿了下,隔着薄薄的烟雾,程然诺仍能看见他眼底朦胧的水雾,“从那之后周铎的精神就开始出现了问题。”
程然诺开口追问:“所以周铎的记忆一直停留在甄列出事的前一天?”
陈大伯将快吸尽的烟掐灭扔进垃圾桶内,“嗯,他每天一醒来就以为甄列刚去参加朋友婚礼,他就在家里开心地等她第二天回来,就这样日复一日,中间偶尔来客人,也发生过你们这样的事情,所以我一进屋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危钰凝眸冷望,“为什么不送他去精神病院?”
陈大伯的嘴张了下似要说出话来,程然诺灼灼的目光却看向危钰,“那里根本不是治病的地方,就算没病待久了也会生病。”
程然诺的声音虽轻飘似风,却如重锤般击打在危钰的心上,他没有侧头,但眼角却微微扫了程然诺一眼,他心中不由一惊,她,莫非也曾在那里待过……
陈大伯长叹了口气,负手站立在床前轻声道:“其实有时候清醒反倒不如不清醒,就像现在,周铎每天都以为甄列只是去参加婚礼,第二天她就能回来,他每天都活在幸福的回忆里,也许有一天他真的神智清醒了,反倒……”
就在此时,被捆绑在角落里的周铎轻吟几声,陈大伯慌忙过去为他解绑,他慢慢睁开一双剔透的黑眸,“我,我怎么了?”周铎似乎感觉脖子很不舒服,经过短暂的昏迷后,他不由扭了扭酸楚的脖颈,疑惑地对身旁的陈大伯问道:“他,他们两个是谁?”
周铎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危钰和程然诺,陈大伯一怔,慌微笑着回答:“刚有个小偷把你打晕了,多亏他们两个路过,才把小偷吓跑。”
周铎听罢陈大伯的话,慌起身感激的上前拍了拍危钰的肩膀,“谢谢,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经过这里,就这么荒凉的地方,说不定我遇害了都没人知道!”
程然诺注意到周铎的颈部有几个细小的红点,应该是之前他被注射药物留下来的痕迹。
他们同周铎简单寒暄了几句,周铎对陈大伯的话深信不疑,他看起来似乎完全不认识危钰与程然诺,却满是心怀感激,“留下吃顿饭吧,我做饭很好吃的,而且我老婆明天一早就回来了,她人很好的,要是知道你们救了我,我却连顿饭都不让你们吃,她一定会怪我的。”
程然诺望了眼墙壁上放大的巨型照片,上面依旧是甄列笑靥如花的脸颊,不经意所拍摄的照片,却在光影间定格了甄列最幸福甜蜜的笑容。程然诺想,或许甄列本人并没有照片上那样的美丽动人,但因为拍照的是周铎,面对他的镜头,她再难摹难画的娇美笑颜,也会在俯仰之间被他牢牢印在恒久的相纸上。
“不啦,我知道你做饭,我是说,看你的样子就有大厨风范,不过我们有事,必须得走了,等下次吧,下次再来故寻县玩,我们肯定会来找你,顺便,顺便见见你太太甄列。”程然诺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她蹲下身摸了摸猫咪的脑袋,但这只哈士奇似乎并不喜欢程然诺,反倒歪着脑袋痴痴地望向危钰。
程然诺坐在副驾驶座上,危钰缓缓开动了车,他不经意间微微抬头瞥了一眼后视镜,镜中反射出不远处那座不高的小楼,和院中一株高大的桂花树,树下默默立着一个俊秀的男子,他脚边是一只傻乎乎的哈士奇,一阵爽飒的秋风吹过,绿叶之间飘落下粒粒金色的桂花,小巧的花朵随风飘散,如同在下一场金色的桂花雨,又似纷纷的金蝶坠落,而他静静站在金沙般,已铺了满地的桂花,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怎么了?”程然诺见危钰迟迟没有开动车子,她疑惑地问道。危钰却冷声道:“没事。”说罢,他踩下油门离开。
程然诺坐在副驾驶座上,她探出车窗外同周铎告别,但恍惚之间她只觉自己好似眼睛有些微花,远处那株埋葬着甄列骨灰的桂花树,竟在光影间仿佛幻化为一个窈窕,若桂花般袭人的女子,而这女子淡黄色的衣袖一挥,便是落英无数,她依靠在周铎的身旁,唇畔是陷入幸福的微笑。
尽管车子逐渐驶离,周铎的身影渺小至消失,但程然诺依旧觉得满身满怀都是沁人肺腑的桂香,“你知道吗,其实对于精神病人来说,他们为了让自己臆想出来的世界不□□扰,好让自己保持心理上的平衡,经常会采用防御机制,这种机制就是,当你无论把甄列落满灰尘的鞋子还是衣服摆到他面前,他还是会自动忽略,因为在他假想的世界里,甄列永远活着,他相信每个第二天她都会平安无事地归来。”
“听你的口气,你以前在精神病院待过?”危钰边开车走在泥泞的小路,边微微侧目去瞧面容平静的程然诺。
程然诺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默默注视着前方,继续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无论一个病人的防御机制如何强大,他还是会有潜意识,就像周铎,即使他一遍遍臆想着甄列还活着,但他的潜意识知道甄列已经死了,而且被埋在院内的桂花树下,所以他会不自觉对那株桂花树产生一种莫名的喜爱,可能这就是人类无法轻易解脱情感束缚的原因。”
“如果不能解脱,就顺其自然吧。”危钰森冷有力的声音响在程然诺的耳畔,她的心猛然一跳,稍稍扭头,怔怔地凝视他棱角分明的侧颜,她忽然很想对他说,她不愿他沉沦,她愿帮他从前世情感的牢笼中解救出来。
可程然诺张了张嘴,声音如同堵塞在喉中般,如何也吐不出来,危钰却丝毫没有注意她,只是依旧毫无情绪的音调,“如今甄列已经死了,显然她不可能是甄列,名单里的下一个呢?”
程然诺咬了咬牙,将几乎含在口中的话语生生咽了回去,她掏出口袋里的一叠纸张,边打开边极不情愿地说:“二号女孩的姓氏有点特别,姓南叫烛,估计是随便乱起的名字,因为她是个孤儿,在顾寻县的福利院长大,之前一直在国外读研,但上一次人口普查的时候她刚好回国,具体住在哪里国家户籍系统上没有显示。不过我想她现在功成名就,肯定会去福利院探望,所以我打算让钟诚先去福利院查一下。”
“马上给钟诚打电话。”危钰单手开车,冷声命令道。
“干嘛这么急?反正咱们也得先回家,等回家后再……”程然诺的话还未说完,危钰就厉声打断道:“已经秋天了,如果还找不到她,明年她就不在这世上了,你明白吗,她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
程然诺冷冷一笑,不由垂下头去,她低声苦涩道:“哼,只剩九个人了,这几个月怎么可能找不到她,她明年就会死?可我呢,我的寿命也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