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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餐之前都得先喝药,每日李江池都细心地给叶阳熬药、端药。看叶阳每次两三口就将碗干个空,给他端药的时候李月凉也忍不住抿了一口。苦得她差点手抖把碗给甩了,不停用牙齿去捋舌头。她在家院中行走也算轻车熟路了,有时候还能够疾走着小跑几步。
当李月凉端着汤药进房的时候,就听见爷爷在和叶阳说要去书院的事。这下她不仅嘴里苦了,心里也苦了。
以耳听耳染为由,就算她不能看,李江池也要送她和叶阳去读书。
李江池说罢就要去扯李月凉的手。李月凉一把甩开,嚷起来:“我不要去读书,不要阿爷牵我。”
看着李月凉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叶阳把她的手拉起来:“阿爷,我们今天就去。”
“好嘞。”李江池笑着迈开步子往门外跨,“走。”
叶阳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李月凉死活站着不动,便回过头转身凑近她,说了四个字。
李月凉气得把他的手捏得紧紧的,很不情愿地抬腿了。她发誓,自己一定要学上百个成语连起来把叶阳骂得狗血淋头。
叶阳牵着李月凉,跟着李江池去到镇上唯一的书院。
地方挺小,连个牌匾都没有。大家就坐在院里听课读书。
看着立在门口的三人,公孙傅抬眼,迎了上去。
“先生,我把孩子都领来了。”李江池放低了平日里的大嗓门,把叶阳和李月凉往前推了推:“快喊师父。”
叶阳微微低头叫了一声师父,一脸不情愿的李月凉也跟在后头喊了一声。
“好。”公孙傅点了点头,“交给我吧。”
李江池笑了笑转身就回家去了。
公孙傅的胡子微翘,把手上的书递给叶阳:“领着你妹妹去空位上坐去。”
叶阳看了看手里的书,又递还给他:“这书,我都能背下来。”
公孙傅打量着面前这个不过也八九岁的小孩子,伸手拍了拍叶阳的肩,把书推给叶阳:“你教她。”叶阳没有再说什么,牵着李月凉走到院里的空桌边盘腿坐下。
青墨色长袍的公孙傅背着双手在院子里边走边讲课。叶阳发现那些捧着书的学生们却个个时不时回头看向他们。
一到休息时候,那些学生便把两个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多都是女孩子。
学生们又开始问叶阳的来历和名字还有喜好。
他是挺特别的,和镇上其他光屁股在太阳底下跑的小男孩不一样,叶阳的皮肤很白,五官虽然还未长开,却颇有几分英气。
小伙伴都跟李月凉说叶阳长得很好看。至于有多好看,总之李月凉时不得知晓了。
叶阳成了书院里学习最好也是最有悟性的孩子。公孙傅非常喜欢他。相比之下,四书五经对于李月凉来说,很难,对于看不见的她来说,更是难上加难。为了让有一****能看见能认字,叶阳就握着李月凉的手教她识字。
李江池也对叶阳万般疼爱的有时候去清水河捕鱼,也会带上他。他第一次去清水河上游,一言不发的样子让李月凉嘲笑了好久。他没想到自己是从这么一个可怕的地方被救上来的。
她在他手心上画了好几笔,黑暗里,叶阳笑了出来,在她耳边说了四个字:“井底之蛙。”
她又在他手上划道:无耻下流。
“这可算不上成语。”
当天回家时,叶阳注意到了镇外林里的树,上面的叶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李月凉觉得今晚特别冷。她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对着房间那头说:“动天就要来了。”半晌没听见叶阳吱一声,她又问:“你死了吗?你倒是说句话啊。”
“嗯。”叶阳回应了她。李月凉坐起身,觉得不太对:“你的声音怎么了……”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似的。她摸着黑往叶阳身边靠了过去。触到他身子的一瞬,那透指尖的凉意让她打了个寒颤。李月凉不禁想起,几个月前叶阳被救上来的时候,身子也是这样的冷。
就像那时候一样,她毫不犹豫地掀了叶阳的被子,躺了进去。
虽然她只是个孩子,叶阳还是有意识得想把她推开。
“着大概就是大夫说的病根吧。”李月凉紧贴着他。
窗外有漱漱的声音。
大概是下雪了,叶阳想。
第二天李月凉就和爷爷商量着去置办个炉子。叶阳则是穿得厚厚的,在一旁说不出一句话。他呆呆地望着从天上飘落下来的雪,紧紧皱着眉。
院落的门被一群嬉闹的小孩推搡开。
“月凉!叶阳!”带头的是隔壁的陈三,“走啊!村里的大富豪娶亲,咱们一块儿去吃糖去!”
李月凉看了看李江池,李江池摆了摆手:“哎,去去去,我去弄炉子的事情。”
李月凉开心的笑起来,转眼又想到有病痛在身的叶阳,迟疑了一会儿,刚想拒绝陈三,手就被一阵冰凉裹住了。
“走。”叶阳拉着她的手,跟在陈三后面一起除了院子。
边走,李月凉质问他:“你身体明明就不舒服!方才我都准备不去了,为什么要来?”
“我坐在家里都快成了冰雕了。”
“你现在最多是会动的冰雕。”李月凉说。
叶阳挑了挑眉,不再理她。耳畔隐约传来鞭炮的声音。他们一路打闹着奔过去,叶阳扯着李月凉在后面吃力地跟着。
娶亲的是镇上的富商。虽然新郎长得不怎么样,但娶的却是个大美女。它们挤在人堆里,几个小女孩开口说:“要是我,我以后就要嫁给叶阳这样的男人。”
“还男人,得了吧,叶阳不就长的白了点?”边上的男孩符和道。说话的女生送了他几个白眼:“不像你,人丑,还读书不好。”
听得李月凉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她扭头问叶阳:“怎么样?新娘是坐在花轿里面吗?”
叶阳点头:“大红大红的。”
“漂亮吗?”
“在里面,看不到,听人说是个大美女。”
李月凉一边听着鞭炮声,一边脑补着各种喜庆的场面。她把叶阳的手攥得紧紧的,自己的手被冻得红红的。
他们一直跟着花轿在人群中穿梭,终于,新郎的马停在了自家门前。花轿也跟着停了,新娘被扶了出来,不知那绣花边的红盖头下选择会是有着怎样的神情。
证婚人是公孙傅。
小孩们挤在门口把脖子伸长了往里探,看着新郎新娘三叩头。
叶阳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他对李月凉说:“新娘被送去婚房了。”
“要洞房了吗?”她问。
“不,新郎还得敬酒行礼节。”
李月凉点点头:“成亲真是个复麻烦的事情。”
富豪家的佣人们拿着喜糖和鸡蛋走出来分给每一个小孩子。李月凉把手张到最大,抓了一把早自己怀里,然后剥了一颗塞到叶阳手里。
“很甜。”
今夜的禾桑镇格外热闹。白的雪,红的灯笼。冲天的炮仗声。
李江池也破格喝起了小酒。围着新置的炉子,李月凉吃着糖,叶阳手里也握着一个小酒杯。
“那时候大夫还说,要是晚了那么一点儿,就保不住了。”李江池喝了口酒:“叶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叶阳的脸色没有一点血色:“但愿如此。”
东天的每一夜,他就搬着椅子,坐在火炉边说,看炉子里烧的通红的柴火,搓着自己冰冷的手。李月凉就在炉子边上铺席子放上被褥在上面睡觉。
叶阳看着她蒙着黑布的脸,在燃着的星火中被照得通红。
一看,便是六个冬天。
白的雪在春暖里消散,艳阳划破清瑟的空气。清水河下流的冰化开了,李江池早早就准备去捕开春的第一批鱼。
叶阳睁开眼睛,眉宇间凝着去年冬天积攒下来的人冷冽。薄唇紧紧抿着,他走到李月凉身边,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在那块紧贴着她肌肤的黑布巾上停了一会儿。
躺着的姑娘开口了:“衣冠禽兽。”
叶阳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脸:“冬天要过去了,快起来。”
李月凉跟他一起洗漱完,就坐在院子里听叶阳劈柴。
当年那个在她怀里奄奄一息的小孩子,如今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许多。六年前在她掌心小小的手,现在已大得能够轻而易举的把她的手完整包住。她用指尖描摹过的他的脸,也已经有了棱角、轮廓,也有了起伏。叶阳不会再同意她钻进他的被窝,不会再让她从自己的碗里抢吃的,但出门他还是依然牵着她,扶着她。李江池常为李月凉的眼睛担忧,捂了六年却不见什么奇象。李月凉倒希望再久一点,她希望叶阳能够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每次出门都能听见街坊邻里夸叶阳生得好看,这时候李月凉就特别开心。即使她看不见,即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看见。但摸的着的,总是叫人心安。
李月凉知道,待过两年等叶阳去安都考取了功名,做了状元,这个全镇最帅的男孩子一定会骑着骏马,绑着大红花回来娶她。这样一个念想在她十三岁的脑袋里用了六年深根。李月凉笃信着,要是哪日叶阳突然离开她,她一定会悲痛致死。
听着一声声木头被劈裂的声响。李月凉坐在四角矮椅上,忽的问到:“我丑吗?”
叶阳停下手里的动作:“不丑。”
“那漂亮吗?”
“对我来说。”他说:“挺漂亮的。”
李月凉觉得此刻整个禾桑镇的桃花都开了。她开心地笑着。正想说点什么,院里突然走进一个人,喊着叶阳的名字。李月凉听见叶阳在跟别人说着什么,然后院落又静下来。她迫不及待地打破沉寂:“怎么了?”
叶阳说:“不是什么事,只是别人请我看看信文罢了。”
“噢!”李月凉点点头,有人来找叶阳看诗文看信也是常有的事情,毕竟他是公孙傅最最最得意的子弟,也是镇上公认的未来状元郎。若是打扰不起师父,就只好来打扰徒弟了。
太阳变得暖起来。
燕子就要回来了,回到它们该回的地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