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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喂,我的头啊……”程然诺从楼上的卧室走出来,沿着楼梯边走边敲自己的脑袋,宿醉起来头疼得要命,喉咙里像粘了一个灼热的铁丝网,是又干热又难受的痛苦。
“早上好!”服务生热情地对程然诺打招呼。
程然诺一怔,讪讪地笑道:“额,好好好,那,那个,小,危钰在哪儿啊?”
女服务生热情地指了指落地玻璃外的一方竹林,“他在那边,您过去吧,我们马上把早餐送过去。”
“哦。”程然诺挠了挠头,有些受宠若惊地往外面走,待她行至朱红色的阁楼外,这一处的房子从外面看去倒是小巧别致,但里面却布局巧妙,曲径通幽层层深入,从昨晚席地而坐的篝火小院,到摇曳的数顷竹林,程然诺倒真有些怀疑,继续往里走,该不会还有什么亭台水榭小桥流水吧。
程然诺踏在茂林修竹中的苍苔漫漫小道上,漱然如涛的竹林间风声细细,纤叶脉脉。
程然诺沿着蜿蜒的青石小路行至尽头,一个转身,柳暗花明处只见一座雅致的亭子,亭中正坐着危钰,他一个人坐在石桌前手持墨玉棋子正同自己下着棋。
竹叶在风中簌簌作响,沙沙有声,危钰的声音蓦然响起,在绿色的竹林风声中,如同碎玉般玎珂作响,“起来了?”
程然诺一怔,只站在原地默默地瞧着危钰,雕梁画栋的古色亭中,他乌黑的眼眸与两指间的墨玉棋子如出一辙,竹叶在风中微微地颤动着,好似低声的喃喃细语。
程然诺竟觉仿若再次进入了幻境一般,虽然危钰身着现代服饰,但他隐在碧篁影里,眉间的几缕清愁似沁翠如碧的竹间清风,竟与周围的竹林和亭子相得益彰,融为一幅墨色古画。
程然诺忽然觉得危钰是这样的孤独,好像孤独到了世界的尽头,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酒,为了寻找前世那个虚幻缥缈的身影,他竟独行独往了这样的久,久到甚至都忘了该如何与人相处。
其实很多时候程然诺都想窥窃一下危钰的前世,看看他前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过着怎样的生活,但只可惜这世上她唯一看不透的就是他,和那个远在异国他乡的女孩……
一个女服务生从程然诺身旁走过,斜眼偷瞥了她一下,慌匆忙将香气四溢的早餐端至亭中的另一个石桌上,以免饭菜沾污了危钰的棋盘。
程然诺正准备上前一步,却瞧见亭子两边的柱子上刻着一副对联,程然诺看了看上联似乎没几个认识的字,又看了看下联,恍然大悟道:“白毛浮绿水,红杏要出墙?”
危钰持色如白玉棋子的手一滞,他抬起头冷冷地瞧着正望向对联的程然诺,不由微微蹙眉道:“你说什么?”
程然诺指向亭子的一副对联,轻声回答:“这种字体我不太认识,不过下联的‘出墙’两个字我认识,可‘出墙’两个字放在最后,肯定不是一枝红杏出墙来,难道这幅对联是大风起兮云飞扬,一枝红杏要出墙?还是天苍苍、野茫茫,一枝红杏要出墙?咦,好像字数不太对哦……”程然诺掰着十根手指头来回数数。
危钰伸手止住她后面的话,“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
“咦,这对联写得好奇怪啊,听起来一点也不顺。”程然诺走进亭子坐下吃早饭。
危钰扶额,彻底无语地说:“吃饭吧,别说话了。”
程然诺啃了下香甜的南瓜桂花馅的包子,瞬间口中溢满清香的桂花之气,和南瓜与包子皮混合的津甜糯香,程然诺只觉齿颊生香,极是甘美。程然诺又吃了几样精美的小菜,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对了,你还记得昨晚的事情不?”
危钰拿棋子的手微微一顿,低声道:“忘了。”
“忘了?我去呀,昨晚你差点……”程然诺的黑眼珠在眼眶内来回转动了一圈,止住了后面的话,他昨晚虽是差点亲上来,但还是差点,说到底俩人昨晚还真是啥也没发生。程然诺咬了口包子,忍不住小声嘟哝道:“真是的,什么酒量,稍微喝点就断片了。”
但程然诺转念一想,好像也不对,昨晚危钰是一罐接一罐的喝酒,酒量简直好的是千杯不倒,哪里是只喝了一点点就断片。
尽管危钰听见了程然诺的嘟哝声,但他并不回答,恍若未闻般,继续安安静静地下棋,好像自己与自己下得不亦乐乎,完全不分胜负。
程然诺拿着包子坐到他身旁,探着脑袋去瞧,“呀,这里这里,你看黑子已经连成五个了,赢啦赢啦!”
危钰瞥都没有瞥激动的程然诺一眼,只冷声道:“这是围棋,不是五子棋。”
程然诺长长地哦了一声,便也不再吭声,只继续专心啃着包子,装模作样地去瞧他面前的棋盘,黑子与白子的数量不分上下,程然诺也不懂围棋,只是无趣地看着,却发现这棋盘棋子竟有些与众不同。
黑白棋子不像常见的玻璃棋子质地粗糙,反倒有种玉的温润之感,每一颗棋子都色泽润如宝珠,明而不炫。置于镶嵌银丝的红木棋盘上,黑色的棋子黑如鸦青,而象牙色的白棋子白如蛋清,润糯似羊脂美玉,细腻像婴儿之颊肤。
程然诺不由拿起一枚黑色棋子来看,但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程然诺却惊道:“呀,这棋子还会变色?”
原本漆黑如墨玉的棋子在程然诺的手中,对着穿过竹林间的晨光一照,竟成绿若碧玉之色,棋子的边环似有闪翠包围,宛如清潭秋水。
程然诺觉得异常有趣,她拿黑子对光照,黑子就变为如玉般的碧绿,可她一放下来,棋子又恢复为墨色,明明不大的棋子捏在程然诺的两指间却内敛沉重。
“咦,这棋子是什么材料,怎么还会变色?”程然诺好奇的一手拿包子,一手持入手圆润的棋子,诧异地望向危钰。
危钰却自顾自地下着棋,丝毫未去瞧程然诺的好奇,“这是永子,是以保山南的红玛瑙、黄龙玉、翡翠和琥珀所烧制,白子对光照时通明透亮,黑子则会显出碧玉之色。”
“哇,这肯定很贵吧?”程然诺小心翼翼的将黑子放回棋盒内,危钰本要去拿她刚放下的那枚黑色棋子,但却瞧见黑子上泛着油腻,竟是方才程然诺拿了包子又捏棋子所留下的。
危钰的手在棋盒前一顿,他想去拿其余的黑子,但手还是止住了,好像总觉得其它棋子也都被这枚油腻腻的棋子所沾污了。
危钰微蹙了下眉,竟不再下棋,“不算贵,前世我以羊脂白的和田玉和墨玉做过一副围棋,一副围棋要361颗,其中黑子181颗,白子180颗,这黑白子须得用玉中珍品来制作,每一枚棋子都要不断精挑细选,有口、有裂缝,或颜色不均的都不行,差不多光选材就花费一年之久,我还用黄金和雪花银丝来打造棋盘,棋盘上每一条横竖相交的线都要用刀子划出来,必须一刀成形,每条线都一样。”
程然诺认真听着危钰讲话,他平日里是很少说如此多的话,他的声音很好听,就像玉石轻碰时的叮当作响之声,而在他的描述中,程然诺的眼前几乎出现一个活灵活现的纯金棋盘,金光灼目的棋盘上银丝线勾勒出每一条整齐的方格,耀眼的棋盘上分布着温润的墨玉和凝白的和田玉,当真是充满了人民币的味道啊!
“哇,土豪,那你这辈子怎么不再造个那样的黄金玉石棋了,是不是怕被偷啊?”程然诺疑惑地问道。
危钰轻声冷笑了下,“不是,因前世她每次思考如何走下一步棋时,总喜欢啃棋子,有时候啃着啃着就掉在地上,把玉石棋子摔裂了,而这永子细糯如玉又异常坚硬,我想她这辈子见了应该会喜欢。”
危钰温柔如水的眼神里,似乎能清晰看到她正一手托腮,一手持棋子放在唇边轻啃的模样,他虽看不清她的脸庞,但她的红唇却是那样的好看,一排雪白的皓齿轻咬着温润的黑子,已是无限的娇嗔之态。
程然诺却用油腻腻的手捏了颗白子,又抛回棋盒内,危钰瞧见连一盒白子也被她所沾污,不禁扶额无言。
程然诺冷哼道:“这年头哪有女孩子喜欢下围棋。”
危钰却抬起头来,眼神竟像个孩子般固执地凝视着程然诺,“可她前世就喜欢。”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我上辈子还没这么高呢,还跟一个超级无敌大帅哥谈恋爱呢!所以啊,你答应前世要娶她,可她今生根本早就不记得咯!”程然诺说完这些话,才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自己怎么会扯到这个问题上来。
危钰目光冰如寒霜,他的声音同样冷得令人不寒而栗,“可我记得。”
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程然诺的心却如同被猛然一击,但她心中一横,咬了咬牙坐在危钰的正对面,她双手交叉放在石桌的红木棋盘之上,明明脸上是几乎要豁出去的表情,声音却是轻柔的,“危钰,你听我说,我有个堂哥,前世他是个富家公子,从小有个名叫青芜的丫鬟陪伴在侧。青芜生得聪明伶俐又漂亮,为我堂哥宽衣绾发,红袖添香,而且她还自小习武身怀绝技,但偏偏前世里堂哥娶了个豪门小姐,那小姐生性小气,死活容不下青芜,堂哥又宠爱娇妻,不仅不敢纳青芜为妾,更听从了正妻的话,趁着去塞外购置货物时,竟准备将青芜远卖给匈奴人。可途径沙漠的时候,堂哥因初次带队外出没有经验,竟遇上了沙盗,青芜拼了命救下昏迷的堂哥,受了重伤的青芜背着堂哥在沙漠里走,在那样晒的大太阳底下,她淌着血背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人不停地走,她流着血和汗翻过几座沙丘,一脚一脚踩在使不上力的沙子上,她怕堂哥被晒伤,就把自己的纱衣撕烂盖在堂哥的身上,自己像羊奶一样白的皮肤却被晒脱了皮。白天她背着他在烈日下,夜晚她用身体温暖他,足足三天,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真将他救出了大漠,可等救援的人到来时,青芜却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了,她是失血过多死的。”
危钰不明白为何程然诺要说这样的一个故事,但她认真的眼神里却像蒙着一层湿润的雾气,危钰也不由惊诧,世上竟有如青芜这般痴情的女子,但他的声音仍是冷漠的,“她伤的太重了?”
程然诺镇定地摇了摇头,“不是,沙漠里没有水,她就用剑割伤身体,把自己的血喂给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