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

Ale鎏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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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拢共两个亲儿子,一个是身子骨不如她,现今昏睡在床上等死的皇帝,一个是从小对她不敢忤逆的小儿子,七王。但这两个亲生子成年之后,都无法温暖她孤寂的深宫岁月,她在此时遇见了高成英。

    成公公今夜给她备了她喜欢的甜点,是老年人会有的那种甜腻软糯的口味,吃完了又给她上爽口的清茶。事无巨细地打点好,在太后“注意不到”的地方才露出一点倦色来。人老了就很容感怀,太后想这个人跟了自己这么久,原来他也快不年轻了。她的青春是消磨在先皇身上,泯灭在这煌煌宫阙里,而高成英呢,他的青春却全部消磨在自己这么个老女人身上。他越发地沉稳和敏锐,而她却从一个风韵犹存的先皇遗孀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太后怀揣着一点心事被服侍着躺下,老年人本就睡得浅,故而那一声声压抑的啜泣很快惊醒了她。是一个男人的呜咽,听起来分外伤情,她披上外衣撩开了帷幔,发现高成英眼角的水痕,“这是怎么了?”

    高成英慌忙抹掉那点眼泪,先给她告了罪,罪责自己打扰了她的睡眠。太后不关心这些,只想知道他为什么难过,但问起他也不说,只道自己是对月伤情,平白惊扰了太后。老太太到这个年纪,知道他必然是有事,于是自己留心,招了人来打听。被问话的是跟在高成英身后的小太监,他早已经被教导了一套说辞,如是这般,所以……

    语言是多么的博大精深啊,即便是同一个事情,转达的方式不同,听起来的效果就完全不一样。那小太监结结巴巴的叙述里,太后倒是听明白七八成,心里再怎么转上一转,就了解了个十成,于是她挥退那小太监,隔日便让人传话叫七王来见她。

    从宁寿宫回来,七王摔了好几个杯盏,把那个让他不安的名字念了好几遍,仿佛这样就能把人咬牙切齿碾碎在唇齿之间似的。半晌,他气够了,逐渐找回一点理智,才宣了分管去调查高继英当街杀人一事的官员过来。

    “查得如何?”他沉着一张脸问道。

    那官员自以为已经摸清了七王的意图,这件小事的来龙去脉再好弄清楚不过,他想七王是要借机整饬御史陈家的,于是献宝似的开口,“那高继英之前就仗着陈御史的名声横行乡里,这次是他酒后闹事,当街杀人。一方百姓全看着呢,还说谁敢动他,要问陈御史答不答应。”

    他汇报到这里,递话似的看了七王一眼,打的是讨点赏的主意,哪怕七王给他一个满意的眼神也好。

    但七王却冷笑了一声,生硬道,“我怎么听说,是那县官嫁女占了百姓的道,又纵使家丁行凶,缠斗之中才被误杀的呢?”

    正在兴头上的官员膝盖一软,短时间内没能反应过来。可看七王的表情,又心不甘情不愿似的,他几乎是调动了自己数十年来的官场经验,把察言观色发挥到了极致才咂摸出一点滋味,于是试探着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高继英杀人是事实,如果误杀的话,少关两年未尝不可。只是陈御史治下不严,弄出人命却也是真的……”

    他看到了七王眼里那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表情,感觉自己这次发言的路子对了,于是更顺畅地说了下去,“陈御史在任多年,身为御史在其位不能肃清朝堂、监察四野,放任门生做出贪墨之事已是失职。就连一个远方亲戚都能仗着他的势子横行霸道,可见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陈大人不知做了多少监守自盗之事……”

    “你闭嘴吧。”七王靠在椅背上,倦怠地打断了他的话,眼里不甘和嘲讽的意思都有。

    于是那官员彻底糊涂了,跪得特别干脆,一稽首道,“下官愚钝,还请王爷明示。”

    “高继英是误杀。贪墨银两的门生不可饶,陈御史监督不力,已自请辞官,不必再细究,你听懂了么?”

    官员抹了一把汗,忙不迭说“听懂了听懂了”。

    原本声势浩大的肃清行动就这么有头没尾地结束了,连虎头蛇尾都算不上,所有人对这样的收场都感到了一点摸不着头绪的困惑。顾衍誉作为第一推手还睡着没醒,大约是睡的时间太长,连身为大夫的杜衡也忍不住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

    令狐玉关切地看了一眼,杜衡摇摇头,如实交代道,“没死”,语气里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遗憾的意思。

    五王爷府上。

    聂荣已经在大堂里走了第二圈,“我还是不明白,七王为什么会突然放陈御史一码。”

    五王爷撂了茶杯子,眼底看起来有些愉悦的意思,“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最早下令彻查时候拢络起来的那点人心是散得差不多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大概是想寻私仇找什么人的不痛快,所以挑了陈御史开刀。在朝中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谏官眼里,他却是个刚直不阿有血性和胆气的,这些举动还有几分大刀阔斧清除积弊的意思,南方那几个不成气候的文人居然写了文章来夸他,没想到雷声大雨点小。哼,就这么完咯~”

    实际上庆国在聂弘盛治下也算得上是国运昌隆,百姓富庶。他年轻时候也是个雷厉风行的皇帝,说一不二,让人敬仰和追随的。只不过如今老了,年纪和身体都撑不起那些雷霆手段,改成为了一个怀柔的人。

    只是啊,世界上没有人永远年轻,却永远有人年轻着。那些未经世事打磨的年轻人,有一腔能燃尽自己和这世界的热血,有满心打破所有陈规的抱负,于是这些人逐渐在南方形成了一些不满皇帝怀柔手段的激进学派。整日凑在一起,没事明里暗里写点文章,来讥讽吏治疲弊,抒发报国无门热血无处洒的愤怒。

    还凭借他们吃过的那几两墨水,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只不过习惯了温吞的朝廷,从未给这些人递出过橄榄枝,让他们依旧怀才不遇地堆在江南这块地上。如今皇帝病重,七王代理朝政,做的第一件事就让他们嗅到了一点改革的味道,那些年少的激愤和抱负有了得以施展的舞台。

    没成想这事开始得轰轰烈烈,结束得悄无声息。

    当初南方学派兴起的时候,令狐玉还问过顾衍誉要不要拉拢过来,或者安放点人进去。当时更年轻一点的顾衍誉眼里满满写着看不上,“那帮文人特别拿自己当回事,你现在去,他们就更拿自己当回事了。让他们激愤并贫穷着吧,再过两年激愤没了,只剩贫穷了,你再去捡有点见识的回来。”

    令狐玉追着问,“那就放任他们不管吗,万一这帮文人真能撺掇点事来呢?”

    顾衍誉摆摆手,“起事要有热血不假,也得有利益。他们就是在江南那块安逸地方过太久了,真想报国大可去西北,那里永远在征兵。我顶看不上的就是那点文人的酸腐气,落魄了就自怜说书生百无一用,自己无用跟书生有什么关系,平时不是把自己看得比所有人都高么。”

    令狐玉也忍不住笑起来,“你真是张嘴不饶人。”

    如今这个牙尖嘴利的人,毫无存在感地躺在床上,连呼吸都要注意着才能发现。令狐玉多瞧了几眼,似乎努力想找出一些她确实是活着的证据。

    杜衡见令狐玉还有些不放心之色,“放心吧,她皮糙肉厚的,睡一觉能醒就没事了。”

    令狐玉一笑,“我有什么不放心,千年王八万年龟,她这样的,得活上千万年。”

    然后这个阳寿被判为千万年的王八龟就醒了。

    令狐玉的笑容当场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