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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换到数月之前遇到这种陡然的变故,秦慎可能会惊慌到不知所措,只是今日之他早非昔日之他,数月来的生死历练让他有着非同常人的应变能力。
面对即将滑落的身子,他百忙中撒开长弓,趁着双脚还未完全离开树杈之际借力一蹬。
身不由己的坠落立时化为掌控于心的下跳,急速下坠的身子落在黑熊头顶,电光火石间在对方头顶再是一蹬跃向前方,落地的瞬间就地一滚,同时手向腰间探去——
却摸了个空。
至此才蓦然省悟长剑自昨日以剑刺马后来不及归鞘早已丢失,而心念电转的一刹,多年以来苦练的取箭绝技终于得到更大发挥,大手顺势便从腰间划向小腿外侧——
待他身抵空地,起身回旋正对黑熊摆开架势,已是持匕在手。
黑熊一击未果,倏然转身,深深贯入眼部的箭矢随着它的动作晃动不停,面部、腹部的毛发被流淌不止的鲜血黏糊在一处,犬牙交错乱七八糟,再配上它魁梧的身躯、愤怒的气势,那模样骇人之极。
紧盯眼前庞然大物,秦慎全神戒备不敢有丝毫懈怠。
转过身的黑熊用仅剩的猩红单眼瞪视这个突然闯入并给它重创的高大男子片刻,一声怒吼,疾冲过来猛然人立而起,举掌便拍,身形竟是比他还高了半分。
秦慎矮身向右闪开对方的奋力一击,同时将手中的匕首毫不留情的一挥,便在它的肋下划出一道半尺长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在这一刀之下,黑熊又痛又怒,声震山林的仰天一声大吼,不顾一切的扭身再次扑来。
秦慎缩身躲过,余路再无的就势滚将出去,还未待完全起身,借着后蹬之力快速朝山林内钻去。
面对此等巨物,他心知绝不能硬碰,况且他没有长剑在手,只能依靠短小的匕首近身相搏,倘若搏斗中稍有不慎,后果将不堪设想。
见他钻进山林,黑熊穷追不舍的立刻大步紧随而来。
身抵障碍物极多的山林,秦慎松了口气,利用对方身形笨拙的缺点,借助树木左躲右闪并不时瞅准机会给它来上一刀。
一人一兽就这样你追我躲间游斗了近一刻钟。
在此期间,黑熊虽然力大无穷,却输在身形庞大在林中穿梭的灵便性远远不如秦慎,而只剩单眼视物,亦对它的准确性大打折扣,因此纵然双掌狂拍,击打得枯枝树屑横飞却始终没有碰到对方,反被对方闪转腾挪的躲避之余连割十余刀,弄得浑身鲜血淋漓。
至此,在鲜血的刺激下,黑熊更是兽性大发,愈加狂怒。
看它此般模样,秦慎不由暗暗叫娘,他虽知黑熊生命力顽强,但实在没料到对方在受伤之下竟然还越战越勇,大逞威风。
而他自昨日失血以来未能好好补充体力,身子羸弱,一刻钟下来早已气喘吁吁。
显而易见,再这般持续下去,他恐怕最终将落得和白狼一个下场。
只是他纵然心焦,却又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应对办法,只得强自撑着继续游斗,过了片刻,终因体力不支,身形动作比开始要慢了半拍。
再次勉强闪身一棵大树后躲过黑熊一击,秦慎背倚大树还来不及歇一口气,黑熊又已绕了过来。
心中一声哀叹,秦慎正要遁去,黑熊却抢先再次人立而起,抡起双掌朝他头顶拍扑过来,封死他所有退路……
眼见就要被拍了个正着,说时迟,那时快,秦慎顺着大树身子猛然一缩,往下蹲去。
“嘭!”黑熊的双掌重重的击打在树身,带飞无数碎屑落叶。
同一时刻,趁它双掌拍在大树,兽身却未完全砸下的间隙,秦慎看准对方心口位置,举刀狠狠刺了进去,直没刀柄,然后滚身而出。
躲避、刺心、脱离的动作眨眼间一气呵成,只待险之又险的脱身黑熊腹下,头也不回的便朝远处钻去。
受这致命一刀,黑熊顿时发出一声惊天怒吼,剜心的痛楚下双掌狂拍,将大树抓得木屑横飞伤痕累累,旋即转身朝他逃离方向猛追过来……
听着身后声响极大的草木刮擦声,秦慎惊得直呼:我的老天,这都不死!
心中这般做想,脚下更是没命的往前钻去。
“砰!嚓!”
身后忽然传来倒地声和草木折断声,秦慎不敢停留回头,再往前奔了数丈,感受着渐渐平息的动静,这才闪身一颗树后朝那张望——
透过茂密的灌木丛,隐约能看到黑熊追了十余米后终于倒地,此时正扑在地上喘着粗气不断痉挛。
秦慎如释重负的吁了口长气,发现自己亦是精疲力尽。
靠着大树歇息了盏茶功夫,恢复了些许体力的他起身小心翼翼的摸索着靠近黑熊数米之内,拾起脚下枯枝砸向对方,确定它已经再无声息,这才过去从黑熊腹下拔出匕首。
将匕首清理干净收入靴中,鏖战后的疲惫空虚让他一时想不起来下一步该做何事,立在原地愣神片刻,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走到白狼方才一直守护的位置。
一切都是那么平淡无奇,毫无特别之处。
秦慎不甘心的朝后探去,搜索了几米范围,一个小小的洞穴出现在视线中,靠近后趴下一瞧,暗淡的洞内伴随着微弱的“哼唧”声,一只小白狼赫然映入眼帘。
一龙二虎三渣渣!秦慎放下戒备之心,感叹着探手进去将它提了出来。
小白狼此时还未开眼,至此他这才明白那只母狼可能刚生产不久,因此体力远不及平常,才会在形势占优的情况下被黑熊反杀。
只是黑熊亦未必是针对它们,多半是误入这片区域,它又何必非要和对方斗个你死我活呢?
无需太多深思,由人及物的微一思索,立即明白过来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将危险从子女身旁赶走,人\兽尽皆如此,概莫能外,想通此节不由心中感慨,对那母狼更是充满各种复杂情感,生出领着小狼去见它最后一面的心思。
树下的母狼并未断气,奄奄一息中听到动静翻眼朝他看来,待到见他怀抱小狼登时眼皮猛睁,龇牙咧嘴的一番挣扎,发现力不从心后,旋即露出一丝乞求之色。
秦慎的鼻头莫名一酸,不知为何,此刻的他仿若完全踏入了对方的内心世界,对它护子心切舐子情深的想法了若指掌。
然而在这个时代,这种情感是他最不愿触及的伤痛,遂叹了口气甩掉诸般感触,单腿跪地将小狼轻轻的送到对方腹部。
小狼闻到熟悉的气味,立刻“哼哼唧唧”的拱嘴上去吮吸起来。
触景伤情,他实不愿多看这种画面,于是扭头看向一侧,扫眼间只见母狼似乎对他流露出一丝感激之色,让他不由为之一愣,而愣神的片刻,母狼的目光亦渐渐宁静祥和,直至暗淡无光……
五日后。
拨开茂密的藤蔓杂草,山林中忽然钻出一个手牵马鹿、怀抱白狼而又衣衫褴褛的高大男子。
“见鬼了!光今日就碰到好几起急冲冲的匈奴,就算抓我也用不着这么大动静吧?”男子望着远去的匈奴背影低声嘀咕,只待话音刚落,怀中的小白狼却哼哼唧唧的一番闹腾,将他的目光从远处拉回。
见吸引到他的注意,小白狼连忙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讨好的和他对视片刻,随即好动的扭头看向这个新奇的世界。
“小白狼。”男子抛开心中疑惑脸泛笑意的柔声轻唤,唤完却又眉头一蹙,自言自语道:“不对!你都已经开眼,不能老是小白狼小白狼的叫唤,该给你取个名字了,就叫……”
沉吟片刻,笑道:“就叫萨摩耶吧。”
甫一说完却苦恼的挠了挠头,自我否定道:“不好!听起来就像是异族名字,还是叫……”
“二哈?”言罢似乎想到什么般心有余悸的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又沉吟片刻,一拍脑袋点着手指贼笑道:“就叫小白好了。”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随即脸色一正模仿着一个奇怪的语调道:“小白,长大了要掀美女裙子给我看哦。”
小白扬首定睛看着说完后捏着下巴作沉思状的男子,一脸贱笑虽不知究竟在想什么好事,却也对他只顾给自己安排工作却不管生活顿时不满意起来,在怀**来拱去的哼唧着以示抗议。
“饿了吧?看你这兴奋劲,就当你是答应了。”男子从遐想中醒来,笑嘻嘻的将小白抱到马鹿腹下,看着拱嘴而上贪婪吮吸的小狼,轻抚它柔软的绒毛,满面柔情……
只看这与当今时代格格不入的胡言乱语和奇形怪状,不是秦慎又是何人?
话说五日前他奋力杀掉黑熊,目送母狼离世,因担心浓重的血腥味会引来更多野兽,便将母狼草草掩埋,随后割下熊掌,拾回长弓,抱上与自己同样无依无靠的小狼匆匆离开是非之地。
如此在山中转悠一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逮住一只正在哺乳期的马鹿,至此才算大功告成的手牵马鹿怀抱白狼准备出山,谁料次日刚到山林边缘就听山外马蹄如雷,心中生疑之余躲在暗处偷偷观察,只见大股匈奴正匆匆策骑而过。
因担心匈奴是冲他而来,当下也不敢再胡乱出山,而是依山隐蔽行进,就这样又在荒山野岭中走了几日。
得幸如今有个玩伴需要照顾,因此虽然独处深山,倒也不显寂寞,反而放下心思游山玩水,自娱自乐倒有了几分闲云野鹤般的洒脱。
回想数日来难得的宁静生活,对比朝夕难料的军营日子,他真的想就此终老于深山。
可是他不能,这种宁静与他此前度过的二十余载宁静还有很大出入,因此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亦必须回到这个混乱的浊世。
唉!做人永远都是这般无奈吗?
小白停下吮吸,吧嗒着轻舔嘴唇鼻头满意的回首看来,似乎在给他肯定的答复。
秦慎见状笑骂一声,充满爱意的轻拍几下,起身牵着马鹿继续南行,如此走了半日,终于在翻上一个小坡后看到坡下不远处有数顶炊烟袅袅的帐篷。
帐篷依湖而扎,散放的马羊悠闲的啃食着青黄交错的小草,阳光洒在原野,草木间染上淡淡金晖,寒风吹过湖面,水波荡漾,湖中的倒影变幻出各种不同图案,端的是副宁静祥和的美妙山水画。
秦慎一时看得心旷神怡,欣赏了好一会美景才紧了紧衣裳,收拾心情绕过小湖继续赶路。
他本想过去问询一番,不过也知长城外多半都是归附匈奴的部族,他虽对对方没有恶意,可谁又知对方到底会如何待他?
而他亦实不愿对平民过多杀戮,再说既然已有人烟,他相信此处离长城应该也不会太远。
只是事实和他所想仍有稍许出入,此后又经过两日跋涉他才来到长城脚下,并趁夜翻过一个似乎刚经历过大战的缺口进入关内。
当他穿过倒塌的墙砖踏上中原大地的那一刻,来不及细思各种,他只觉浑身无比轻松。
他的逃亡之路至此总算划上了句号。
翌日,随便找了个安身之处倒头就睡的他直至大午才被正当头顶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照在脸上惊醒过来。
伸了个慵懒的懒腰,收拾一番钻出山林,豁然发现林外便是康庄大道。
老天真是待我不薄!秦慎喜出望外,毫未发觉自己对老天的希冀正在一天比一天降低,已经到了一丝可能并不存在的恩惠都感恩戴德的地步。
时事至此,也只能感叹造化弄人,却又何尝不是世人的真实写照?
满怀对老天的谢意,秦慎一路行进,可惜沿途人烟稀少,只碰到几起看似商旅的队伍,谦恭有礼的向对方打听这是何处,然而这些商队看他背负弓、手牵鹿、怀抱狼的一副怪异形状,兼且又蓬头垢面落魄之极的逃兵模样,警惕中纷纷露出鄙夷神色,戒备中根本不予理睬。
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再低头看看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裳,露出脚趾的靴子,他有心想要辩解几句,张了张嘴也不知究竟该从何谈起,只得摇头苦笑。
既然问路无果,他也干脆放下这门心思,自己循路而行,然而直至傍晚仍未见到大型城镇,此时天色已暗,他只好找了间破祠住下,来日再做打算。
北方的十月已是寒风瑟瑟,破败的祠堂更是千疮百孔,秦慎将祠内散乱的草杆拢至角落,就身一躺,肚子又不争气的“咕咕”叫唤起来,接着感到饿得要命。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
秦慎一边默念着宽慰自己,一边逗弄怀中小白以分心神,浑没注意到不知何时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悄立于祠堂门口,朝他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