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Ale鎏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零点小说网 www.ldxsw.net,最快更新世家最新章节!

    顾衍誉甫一回府上就嗅到了空气中紧张的意味,果不其然,连顾太尉这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面色透出不加掩饰的难看。

    顾衍誉抖了抖衣袍走进门来,先跟父亲问了安,接着挑了相对无害的顾衍铭来问,“这是怎么了?”

    顾衍铭看了父亲一眼,期期艾艾准备开口,顾禹柏在他之前截住了话头,“誉儿,你跟我来。”顾衍誉疑惑地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目光,看自己哥哥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乖顺地跟着顾禹柏走了。路上她低眉顺眼地盘算,顾太尉这么个态度到底准备跟她说什么事,本以为已经很少事再能刺激到自己,没成想顾太尉一开口,吓得顾衍誉快要连站都站不稳。

    “你应该已经得到安如玉的死讯了吧,”顾禹柏的语气很坦然也很肯定,他说,“安如玉是我放到七王身边的人。”

    顾衍誉立在当场,虽然背脊挺直得像一棵矫枉过正的小树苗,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并非因为脑中一片空白,而是无数疑问同时窜了出来,导致她不知该从何开口,于是她适时选择了缄默。

    顾禹柏端坐在他的梨花木椅子上,不疾不徐开口,平静得像在说一件旧事,“他喜欢年轻漂亮的孩子,这在早年不是什么秘辛。安如玉是我教出来的,我以为这样就可以牵制他,也好让他……放弃你。但我没想到,他的胃口不仅止于一个替代品,七王的野心在我估计之上,他是想要得到整个天下的人,不会容忍任何人对他的敷衍和掣肘。”

    他每说一句,顾衍誉的心就往下沉一点。就算她能体谅父亲为了自己而培养出一样替代品的好意,仍然无法理解顾禹柏会放纵七王对她这样的情愫,或者说单纯的占有欲。

    顾衍誉的声音有点发僵:“为什么选择现在告诉我?”

    顾禹柏对上她漂亮清明的一双眼,终是透出一点愧色,“安如玉没有取悦他,反而惹恼了他。今天在朝堂之上,他举荐了你哥哥带兵去西南平乱。”

    响鼓不用重锤,顾衍誉听懂了。

    让顾衍铭去西南,是七王的敲山震虎之举,他要让顾家知道,即使曾经他们是休戚相关的合作伙伴,但如果顾家做出有悖于他的事,他照样可以对顾家下手。他需要的是臂膀,而不是一个与自己分庭抗礼的存在。早先局势未明,七王尚且需要蛰伏,如今他拥有绝对优势,顾禹柏弄来一个肖似顾衍誉的人敷衍他,便触到了他的逆鳞。而顾禹柏爱子如命,不用问也知道,他找顾衍誉来说这番话是为的什么。

    顾衍誉不觉得惊讶,只是有些不甘。她最近已经开始接受父亲这个角色在自己的生活中发生变化,从引路人、布道者,到一个彻底的政客,一个弄权者,她早该有这样的自觉。

    顾衍誉只是想为自己争取,她发现即使她能隐没真实身份去做顾家一颗暗棋,但她无法想象自己跟安如玉一样,违背心意去服侍一个不喜欢的人:“陵阳城里这么快就轮到他说了算么?昨日姐姐还说,皇上的身体已有好转……”

    “那是因为我让她断了药,”顾太尉说。顾衍誉终于露出了不加掩饰的诧异神情,只听到她一直敬仰的父亲道,“皇帝的身体是回光返照了,他撑不过今夏。”

    那一刻顾衍誉很想问他要的到底是什么。她第一次开始怀疑,她和顾衍慈都不过是顾太尉手中一枚棋子,而他真正疼爱的孩子的只有顾衍铭一个人。顾衍铭可以去战场杀敌,刀下染的都是敌人的血,百年之后也是青史留名的好汉。而身陷宫闱的顾衍慈和在权贵漩涡中的她手里都不干不净捏着无辜之人的性命。她想不久之前她还因为戴珺和长老廷对她的指责而愤怒,还能坚定地认为自己不过是为家族谋,并没有影响过庆国的国祚,可她现在开始疑惑了,眼前明明白白,顾太尉所做的事情,是在弑君和□□。

    顾禹柏眼神一直盯着桌上一方砚台,余光扫过三观破碎难以重建的顾衍誉,“你一定想问为什么,我来告诉你。誉儿,这才是世家,我要让整个顾家好好地活下去,我不能一直做一个守成的人。”

    “我不懂……”顾衍誉的声音很飘渺。

    “顾家走到今日,荣宠和威胁一样多,我们不能无动于衷等着别人来决定,皇帝龙体有恙,改朝换代是避免不了的,这种时候根基深厚也意味着尾大不掉。这个皇帝眼前的功臣可能是下一个皇帝的眼中钉,这个皇帝的宠妃可能会殉葬或者终老佛堂,再也没有之前的荣华。而顾家不能倒,因为不只有我们,还有那么多依赖顾家活着的人。”

    顾禹柏这番话说得足以称得上是动情,但顾衍誉毫无知觉,她只是有点感慨地从他脸上看出了苍老的痕迹。顾禹柏的话没有打动她,却从另一面传递出了一种难以抗拒的命令感。

    顾衍誉脸上没什么表情,“那我要做什么呢,去服侍七王?”她听见自己极力压抑之下声音的颤抖。

    顾禹柏没有说话,只是用充满了悲悯、怜惜和恳切的眼神看着她,顾衍誉的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前几日过量服用提神药剂的后果,是她现在觉得头脑里一团浆糊,格外不清醒。

    “我不准!”门被砰然推开,来人力道太大,导致门板在他松手之后还晃悠了一下回去,发出滑稽的声响。顾衍铭涨红着脸闯进来,语气异常坚定,“我要去西南。”

    顾禹柏的嘴唇僵直成一条线,似乎不得不通过鼻翼的大幅度翕动来排出超乎寻常的怒气。顾衍铭则充分发挥了一个不会看眼色,不会读气氛的人的特长,坚定地表达完了自己的意见,“阿誉是我妹妹,我不会看着她做这种事的。去西南而已,若不是前半个月卧病,今次带兵平乱的一定是我!”

    顾禹柏已经飞快把形于色的怒意压下去,眼底却像酝酿着暴风雨之前的风卷云涌。这次不用别人提醒,顾衍铭也看出了,父亲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意见,于是他像所有第一次反抗父权的叛逆少年,几乎是凶狠地掷出自己的底牌,“我已经递上了请战书,明□□堂之上父亲就能看到了!”

    太难得顾衍铭比家里两个聪明人都提前了一步,请战书送呈皇帝,细想想,皇帝恐怕没有不允的道理。就算顾太尉手眼通天,到时候事情摆到明面上了,他如何在朝堂上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生生留下来呢。

    顾禹柏眼里显出疲倦神情来,最后吐出不轻不重两个字,“出去。”

    顾衍誉嘴角勾着些冷淡笑意,轻飘飘打了个转走出去,没再去看二人的反应。

    接着便打马去了西边皇陵。

    她没有存着找到什么的想法,只是下意识想策马往没人的地方跑。她人生的前很多年都是顾禹柏在牵着她走,她尽力去成为一个符合顾禹柏期待的孩子。父亲,是她扭曲而隐秘的世界里,神像一般的存在。她怀揣着不能为为人道的秘密,所以能与她共享那些秘密的人,自然而然地拥有她巨大的依赖和亲近。而这些日子以来,这尊神像重新变回了人,一个有偏颇有恻隐的人。她内心被抛弃的孤寂感比被背叛的感觉更甚。

    笛声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极高的调子,讲的是一个很宏大的故事。能把笛子吹成这样的人不多,顾衍誉勒住马,听得有些痴。天高地迥,她是这浮世中蜉蝣一般的存在,却有着那么多不合时宜的忧愁。

    最后索性翻身下马,脚步不自觉地靠过去,直到一曲终了,那人才回过身来。顾衍誉低低叫了他一声,“玉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