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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安然一共吃了三份鸡汁干丝,吃到最后,果然没有再吐了。
安然想,人的适应能力果然很强。原本厌恶的、抵触的,最后终于可以变得麻木。
许沐言一直很安静,潘铭却一副气急败坏、欲言又止的模样。到最后终于看不下去,气哼哼的走掉了。
饭后,许沐言送她回学校上课。她神色微倦,小心的蜷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假寐。
许沐言侧头看她,她长长的睫毛不停的打着颤,像黑色的羽翼。许沐言忽然发现她的睫毛真的很长,纤长浓密,根根分明。轻颤时,宛如一只惊慌失措的蝶。
他收回目光,紧盯着前方道路。车子在校门口停下来,安然拉开车门欲下车,他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安然回头看着他。
“你在这儿等一下。”他说完便下了车。
安然只好等着。不多一会儿,许沐言回来了,将手里的小袋子递给她,“这里有胃药,要是不舒服就吃。我问过了,这药对心脏没有副作用。”
安然看他一眼,伸手接过来:“嗯……”
许沐言抬手,迟疑了一下终于落在她的头顶上:“头发已经这样长了,明天去修理一下。”
安然不适应这样的亲昵,终于没忍住侧头偏开了,不太敢看他此时的脸色,低声道:“明天有课。”
许沐言想了想:“明天下午只有一堂课,下课后我过来接你。”
安然不是不惊讶,他竟连她的课时表都记得这样清楚。
“快进去吧,要迟到了。”他像是没有察觉她的抵触,伸手又摸了摸她的头顶,横过身去替她打开车门。
安然于是下车,走了一阵回头去看,那辆黑色的商务车已经汇进车流中,分辨不出了。她微笑了笑,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小袋子,又望了望不远处的垃圾箱,小袋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好看的抛物线,然后精准落入垃圾箱中。
她厌恶吃药。安然几乎是有些得意的想,这他总该不知道了吧!
仿佛就从那一天起,他终于正式进驻了她的生活。他带她修剪长发,他带她看歌剧,他带她参观画展……
“喜欢这幅画?”此时他们身在H城最有名的一家画廊里。画廊的主人据说是新生代非常有名的画家,这是他举办的第三场展览。
安然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的油画,画面上简单的勾勒出一座亮着温馨灯光的小屋,烟囱冒着轻烟,有年轻的妈妈笑容满面的正走出来,她的眼睛慈爱的看着在屋子前游戏嬉笑的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
安然看到这幅画时,便移不动脚步了。已经走出几步的许沐言回过头便看见她动也不动的看着那幅画。
她似乎看得很专心,他问了一遍没有得到回答,于是又问:“喜欢?”
安然眼睛依然黏在画上那有着甜美慈爱笑容的年轻妈妈脸上,似梦呓一般:“嗯,喜欢。”
许沐言微挑眉,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楚直白的表达她的喜欢。他微笑了笑,招来一旁的店员:“这幅画我要了。”
安然已经很习惯了,但凡她多看了两眼的东西,最后他都一定会买下来。
“看看还有喜欢的吗?”许沐言牵着她继续观赏其他画作。
安然其实并不很懂,她看画,不过就是依循感觉而已。她比较喜欢简单明了的画,一旦面对复杂又深沉的画时,就完全弄不懂画画之人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偷偷看一眼身边的许沐言,越是她不懂的画他反而看的越是专注。
安然无聊,与其盯着看不懂的东西不懂装懂,她干脆大方的看起他来。他今天应该都没有上班,不是平常的西装革履,只穿了一件深咖啡色暗格的衬衣,衬衫袖子随意挽起,露出半截小麦色肌肤的手臂,双手插在裤袋里,有一种少见的慵懒闲适之感。
金色阳光穿透大幅落地窗,在这样宁静的午后,有一种飘飘忽忽的,细软温暖的感觉。
安然恍惚想起,好像曾经也有这样一个美丽的不真实的下午,只是那时身边的人,并不是眼前这一个……眼前?
回过神来的安然这才发现许沐言已经没有看那些画转而看她了,他微低头,离的很近,安然依然惯性的后退半步,安静的看着他。
“想什么?”许沐言眉头微锁,不动声色的问。
“……没什么。”
他的鼻子很挺,线条干净利落,嘴唇很薄,所以抿紧的时候就会有点单薄严厉的样子,有种不怒而威的压迫感,让她觉得空气瞬间稀薄了起来。
“会画画吗?”他想了想,又问。
“不会。”安然敏锐的注意到,他问的是会不会而不是喜不喜欢。
许沐言点头,表示了解。抬腕看了下时间,道:“我待会儿有个约会,时间差不多了,先送你回去吧。”
安然自然没有异议,乖顺的点头。
第二天,安然突然多了一项学习内容——许沐言给她报了绘画课,专人一对一的那种教学。安然于是乖乖的背了画板去学画,每天两小时。
安然去上了三次课后,许沐言来接她时,笑容慈蔼的老师直夸她很有绘画天分,只是可惜了现在才开始学。安然安安静静的听着,唇角微微抿起。
妈妈若没死,现在一定也是知名画家了吧!她从会拿笔开始就跟着妈妈学画,七岁之前,教过她的老师都说她很有天分。七岁之后,她再也没有握过画笔。
又是他,让她无奈的重拾放弃了那么多年的画笔。就像那盘很多年没有再吃过的鸡汁干丝,他没问喜不喜欢,他只用态度告诉她,不喜欢也要接受。
柳原推门而入时,许沐言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抽烟,房间里烟味浓烈的像是失了火。柳原皱眉,将手里一叠蓝壳文件pia一声扔在办公桌上,上前夺下许沐言指间的香烟,三两下捻息在烟灰缸里。“你这屋跟放了火似地,悠着点儿能死人啊?”
许沐言开窗,等屋子里的烟味散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有事吗?”
“城东那块地你怎么交给冯泰安那孙子负责了?你不知道那孙子是老狐狸的人啊?”柳原指一指桌上的文件:“这是他刚交上来的企划案,妈的,真要用了他的方案,等那块地标下来,公司铁定稳赔不赚。”
许沐言拿起文件翻了两下,重又扔回桌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只能一个一个慢慢的解决。”
“但你也犯不着拿那块地来作筹码啊!”柳原气不顺的扯一扯领带,怒视他:“那块地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韩老头故意将标价做的这么高,你看着,董事会的时候肯定全票否决。我看他是想要拱手将那块地送给顺港那破公司……”
顺港崛起的很突然,至少许沐言回国之前绝对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家公司,顺港旗下什么赚钱做什么,这两年抢了许氏不少案子。
许沐言侧身坐在办公桌上,微低了头沉思,指头不疾不徐的敲着桌面,半晌,抬头道:“找人调查顺港,我要最详细的资料。”
“你怀疑……老狐狸?”两人默契极好,许沐言稍带一提醒,他便也想到了。“我靠。如果真是那样……老狐狸太他妈可怕了。”
“我只是怀疑。”许沐言冷静的看着暴跳的柳原,淡淡道:“行了,你赶紧给我找一家可靠的征信社。至于那块地,我有办法拿到。”
“什么办法?”柳原好奇的追问。
许沐言笑:“你还记得周子青他爷爷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柳原恍然大悟,拍掌大笑:“周老爷子?哈哈哈……果然,周老爷子虽然退了,但关系还摆在那里呢,只要有他一句话……许二,亏你才想得到他那里去。对了,听说周子青那家伙回来了?”
“嗯,我已经见过他了。”这几天也偶有联系,说是他妈妈见天押着他去见各种各样名门淑女,偷跑的机会都没有,被折磨的一个头两个大。
“靠。”柳原大怒:“那小子敢情不记得老子了?哪天让我逮到他,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行了啊。”许沐言已经坐回办公桌后,捧了文件看着认真,听见他忿忿的言语,漫不经心抬头看他一眼,“他被他老妈折腾的够呛,空了自然会联系的。”
“说到联系……”柳原敛了装腔作势的怒容,抽走许沐言正看的文件,正色道:“前几天潘给我打电话了,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柳原此刻是摆明了要不到答案绝不罢休的态度。许沐言于是干脆舒服的靠在椅背上,微挑了眉看着他:“说我疯了。”
柳原见他浑不在意的模样,气道:“你到底在想什么?那叫安然的就是上回我看见的那女孩吧?你带她去吃顾书雅最喜欢的鸡汁干丝,吃的狂吐都不放过人家,气的潘都看不过去了……”
“潘一直都是富有正义的人,我猜到他肯定会跟你告状。”许沐言想起那天潘铭青筋暴跳的样子,勾唇笑了笑。
“现在不是讨论潘的时候,我想要知道的是原因——”柳原皱眉,不满许沐言顾左右言他。“为什么你要一个不能吃鸡汁干丝的人非吃不可?”
许沐言垂眼看着交握在胸前的手指,静默不语。
柳原逼视他,半晌,缓声道:“或者,我可不可以这样认为,你打算将顾书雅的爱好习惯全往她身上套?”
许沐言蓦地抬眼,眉心飞快跳了跳,目光沉寒如千年深渊,寂静而幽深。
柳原心头一跳,表情阴沉的几乎要滴下水来,双手撑在桌面上,倾身向前:“我猜对了是吗?”
许沐言目光凝定,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
“许二,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柳原深吸一口气,硬压下去没有发作,目光闪了闪:“你确定?”
“我确定。”许沐言微眯眼,定定的看着他。
柳原咬着唇瞪他,撑在桌上的手掌,骨节发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她知道……”
“她不会知道。”就算知道,又有什么大不了?
“你真的疯了。”柳原烦躁的收回目光,狠狠地踩着地板来回踱步,那狠劲儿似要将地板跺穿不可。末了,恶狠狠的指着许沐言的鼻尖:“许二,我告诉你,不管什么人都有她自己的习性爱好,你这样做……你就做吧你,气死我了!”
许沐言看着柳原摔门而出,捡起桌上的烟盒,很快燃起一支,用力吸进一口烟雾。想着柳原怒火滔天又莫可奈何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居然就被呛到了,他捂住嘴,强忍住没有咳出来。
指间的烟头明明灭灭,一阵一阵的青烟很快拢上来,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
许沐言仰头靠在椅背上,勾唇微笑,这烟雾竟是前所未有的辣,熏得他忍不住想要流下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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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进入七月,天热的像是蒸笼一样,人就在这巨大的蒸笼里反复煎熬,通常是精神饱满的出门,然后被晒得焦枯干黄的回家。安然就在这样的酷热里,结束了期末考。
考完最后一堂,走到学校后门发现今天来接她的不是黄叔而是许沐言,微有些惊讶——若他过来,总会提前告诉她,然而今天却没有。