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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克合上了门。
他站在黑暗的楼道里,一动不动的思考着现在发生的一切。
通讯器那一边,他听见简若轻微停滞的呼吸声。哦——显而易见,简若那里也一样——空无一人。
他低估本·博鲁特了。看来对方十分的警惕,更兼具对他的“死敌”的敏感之处。不过这很奇怪,不是吗?他们到底是如何辨认彼此,所谓的“神”,又是如何沟通信息,彼此联系?
这个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夏洛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他感受到自己的手正在微微颤抖——身体背叛了他的理智,暴露出他那种愉悦的,激动地,迫不及待的心情。
——在哪里?
本·博鲁特走不远,他必然会做出乖乖躺在病床上的假象,直到夜深人静之时,才离开他应该带着的地方,本来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显然那个狙击手并不是什么迂腐而不知变通的人物——他意外的发现了这件事,并且花费了比往常更久的时间去寻找一个良好的新的狙击位置。
恰好给他和简若的行动留下了充足的准备时间。
夏洛克微微勾了勾嘴角。
那边的简若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在哪里?
夏洛克静立不动,几乎要融化在黑暗之中,他微微合眼,那天去医院时记下的大致地图慢慢的显现在他的面前。
那是接近傍晚的时刻,他不能动弹,必然依靠那位身强力壮的看护,他坐着轮椅,为了避免引起某些人的注意,所以不会选择电梯,于是仍然在4楼楼层。
423……
夏洛克将那一天和简若一起“探望”博鲁特的画面不断拉大——
左撇子,往左——423,下一个427、429已经有人入住,往后——哦,数字九,不会过于近的地方——
他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划,记忆宫殿中,长长的走廊被快速的划过,眨眼间他已经到了医院4楼楼层的尽头。
夏洛克在自己的记忆宫殿中微微抬起头,看向靠左边的,那一扇门上的编号。
“449。”他轻轻地念出来,生意化作电磁波,倏忽传到了那边的,简若的耳朵里。
夏洛克慢吞吞的往自己所在的楼层的左边看去——
他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黑暗。
那么,那个狙击手——在哪里呢?
……
简若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夏洛克压低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耳朵一酥,像过了电一样。
这玩意漏电吗?
她有点不自在,又揉了揉。
别是漏电了吧。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快速的往走廊那边移动——刚才推开门却空无一人的惊吓似乎让她有点放松,现在简若瞬间找回了轻而快的挪动步伐并且悄然无声的方法——托了她这双缎面软底鞋的福。
那是她上次去唐人街时买下来的一双绣花鞋,原本是打算放在家里用,不过今天太急,干脆就懒得换掉。幸好今天没有下雨,不然鞋子妥妥进水。
她漫不经心的想着别的东西,借此来摆脱自己独自夜探医院的莫名发毛。
想想觉得自己胆子真是大——她轻轻喘了一口气,不自觉地对那位换了病房的博鲁特产生一种迁怒。
——要是她推开423就能看见对方,能省多少事情啊,或许她还不会像现在这么发毛。
她拢紧了一些脖子上的围巾,觉得好像好了一点。
于是加快了步伐,到尽头,推开了449的门——
一团黑色的人影,笼在轮椅里,像是什么腐朽的,古老的东西——门外的光幽幽的探照进来,她看见一双幽暗的眸子,闪着星点光芒,看向了她。
“——449……啊,找到了。”
她不自觉露出了一抹笑意。
……
本·博鲁特什么都没有说。
他似乎有些诧异的动了一下眉毛,但是很快的就平静下来,无波无澜,就像是简若看到他时的那种感觉,那种,死水一般的感觉。
她有些尴尬的眨了眨眼。
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好?
她咳嗽了一声:“嗯……嗯嗯,博鲁特先生,你好。”
“……”
沉默。
简若舔了舔嘴唇,她听见那边夏洛克有些嫌弃的发出了一个气音,她梗着脖子,头皮发麻的继续开口:“——我我……我掐指一算,您今儿晚上有大灾啊!”不自觉带出了点北方普通话腔调,一时间说混了嘴,简若差点咬了舌头。
她捂住了嘴。
一时间,耳畔的夏洛克、对面的本·博鲁特,都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
好尴尬,可是还是要撑下去。
简若捂着脸,叹了一口气,默默放下手,眼神坚定的看向对方:“有人想杀你,你知道吗?”
——当然。
他没有吭声。
好在简若考虑到了他的反应,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她微微耸了耸肩,面带微笑:“看见你自己坐上轮椅真是太好啦!正好方便我把你推出去我们慢慢说——”
她说着就要动起手来,先把博鲁特推出去,接下来什么都好——反正活着的博鲁特比死了的要好说的多。
“事实上,”博鲁特终于被逼着开了口,他的声音艰涩嘶哑——大火熏伤了他的喉咙,加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开过口,这声音听起来格外的难听缓慢,“——我并不想离开这里。”
“可你呆在这里的话,可能会被枪杀呀。”简若停在他的面前,微微歪了一下头,“——我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什么时候都有可能,你不怕吗?”
“怕?”本·博鲁特露出了一个有些轻蔑的表情,“why?”也许是因为嗓子的拖累,他压低了声音,使它听起来带着上扬的尾调,气息不稳,露出点轻微的,漠然的痕迹来。
——他想说,他不怕死。
——或许他想说,他不会死。
简若慢慢笑了出来,那笑容在这样的环境下,着实令人有些许的诧异:“……神怎么会死呢?”她蹲下来,直直的注视着博鲁特,“——先生,这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厚重的,天鹅绒的窗帘慢慢的被接近黎明吹来的风扬起来,那像是舞台上厚重的帷幕,正在缓缓的拉开——
博鲁特垂着眸子,看着她的脸。
“——一个,亚洲人?”他的脸上浮现出某种难以捉摸的笑意,清淡而很快消失不见,“亚洲人,他们,似乎并不怎么喜欢管闲事。”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你是个例外,小姑娘。”
简若楞了一下。
“他们很狡猾——”他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眼底有淡淡的光浮动,“但是更多的时候,既忠诚,又温柔。”
简若张了张嘴,却徒然失语。
她这个人有一种天生的毛病,性格上的缺陷——她对自己的身份有着很深的归属感和认可感,以至于对于那些外族人的友好与否,十分的敏感,遇到像博鲁特这种情况,总是下意识的,产生一种好感——
她唇微颤,嗓子有些干涩:“嘿,我必须要告诉你,博鲁特先生,我是——”
“简!”她的耳旁传来熟悉的声音,夏洛克低沉带着些恼怒的声音。
她一颤,整个人恍然惊醒。
——不。不对劲——就算她有这种毛病,可是,她往常也绝不会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想要向对方袒露自己的一切信息——
她迅速往后一倒,警惕的注视着对方。
——是催眠!但是到底是什么时候下的暗示?!这家伙……完全和那时候的查理·韦德不是一个水平线!!!!
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看来你带了一个小帮手。”博鲁特冷淡的垂下眼睑,“这可不太公平,小朋友。”
“我觉得这很公平,亲爱的博鲁特先生,您的年龄应该比我们两个加起来都大吧。”简若轻轻开口,“——显然您对我们充满敌意,恕我直言,我们可没有这样对您。”
“是吗?”博鲁特勾了勾唇角。
“如果满怀恶意,我们就不会来,而是应该看着您死在那帮疯子手里。”简若皮笑肉不笑。
“——如果你是我,你就会知道,”博鲁特不置可否,“在这个位置上,要么能够用能力碾压所有的人,要么,就是沦为工具,生不如死——假如我这次能够从那群疯子手中活下去,我就会陷入更为危险的境地,解剖?研究?试验品?”他微笑起来,语调温柔,如果忽略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嘶哑的话,这声音是十分具有诱惑力和说服力的,“——小姑娘,你给我的选择,可比那群疯子的残忍多了。”
“——您说的很有道理。”简若微微摇头,“——不过破锣嗓子话还是不要这么多会比较好,”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官方式的笑容,“——不管怎么说,生命是这么珍贵的东西,正常人都会选择苟延残喘的活下去不是吗?”
“如果你有重来的机会,为什么要选择这具全然失败的废物身体呢?”他不以为意,反而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的不包含其他负面情绪的笑容,“愚蠢的家伙们总以为他们在做着什么伟大的,弑神的事业,却不知道——弑神毫无意义。有时候,甚至我是感谢他们的——”
“——那是你的事情。”简若笑了一下,死死地注视着这位博鲁特,“我可没闲心照顾一位中二病晚期的神明先生。嘿,跟我走吧,先生。”
她的声音轻且柔和,催眠。
——这个世界上可不是只有眼前这位才会什么催眠的。
谁不会呢?
博鲁特一愣,下意识一个晃神,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那种惊诧的,不可思议的眼神:“为什么你——”他卡住了,简若看见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盯着她,死死地,这种执着的眼神,诡异的和那一天查理·韦德死前的眼神相重合,他试图放松,可是却不得其法,喘息越发的重,好像突然之间,全然失去了自己的冷静:“——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干涩的让人想起那些干涸的河流,暴露在大地的脊背上,任由阳光暴晒露出那些裂开的河床。
“你叫什么——”
简若被对方这样离奇而不加掩饰的反应吓了一跳,在这样黑暗的房间中,在这样的,安静的环境下,走廊上的白光昏昏沉沉的照进一些,窗帘浮动,被打开的门原本安静的靠着墙壁,此时却被风吹拂发出“吱呀”一声,一切好像都在朝着一条不可预知的道路发展。
简若抿了抿嘴:“我叫简……”
“你——!你!”他发出尖锐的声音,毫不压抑,干涩却竭尽全力,像是杜鹃声声啼血,令听到的人胆战心惊,“——是你!你是——”
他张大了嘴,这声音划破了医院内部的安静的氛围,简若好像听见外面传来什么响动,可是她顾不上了,她紧紧的盯着博鲁特,无论如何也移不开视线,好像他的下一句话对于她而言有着深深地魔力,她忍不住想要听他的下一句要说什么——
然而,他却只是瞪着那双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看着简若。
然后慢慢的,往前倒去,简若急忙扶住他,有些惊讶的,手指微微颤抖。
那样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有一颗子弹已经穿透他的身体。
那血慢慢的滴落,“滴答,滴答。”像是幽暗的深谷,水流滴落在石洞的底端。
滴落在地板上,滴落在地毯上,滴落在简若那双软底缎面的绣花鞋上,像两三朵绽放的初初绽放的红梅,渐渐地——染红了所有。
那是一片海,在简若的眼底完全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