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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要问木容的病况,可梅夫人也不过是这样简单一两句就再懒怠多话,挥了挥手便翻身向里继续浅寐:
“你也回去吧,有了身子的人就多保养,给老爷平安添上个一男半女就是木家的福气,也是你的福气。”
这话是对那年轻妇人说的,话里就带了几分的柔和。
那妇人就笑着起了身,立刻有丫鬟来扶着对梅夫人行了礼,就慢慢退了出去。
秋月赶忙也行了礼退出来,跟在这妇人身后慢慢的走,也不敢出声。
这妇人出了门就慢慢收了脸上温存笑意,面上竟隐隐带出了几分梅夫人那般的威严。
这人出了荣华院却并没有和秋月一同出东跨院,而是折了身子就往东跨院里的另一个院子去了。
眼看这人领着丫鬟一行几人走远了,秋月才缓了一口气。
终归是梅夫人房里出来的人,行事做派都带着梅夫人的影子,倒是年轻貌美的多。
这人从前是梅夫人房里的一等丫鬟,算是梅夫人的心腹,可年前的时候西跨院里苏姨娘忽然把自己身边的大丫鬟送了一个去前院伺候木太守,于是没过几天梅夫人也送了身边这叫芳草的丫头过去。
倒是没出三天,两个丫头都开脸做了通房搬去了西跨院,也是芳草的福气,两人一摸一样的恩宠伺候着,这芳草就有了身孕,梅夫人做主提做了姨娘,可却说着为保胎,把人先移来了东跨院居住。
木太守一向是不过问后院事的,可偏偏现如今四十多岁的人了,长子都娶妻多年,眼瞧着是不会再添子嗣的时候,竟让妾侍有孕了,木太守自然是愈发高兴,看这芳姨娘也就重了些,一应与芳姨娘有关的,没有不应的。
人和人就是这样没法比,秋月看着芳姨娘身影渐远,终究忍不住叹气。一个丫鬟出身的妾侍如今这样如火如荼的热着,可西跨院里躺着的木太守的亲生女儿,正经的木家主子,却是落魄的让人觉着寒酸。
她也顾不得过多唏嘘,两个跨院离的不近,她出来的时候也不短了,就加快了脚步往回走。
待回到木容院子的时候,也刚好木容竟醒了。
秋月一进屋就见木容靠在床头,虽是有气无力,可听了门响就撩了眼皮看过来,只这一眼,让秋月心里狠狠一哆嗦,手里一个不稳,药包就掉在了地上。
“姑娘醒了?”
秋月一怔过后便止不住的惊喜,弯腰捡了药包起来就往床边上去,木容可有好些日子每日里都不过昏睡着,即便醒了也是昏昏沉沉,今日这样已着实算是好了许多。可木容似仍旧没什么力气,看了秋月一眼便又闭了眼靠在床头。
秋月心底就泛了疑惑。
四姑娘这一病,似乎病的不太一样了。
从十多天前,伤寒的那一回咳嗽的掏心掏肺昏死过去,其间几回昏昏沉沉的醒来,眼神也都这样空旷而冰冷,好像勘透了生死一般,对人待事,不管遭了什么听了什么,也都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就连一直心心念念等着事成好离了木家的云家婚事,也并不热衷了,甚至提也不提。
虽说从前秋月是狠狠暗恨木容的不争气,怯懦卑微,什么时候眼神里都是那样畏惧,连府里的下人都敢肆意嘲弄欺辱,可现如今秋月却是有些怕了起来,那双眼睛就像是东跨院里储水的四尺高的瓦缸似的,分明满满的都是清水,可却怎么也都看不到底,冒着的寒气也让人生畏。
秋月刚给木容掖了掖被角就见木容房里另一个大丫鬟莲子端着药进了屋,一见她便问道:
“回来了?”
“是,我娘来看看我,说了几句话正要回来,刚好梅夫人传人去回话,我就去了,又给了谢郎中的药来。”
“这药不要也罢,苦的跟什么似的,吃了十几天了,也不见好!既做了人情找了谢郎中,也该让谢郎中来把把脉,没见过脉都不请就开了药来的!”
莲子杏眼一白瞟了药包一眼,满眼都是嘲讽的冷笑。
秋月听了这话也没吱声,而莲子嘴里纵然这般说,却还是小心捧着药碗预备服侍木容服药,秋月上前来帮忙,木容忽然转了眼神,就看住了那药碗,眼看药到了跟前,她忽然费力的伸手去推秋月:
“我记着,还有几个渍金桔。”
这是怕苦了,秋月扶好了木容就是一笑:
“我这就去厨房把渍金桔拿来,让莲子伺候姑娘先吃药。”
木容点了头,秋月转身就出了屋,房门刚一关上,木容就伸手去莲子手中要碗。
莲子用木匙舀了药递过去,木容却摇头,仍旧伸手要碗,莲子不明所以将碗递了过去,却见木容一伸手将碗捏住,一个倾翻将碗里的药都倒进了床边地上的痰盒里。
莲子惊的一下站起,却并没有出声,木容已然没了力气,碗就歪在了床沿,眼看就要掉下去,屋门又响了。
木容的院子不大,小厨房到东间一个来回不过这点时间,莲子眼明手快捡起了碗,顺手抽出帕子给木容擦了擦嘴角:
“还是这样一口灌下去就不会觉着那样苦了!”
木容嘴角轻抿了抿,可看去却怎么都带了点嘲讽的味道。
秋月笑着上前捡了块渍金桔给木容放进了嘴里,又抬手在她额头放了放,略是皱起了眉,踟蹰了一下还是轻轻张了口:
“方才去东跨院,梅夫人虽是没说什么,可来传话的人却透漏了些意思,姑娘的病势若是还没有好转,怕是要送出去养病了,总还要顾念着府里其他的人。”
木容咬了咬渍金桔,干苦的嘴里才算有了些味道,她略打起精神,不甚在意的说了一句:
“出去就出去吧。”
声音透着漫不经心的不在意,甚至有些苍凉,正收拾碗盏的莲子一怔,就和秋月对了一眼,秋月眉头便那么蹙了起来,只当木容是烧糊涂了,便细细的与她分说:
“姑娘,云家前些日子已然送信来,云家大公子是特特告了假亲自要往峦安来一趟,姑娘若是被送出府了,这一回,可就势必见不到了。”
话虽没挑明,可话里意思却很清楚,木容要是这时候被送出去了,那这庄亲事就真和木容没什么关联了。
木容似是听进去了,眼皮子下显然眼珠子动了动,秋月当她要说什么,可终究她翻了身面里,一个字没说。
一旁站着的莲子看秋月顺手放在桌上的渍金桔,眼波一转,就连着药碗一起,都收回去了小厨房。
秋月拧眉看木容背影半晌,终是没再做声,给木容掖了掖被角,又坐回了窗下,捏着针线继续做起活计来。
木容的院子比不得旁的院子,差不多的活计都得自己做,木容每月里月银十五两,可回回能发给十两就是不错的。而每个院子里都备有小厨房,一日三餐都是每月里再发给的柴米份例和每两日送一回的油盐菜蔬供给,自己做了吃的,然而,木容这边的供给,自然也是常常克扣的,满院子里的人,也就靠着木容的月银辛苦度日。
忽然秋月想起在东跨院里见着的芳姨娘,那一身的装扮恐怕寻常富贵人家的正房夫人也不过如此,连身边伺候的人,也是各个光鲜,那些人,可从前都是荣华院里从来都上不得台面的下等奴婢,如今也都各个得了势。
思及此,秋月无声的叹息了下,抬眼去看木容背影,木容好似睡熟了一般。
木容真就好似睡熟了一般,这一睡,竟做了许多的梦。
木家的日子苦,苦的是日子艰辛,可锦绣富贵的日子若是天天煎心一般的过,也未必就是好。
睡梦里木容忽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倒好像是一口气要吐尽胸中几十年的浊气一般。
这一觉,木容睡了足有一个半时辰,醒来时天便黄昏了,秋月伺候了木容洗漱,就觉着木容眼见着好像好了许多。
“谢郎中的药看来还是有效的,姑娘瞧,虽说药效出的慢了些,可眼下姑娘气色却是好了许多。”
秋月拿了铜花镜给床上的木容,木容不甚在意的扫了镜中仍旧苍白憔悴的自己,抿了抿嘴唇。
谢郎中的药管不管用她可不知道,然而经了梅夫人手的药,却是不能掉以轻心的。从前就是没想那么多,所以才病了这将近一月的功夫不是么。
躺的久了身子难免酸困,想要动一动又虚脱的没有力气,仗着秋月的力气木容微坐起了身,就着秋月手喝了半盏水,这才转了眼去看这屋里。
除了这张已不知多少年的旧酸枝木床,床上已然旧的掉了色的天青色床帐,这屋里,也就床头摆了张妆台,窗下一张小几,屋当中一张小方木桌,配着两个同样斑驳的圆凳。
这就是显赫的木家太守府里姑娘的房。
木容忽然露了几分讥诮的冷笑。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广大,难渡不善之人。
佛,给了际遇,却也只助自助之人。
这边秋月服侍木容坐起来,就赶忙叫了莲子摆饭,病了这许多日子木容都未曾好好饮食,人便愈发的瘦弱,如今看去哪里像是十四岁的姑娘,反倒跟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似的。
只是莲子刚端着一碗白粥两碟小菜进了屋,就听着院门一响院内喧嚣起来,随即有人在院子里扬着声道:
“有人在么,宣姑娘来瞧四姑娘了。”
木容听着声响,到底嘴角止不住便那样抿了一抿。
梅夫人终究还是忍不住,要派心腹来打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