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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是个严于律己,宽于律人的浅度圣母病患者,他虽然没有辩解,但方容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是许家的幼子,去不去武林大会不重要。”方容说:“但是他想入朝为官,怎么能胡乱参与江湖中事。朝廷对江湖一向没有什么好印象,对于一个江湖人更不会有好脸色。那他去了京城能做什么,做一个靠才气吃饭的侍卫吗?”
李叔无话可说。
“一个杀手,不该与人为善。”方容沉默一会,才继续抬脚往前走:“李叔,你老了。”
李叔猛地抬起头来:“主子——”
方容打断他的话:“培养出你的接班人吧,尽快给我一个人选。”
李叔垂在两侧的手攥起,他沉声应道:“是。”
方容接着说:“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不是今天,也不是昨天。也不是因为你做的不好,你做的很好,比任何人都好,即使没有我,情报楼也不会被人小觑。我让你培养出你的接班人,但我不可能让你就此回家养老,你要为我做更多的事。做更多,不是身为一个杀手要做的事。”
李叔愣了半晌。
方容正好把话说完:“你和李婶树敌太多,也是时候来到幕后了。”
李叔犹豫片刻,说:“可——属下能力有限,恐怕不能让主子满意。”
方容笑:“谁都不是天生就有能力,假如我不给你机会尝试,你又怎么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呢?”
李叔还想再说什么,但他们已经到目的地了。
地牢里是没有*的,即使还有几重栏杆挡在眼前,方容还是轻易看见了正在审讯的李婶。他还没听到惨叫,只有断断续续地喘息和抽气声。
每往里踏进一步,血腥味就愈重。和臭气混杂在一起,方容不由皱起眉头。他看了一眼身旁始终没说话的楚文方:“还适应吗?”
楚文方摇了摇头:“我无碍。”
方容绕过栏杆,走到李婶身旁。
李婶是一个能看透人心的女人,她并不纯粹上刑,偶尔讲讲情调,还会找几本书念念。念一段生平,念一段家有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诸如此类。
现在正是放松的时候,连书都不念,李婶摆了一盘稀烂的猪脑和猪血放在桌上,碗边摆着一双筷子。见到方容来了,她把手里一把沾血的小刀随手扔了,笑道:“主子怎么亲自下来了?此地湿臭,不宜久留。”
方容上下打量着受刑的人,问她:“这人叫什么名字?”
李婶露出一个再温和不过的笑来,却不直接回答,她转脸去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陈力……”他说话的时候还呕出一口血来。
“什么来头?”
这次李婶没让陈力答话,她说:“他只是一个小喽啰,只知收钱办事,却连收了谁的钱都不清楚,实在是个蠢东西。所幸,雇主还未将账目结清,约了今夜子时。”
方容闻言‘嗯’了一声,又仔细看了看陈力。
对方脸上倒没有沾染多少血污,看得清的长相却很普通,身材虽然魁梧,但也不像个武林高手,为钱卖命不足为奇。
“雇主出多少钱买我一条命?”方容忽然开口问。
陈力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白银百两。”
方容不怒反笑,第一次问出这样的问题:“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陈力说:“小的不知。只见过您的画像。”
方容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堂堂一个安王的命,竟然才值一百两银子?”
陈力吓得喘息声都变小了。
李叔说:“一百两对无知之辈而言不是小数目,长此以往,恐怕疲于应付。”
方容叹气:“如果被我知道是谁这么埋汰我,我要用铜板砸死他。”
其实他心中是有一个人选的,那就是武和安。可这些二流子杀手虽然是在新平出现,但也是在他与武和安见面之前。且不说武和安之前根本不认识他,即便认识,又怎么可能知道他会出现在新平呢。
王爷和江湖基本是不沾边的。
还有虎峰寨。
绝对是一个人的手笔。
他自认在京城鲜少树敌,难道是北境的那群憨子开始琢磨阴谋诡计了吗?
出了京城后,他前进的路线连自己都不知道,北境那群不长脑子的骑兵又怎么可能猜得出来。
这么一来,要怀疑的人缩水了太多。
唯一确信他要去真言寺的,就是王府里的人。
猜测出的结果就在嘴边了。方容捻动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他对李叔说:“今晚,安排几个人跟着他,人数控制在不引人注意的最多的数量。”然后他对陈力说:“事后,我可以放你离开。”
陈力大喜:“多谢王爷!”
方容意味深长地补充:“你想活还是想死,就看你今晚能怎么表现。我希望你能重获自由。”
陈力力求表现到最好,道:“小的定然不负大人所望!”
方容对李婶说:“找人带他上去吧,换件衣裳,不要被看出什么破绽。”想了想,他问:“抓到的其余人呢?”
李婶随手一指,在不远处的牢房里关着。
方容说:“找一个犯过事的,砍掉他的头,让他带着去领赏钱。”这两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今晚,我要万无一失,任何人都不许出差错。”
李叔李婶同时应道:“主子放心!”
没理会战战兢兢的陈力,方容转过身打算离开了,在这之前他对李叔说:“好好考虑我的话,我等你的回复。”
李叔垂首:“是,主子。”
闻言,方容笑了笑,和楚文方一起出了地牢。
一出去,方容深深吸了一口:“这才是人待的地方。”
楚文方不语。
“陪我走走。”方容看他一眼,当先抬脚往前走去:“你觉得我残忍吗?”
楚文方摇头道:“只是从未见过罢了。他们罪有应得。”
方容说:“其实我本来的打算,是在出城后就把你甩掉。如果不是因为遭到虎峰寨的袭击,我确实也会这么做。”
楚文方停下来,他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方容,良久,他说:“若你厌烦了我,我离开便是。”
方容也随之停下来,他转身面对着楚文方:“有句话说的好,计划不如变化快。开始变化的时候,我在想,你是因为我才被前辈重伤,等你痊愈,就让你回京城。”
楚文方别过脸去。
“可后来我想,去真言寺这么远的行程,有个朋友也不错。”方容歪头看着他,说出最后一句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真心待我。”
这当然是一次试探!哪个人会那么无聊突然来一段恶心巴拉的人生感悟啊!
楚文方握着自己的剑,他苦笑:“原来你心忧于此吗?我竟——”他顿住,须臾又说:“我待你真心,日月可鉴。”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别扭。方容想。不过对方可能已经生气了,他也就没有说什么,稍微解释一下:“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楚文方显然把它放在了心上,而且放得比较靠里,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放在心上。
方容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走到我这一步,你也会举步维艰。”说完,他又转身往前走去:“此去真言寺,怕没有那么简单了。我还没有与武和安撕破脸皮,却给我那个未知的敌人找了一个可靠的盟友。对付这样的势力,单单凭借一个情报楼是绝对不够的。”
楚文方提醒他:“王爷兵权还在。”
方容笑笑:“那是皇帝的兵权,不是我的兵权。何况,在京城我怎么兴兵,我又不想造反,也不想被人说我功高盖主,和皇帝生出嫌隙。”
虽然方冀已经和他有点不快了。
楚文方问:“你为何要去真言寺?”
“有很多人问我这个问题。”方容说:“你有没有猜测过。”
楚文方说:“未曾。”
方容说:“我去真言寺,要问一个说法。我要知道关于我的真相。”这世界的任何人都不会明白他的话,那么对任何人说出任何实情也无所谓:“怎么回去,能不能回去,我还能失去什么,我又能得到什么。”
楚文方自然听不懂。
“我说有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但我只回答了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楚文方摇头。
方容先笑了一声,才说:“因为你没有其他人聪明,我告诉你什么,你就会听什么,而不是揣测我说的每一句话有什么深意。我喜欢这样的人,不喜欢太聪明的人。你可以变得聪明,但不能在遇见我之前就变得聪明。”
楚文方皱紧了眉头:“我不明白。”
方容回头看他。
“不明白最好。”
反正,一切在子时就会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