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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兮漫无目的地溜达了一个晚上,感受着夜风中夹杂着的熟悉花香,潮湿的空气吹拂在身上有着属于西北山林的温柔,宛如小时候夏日贪睡时,母亲的温柔安抚。
这个地方就是母亲的家乡,是她生长的土地。
直到天微微擦亮她才往巫婆婆的小屋走去。寂静的小院中除了鸟叫虫鸣之声,还有偶尔风吹过带来的草木窸窣声,院门前站了一位老者,身材瘦削佝偻,脸上已经布满了褶子,花白的胡子沾染着晨露粘成了一团。
他与她见到的其他族人不同,衣料虽不算上乘也是由蚕丝纺织而成,上头还精致的秀了些花纹,腰间佩着一块眼熟的紫玉,这一切都显得这人身份与众不同。
阿箩趴在她的肩头眯着眼,狐狸尾巴在她后背扫来扫去,不时还要拿小爪子去扯沈兮的头发,性子极其跳脱,在见到老者的瞬间却安静了下来,甚至可以说是立刻从沈兮身上窜了下来。
阿箩躲进了一旁的草丛里,露出小半个脑袋时刻盯着老者,身子弓起来,一有风吹草动就准备转身就跑。
沈兮此刻注意力全在那名老者身上,自然注意不到它的异样。那是昨晚和巫婆婆在后院交谈之人,他们的对话仿佛重石落在沈兮心里。
她记得老人苍老的声音好似来自悠远之地,念到母亲名字时带着浓浓的叹息。
她理了心绪走过去,晨光下老人的目光透着令她心酸的激动,他颤抖着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沈兮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又不忍那双眼里露出失望,脚步生生顿住。
老者却是淡淡一笑,无措地收回了手,苍老的声音带着哽咽,“你害怕也是应该的。”他又仔细打量着沈兮,仔仔细细看着她的眉眼,不忍放过一分,眼神带着慈爱,“你长得和你母亲很像。”
他望着她,眼神悠远似乎在透过她望着什么人。
沈兮问道:“您是……?”
老者淡淡笑了,透着无尽的心酸和无奈,“我是你外公。”
沈兮喃喃重复着,“外公?”却是有些意外。
她的母亲美丽温婉,眼前的老者苍老瘦削,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二者联系起来。
赛尔是塔尔一族的族长,也是如锦的父亲。
他带着沈兮去了如锦以前的小院,与京城女子的闺阁不同,这只是一间小阁楼,院子里栽满了不知名的鲜花,有风吹过时扬起了熟悉的花香,这个味道对于沈兮来说就是母亲身上的味道。
阁楼中布置干净简单,或许因为常年没人住显得没有人气,但是如锦以前的衣裳首饰都还收着,可见赛尔的用心。
他已经许多年未再跨进过这座小院,每每来到这里总能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心酸痛苦不能自抑,今日再来却突然惊觉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久到自己的外孙女都已经长得亭亭玉立,眉眼间皆透着母亲的影子。
她看着老人孤寂的背影觉得格外心酸,这个老人就这么守着一座小院过了一生。
空气都静谧的压抑,沈兮一时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份沉静,鬼使神差地说道:“昨晚我听见您和巫婆婆的谈话……”话出口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安地观察着老人的反应。
赛尔虽然愣了一下却没沈兮想象中的错愕和愤怒,他慈爱地笑了,“难怪我总觉得周围有人,还当是自己老了,总是疑神疑鬼的,原来是你这个丫头。”
沈兮心中舒了口气,虽然自她出生起两人从未见过面,但相处却很自然地渐渐变的亲昵起来,或许这就是血浓于水。
老者推开阁楼的窗户,外头靓丽的□□溢了进来,“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吧,我对你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风吹散了屋子里的寂寥,带来了生命的气息。
沈兮的心渐渐鼓噪起来,问出了盘横在自己心头的疑问,“您为什么说,我母亲是被我父亲……所骗才……有的我?”
老者望着她的目光越发柔和,带着被岁月啃食的老迈无力,他叹了口气,将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娓娓道来。
“你祖母走的早,我又是族长,多少对你母亲有些忽视。而塔尔这个地方,无忧无虑,温娜从小性子活泼,她喜欢到林子里去玩,我也从未揽过她。谁知有一回她从外头回来,兴冲冲地跟我说她喜欢上了一个外族人,非他不嫁。当时我也气昏了头,便将她锁在了屋子里。”
那段往事即使时隔多年,此刻说来他仍是悔不当初。
赛尔在床边的塌上坐下,眼神没再落在沈兮身上,悠远而茫然,带着浓浓的回忆,“我一连将她锁了好几天,你母亲性子犟,我越反对她越不服气,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说着他却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另一段秘辛,“我们族人之所以隐居于此,你可知为何?”
沈兮先前翻阅了不少关于塔尔一族的记载,略知一二,“听说先祖善于铸造兵器,一直被秦王奴役,为了逃开秦国势力才隐居于此。”
赛尔甚感欣慰,“看来你母亲还是告诉了你一些事,只是这不过是其中之一。”
“还有别的原因?”
“塔尔的锻兵技艺无人可比,无论到哪都会遭到诸国的觊觎。那年齐国的太子便不远千里寻到了这儿。”
齐国太子?沈兮心中一惊,若是那个时候的话,岂不是……徽元帝?
赛尔终究是年迈了,那些久远的事渐渐在他的记忆中散去,他想了想才接着说道:“他前来求我为齐国效力。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族内早就放下了先祖传下的锻兵技术,那时候族里还懂此技艺的不过三人。我向他说明了原委,这位太子却要我把秘技传于他,我自然不肯,他倒也没有为难,本以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却没想到……”
原来那时徽元帝就打过塔尔族的主意,这就不难想象为何前世苏黎到了京都之后会无限风光。
只是这些与母亲有些关系?赛尔看出了她的疑惑,起身从架子上拿了本书给她。
书页已经泛黄,显然是有些年头了。上面熟悉的娟秀小字,沈兮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母亲写的。
她的手有些颤抖,翻开后里面密密麻麻记载了好些锻兵之术,沈兮心中豁然开朗,却有些难以置信。
赛尔肯定了她心中的想法,“你母亲自小就喜欢这些,打小就跟着我学过锻兵之术。我也不知那位齐国太子是如何得知的,竟是将你母亲骗了去。”
“骗?”沈兮对这个字眼格外敏感,她一直记得昨晚赛尔向巫婆婆说的话,他自责自己没有看好母亲,叫她被父亲给骗了。
说到这里,老人的脸上带着痛苦和深深的自责,苍老的面容透着令人心酸的无力。
“你母亲喜欢上了一个楚国人,你父亲和齐国太子骗她说是奉那人之命来接她的。也是怨我,怨我……”
沈兮有些不敢置信,想起小时候的种种,对母亲的印象短暂,但是她可以肯定父亲是真心实意喜欢着母亲。
赛尔却没有再多说什么,显然这样刨根究底的回忆令他感到疲惫。
沈兮暂时住进了如锦的小院,赛尔的一席话令她浑浑噩噩了几日。若他所言属实,那她的父亲岂不就是一个十足的小人,她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信。
因为那把被母亲珍藏的匕首,藏在了最隐秘的地方,直到死去她也未提过一次。若是她如前世一般在勾心斗角之中迷失,那这必然将会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加之她身体极度虚弱,这回整整睡了两日才清醒过来。阿箩也不知道是跑哪里去了,这天夜里突然窗户里跳了进来,直扑进她怀里撒娇。
沈兮这才反应过来好似两日未见过它了,替它拿掉脑袋上的杂草,揉了揉它光滑的皮毛以示安抚。
阿箩在她掌心蹭了蹭,冲她嗷嗷叫唤,沈兮不解地看着它,“病了?”
阿箩甩了甩脑袋,窜到了地上翻滚起来,把自己肚皮露了出来,白色的软毛上躺着一块色泽莹润的紫玉。
沈兮把玉佩从它脖子上取下来,上面的纹路与那日在骆家寨所见一模一样,只是玉质更加通透。
“这是从哪来的?”
阿箩讨好地用大眼睛望着她,水水亮亮的瞳孔在烛火下晕着浓浓的绿色,拿着脑袋讨好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沈兮把它抱进了怀里,一手拿着玉佩研究,一手替阿箩梳理着皮毛。阿箩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发出了满足的呜呜声。
这玉佩上的纹章是塔尔族的图腾,究竟代表了什么意义?
她不由想起那日齐昱看着玉佩时的隐晦神色,这里面一定有她不知道的故事。或许齐昱也与塔尔一族有着什么关联?
她将这些繁杂心绪压进了心底,她在这待了三日也不知军里如何,还是得赶紧回去。
沈兮天一亮就准备向赛尔辞行,这位年老的族长,勾起了她心中对亲情的渴望,他的眼里是对她真心实意的疼爱。
与沈清浊不同,沈清浊有太多的包背负,有太多的儿女,为人刚正从不偏袒。而赛尔只有如锦一个女儿,也只剩下沈兮这一个嫡亲血脉,所有的亲情疼爱都给了她这个刚见面的外孙女。
沈兮用了早膳后便去了赛尔的屋子找他,正巧巴桑也在。
巴桑一见她瞬间又手足无措起来,健康的肤色中透出浓浓的红晕,眼神四处乱看却又不时地瞥向她。
她向赛尔说明了来意,顺便把昨日阿箩带回来的玉佩递给了他,“阿箩贪玩也不知道从哪带回来的,您别见怪。”
赛尔顺着她的手势把玉佩又塞进了她的手里,“到也巧了,这玉佩本来就是要给你的。我看你这只狐狸该是赤狐一族,赤狐的血可以解剧毒,你带着它也算一道保命符。”
沈兮愣愣地看向怀中的阿箩,小家伙还有这样的本事?就见这只不得了的狐狸在自己怀中缩成了火红的一团,大尾巴把整个狐狸脑袋都包裹了起来,只露出了一直眼睛谨慎地盯着赛尔。
赛尔瞬间笑开了,“小狐狸是在怕我。”见沈兮仍有疑惑,他便接着说道:“我常年铸造兵器身上自然带了煞气,动物敏感所以才会如此。”
沈兮瞬间了然,好笑地拍了拍阿箩的脑袋,把它抱到了赛尔面前,“这是我外公,不会剥了你的狐狸皮的。”
阿箩四肢并用的抱住沈兮就是不撒爪,可能当年被公孙未知喊着要扒皮给吓着了,现在一见到有危险的人总是死死扒住她。
沈兮也颇为无奈,将它抱回怀里给它顺着毛。阿箩毫无疑问是只机灵的狐狸,同样也是只惜命的狐狸。
“这枚玉佩代表了塔尔族人的身份,你往日需得藏好,别轻易叫别人看见了。”
沈兮替阿箩顺毛的手一顿,杏眼流露出一抹复杂心绪,他已经把她当做家人了。觉得心底暖暖的,有一种被保护和信任道感觉。
或许真的是因为血浓于水,面对这个初见面的外公她觉得格外亲切,这几日两人的相处就像所有的祖孙之间一样。
“在有些城镇里都还有一些塔尔的族人,待会我给你写封信,你若有事便去找他们,塔尔族永远是你的家。”
“外公。”杏眼含着水光,声音有些梗咽。这声外公涵盖了太多的意义,沈兮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这么温暖踏实,这是齐昱也不曾给她的感动。
赛尔抚摸着她的头,就像世间所有的长辈一样,“傻孩子。”
沈兮离开的时候赛尔没有来送行,她知道,这一别或许今生不会再见,即使是她亦觉得格外不舍,更何况是个年过古稀的老人。
巴桑得了赛尔的嘱咐,一路将她护送出了山林。这时她才知道,得亏她一开始猜得准,否则这林子里的机关陷阱有的她苦吃。
甫一处林子她就听见了战风的长嘶,黑色的骏马从一旁的树丛中奔了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拿着脑袋亲昵的蹭着她。好在赛尔又给她重新找了一套合身的衣裳,否则被它这一蹭岂不是要衣不蔽体?
阿箩嫌弃地拿爪子去推,一狐一马一时之间杠上了。
阿箩在沈兮怀里不老实地四肢乱划要挠战风的脸,她紧紧按住了它挣扎的爪子,向巴桑辞行。
“这回多谢你了,之前实在不好意思。”
巴桑憨厚地挠了挠头,“不用跟我客气的……”
“我先走了,你赶紧回去吧。”沈兮拉过战风的缰绳,战风打了一个响鼻,拿蹄子在地上刨了刨,蓄势待发。
巴桑面上越来越红,支支吾吾地说道:“族长叫我……我送你,不……不安全。”说完就嫌自己嘴笨,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也说不好。
沈兮摇了摇头刚想拒绝,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一回头便看见齐昱穿着银甲,策马而来。
“兮儿。”他还有些虚弱,面色并不好,却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马上,潇洒风姿一如以往。
她不禁有些疑惑,那个逆着晨光策马而来的可是她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