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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衍誉打从春祭庆典上回来之后就有点不正常。
某天她拽着嘉艾,问自己像不像个男人,嘉艾面目颇为纠结,踌躇一会儿说当然很像,只这面貌太白嫩了一点。
“小白脸也是男人呐,为什么就不信呢。”
顾衍誉哀叹一声,被子盖到头上去,感觉人生有点艰难。
过晌午顾衍誉在翻看账册的时候,居斯彦过来,“你考虑得如何?”
“不如何,”顾衍誉冷冷道,“议和之事不在顾家能管的范围内,手伸太长难免被别人剁啊。只能说长老许错了人,顾家帮不了。”
居斯彦嗤笑一声,继而款款说道,“我不是纯血的雅克苏人,最初的时候我没觉得自己跟雅克苏的命运有什么关系,只当是寄居在漠北的一个小部落,想着自己有一天肯定要离开的。草原上的那些人常年洗不到干净的澡,吃不上热的饭食,生下来三五个孩子都养不活一个。”
顾衍誉抬眼看他,眼里情绪不明,晓之以理走不通,他这是要动之以情了。居斯彦还是穿着那件风骚的白袍,幽蓝瞳孔有着摄人心魄的光芒,他接着说,“后来我发现这些人之所以能在气候恶劣的草原活下来也是有道理的,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坚韧和努力,像是草原上最普通也最顽强的那种草,一旦扎根了,就会用力活下去。最初我觉得他们愚钝不开化,好像根本察觉不出生活对他们有多少恶意,在那种环境下面也还依然努力地生活。种植的饲草死掉了,就再播种一轮新的,辛苦养大的羊病死了,再从羊羔开始养起。周而复始,没有抱怨。”
居斯彦说话慢条斯理,语调也并不煽情,但却奇异地戳中了顾衍誉内心某个角落。顾衍誉从这个看起来永远从容不迫有闲心打趣别人的男人身上看到了那么几分肃然和责任感。她的成长方式有些偏,她的爱心和悲悯常年被压抑在理性和克制之下,这并不意味着她是没有情感的,而是她生命中重要的决定从不建筑在情感之上。
顾衍誉深深看了居斯彦一眼,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
居斯彦弯唇一笑,甩甩袖子走了出去。
第二日五王爷一党在朝堂上捅出来顾衍铭在漠北得胜之事有假,还抖落出诸多顾衍铭与那大将赫连之间的联系。一时间朝堂哗然。
顾衍铭据理力争,奈何白纸黑字证据确凿,老皇帝知他向来耿直,此刻也只能摆摆手让他先不要再说了。顾太尉脸色晦暗不明,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直到下朝才面色不善带着自己长子回去。回到府中,摔了两个杯子,嘭地一声,碎瓷片遍地开花,隔着院墙都能让人听到。墙头上两个虚影一晃而过。
“皇上怀疑雅克苏人有异心,将主帅赫连跟长老都拘在了驿馆里,相当于软禁。”顾衍誉说。
顾衍铭忿忿不平:赫连是真正的英雄,他们是为议和而来,却被人这样构陷。皇上难道真的只凭捏造出的一纸文书就能这样对自己的臣子和外族的使臣吗?
顾太尉出声:铭儿,过了!
顾衍铭被他一斥责,稍微平复了一下正在气头上的心思。“可是父亲,我还是不明白。我和赫连交好也不意味着就一定会里通外国。再者,漠北之战我们得胜,雅克苏来使称臣,于国家利益无损,他们捏造证据究竟是为的什么?”
顾衍誉道:镇远将军在战时与敌方主帅交好,有什么目的,这恐怕是他们想要哥哥去解释的了。目前就是因为没有更切实的证据说明哥哥与赫连的交情有损庆国利益,皇上才会放了哥哥回来。兹事体大,已经在调查当中。皇上名面上没有给哥哥处置,是怕寒了功臣的心,给哥哥难堪,但是私底下已经命人调查此事。
顾衍铭气过了,心知自己着急上火都起不了什么作用,便问顾衍誉,“那眼下我们该如何做?”
顾衍誉看了一眼顾太尉,“只能按兵不动,不过哥哥若是有心,倒可以找几个身手好靠得住的,去保护两位来使的安全。”
顾衍铭一惊,“你是说……他们不仅想诬陷我们,还有可能对赫连他们下手?”
顾衍誉:到时候死无对证,就更难说清了。
顾衍铭听完急急奔出府去。
顾太尉捏着茶杯盖的手都没动过,“他们上钩了。”
“是啊,”顾衍誉说,“就是哥哥内心得煎熬几天了。”
顾太尉嘴角浮现一丝无奈的笑意,“铭儿是性情耿直之人。”
顾衍誉去到驿馆的时候,严榗已跟赫连与居斯彦二人说了一会儿话。
“原来是顾小公子,”严榗轻浮笑着跟顾衍誉打了个招呼,“我虚长你两岁,也算有些交情,这时候你来这里可不明智啊。”
顾衍誉一副沉不住气的败家子样子,眼光扫过桌上严榗摆的酒食器具,气呼呼一扬手,把酒壶连杯子一同带到了地下,对居斯彦怒道,“什么明智不明智,这妖人害我兄长,辱我家名声,我找他寻仇都来不及,哪里还管什么明智?”
严榗盯了一会儿两人没动过就已经落地的酒食,眼里闪过一瞬间阴鸷,一时间摸不准顾衍誉是无心还是刻意,只能暂不发作,佯装友好问道,“顾小公子何出此言?”
顾衍誉气哼哼开口,满是指责意味,“这妖人三番四次纠缠于我,要我帮他在议和之事中给足雅克苏好处。我以为他真心诚意为族人生死而来,没想到却是个陷阱,前脚从我这里骗去哥哥手札,后脚就让人仿制出了哥哥跟他们元帅来往的书信。”
严榗眼光在她与居斯彦之间打转,“当真?你如何能确定就是他陷害顾将军的,这样对他自己也没有好处不是吗?”
“就是他,”顾衍誉斩钉截铁,“谁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说不定是看哥哥赢了战争之后,漠北皆以哥哥为英雄,所以有意抹黑他。哼,我听说雅克苏除了族长,权势最大的一是长老,二是主帅,赫连大人,你恐怕也被这妖人算计在内了吧。”
严榗听她胡言乱语一番反倒是放心了,知道这纨绔子除了耍耍脾气也做不出其他正事来,也就放了心,假模假式地劝道,“小公子慎言,事情还是调查中,不好轻易下论断的。”
“谁要管他调查出个什么结果,我今天就要结果这个妖人!”顾衍誉坚持。
严榗闻言,不疼不痒劝阻了几句找了个理由先遁了,若是能假顾衍誉之手结果掉这二人是最好不过,省得他平白给自己招惹嫌疑。
严榗一走。
居斯彦站起来,用手一抹桌上洒落的酒水,伸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真够歹毒的,这一杯下去恐怕就要驾鹤而去了。”
顾衍誉道,“没那么容易死,这是慢性毒,得跟你们房里的熏香搭配着来,差不多半月之后,五脏俱损而死,仵作还查不出任何缘由。”
赫连沉稳地坐着如同一尊大佛,只是皱了皱眉,居斯彦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你连这都知道。”
顾衍誉飞了一个白眼过去,又故作深沉道,“哦,忘了告诉你,其实我在陵阳城里也颇有些资产。比如药铺什么的。”
居斯彦嘴角噙着笑意,“确实厉害,那现在这出戏你打算怎么演下去?”
顾衍誉伸手拿了桌上一个橘子,熟练地剥开,“我哥哥已经在驿馆安排了保护你们的人手,我再闹上一闹,他的人就会来把我架出去了。”很快一个完好的被剥掉皮的橘子出现在她手里,顾衍誉顿了顿,嫌弃地说,“算了,也不知道这个有没有毒。”顺手塞进了居斯彦嘴里。
被塞了满嘴橘子的居斯彦,只好生无可恋地看着顾衍誉自己做足了戏。一边大喊“妖人害我,小爷不会放过你的!”一边被护卫架了出去,余音绕梁,悠扬得不得了。
赫连主帅默默看了看他们,只觉得还是行军打仗来得痛快,论起心眼来确实不是自己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